叶渡苍赏赐下来的是一块镶嵌着金银的白玉,白玉上刻着一枝轻繁的梨花,金银的上端有一个锁扣,可以系上绳子。
姜明肌一眼不曾看出是何物,但入手的瞬间却又感觉到熟悉,她翻遍记忆,而后突然想到初来凌苍峰,涉月岛上的那个别院,别院内不分季节的开满了梨花,廊檐下挂着数不清的白玉牌,姜明肌后查过凌虚峰上的典籍,偶尔看之,说此物名晴雪玉牌,当是上古仙树的枝干所化,片叶为舟,能渡海,化为屋脊,能御敌,在此中修炼的速度,也当是旁处的一倍。
姜明肌拜谢之后下台,她不动声色的收好玉牌,圆台之上的叶渡苍已经叫了林清绝的名字,众位女修们议论纷纷。
“不知这次大比送出的是何物?”
“大抵也是武器吧,这不是惯例?我瞧前两次大比送出来的皆是武器。”
“比如叶师兄的配剑?”
“是啊。”
林清绝跪在台上,嘈杂的议论不曾入他的心,这该是我为师姐做的第一件事,他如此想着,于是当着叶渡苍的面,当着凌苍峰诸位长老的面,当着台下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的面,他磕了一个头,开口,“愿一大比第一的奖励,换师姐余下两年的自由。”
林清绝磕完头后跪的笔直,他声音清冷但又格外的清晰,台下哗然的议论他一丝一豪也不曾在意,他只是笔直的跪着,苍山覆雪,说出此话的他内心却褚雪皆融。
叶渡苍果然从不曾对林清绝食言,他虚虚的抬抬手,和信中一样,简短的回了一句,“可。”
台下的女修们终于回过神来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呀,林师弟对他的师姐如此好吗……”
“该是好的过分了吧……就算师姐是他的嫡系师姐,但是姜师姐也是叶师兄的人啊……”
“莫非……”
“莫非?”
这句莫非之后是一片禁声,因为林清绝一跃从台上下来,而后剥开人群路过了此处。
林清绝当然听见了他们的议论,他弯弯嘴角,神色之间一片清朗,“没有莫非。”
莫非林师兄与姜师姐才是一对?
没有莫非,如你所想。
林清绝一路穿过人群却不见姜明肌,他猜测她应当提前些时候走了,故而收拾完东西后去了女修院外的竹林等她。
姜明肌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她不过前去屋子里换了一身衣服,凌苍峰的校服被修仙界奉以为荣,但她一个正儿八经的魔族,穿上总是心虚。
姜明肌穿了自己从前留在凌苍峰的红衣,一路踏着雪下凌苍峰,来时她与林清绝二人,去时也是她与林清绝二人。
姜明肌回头看着隐藏在风雪里的凌苍,不知今世可有缘再回此地,姜明肌御剑而飞,与林清绝二人飞过一片银妆的叶城,前世的荒芜与今世的繁盛再次在姜明肌脑中形成对比,她低下头,又多看了一眼。
叶渡苍给他们的指令是一路向北,并不是去涉月的方位,他们此行倒是与前些时日叶扶惊的去向相符。
越是向北,天便越冷,万物结冰,路途之间多的是冻死的旅人。
姜明肌与林清绝御剑而行,用术法抵御风雪,他们第一个落脚之地是距离凌云峰不远的城镇,姜明肌一袭红衣,撑着把绣花伞,行走在人世之间,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去了青城,当年杀越水行的地方,也是葬下许厌的地方。
绕过了三个巷子后,姜明肌凭借林清绝良好的记路本领,找到了三年前那个说书魔女待过的酒楼,推门而入,桌子的摆件,酒水的香气,一切都与三年前相似,除了柜台后面的那位老板。
姜明肌合上绣花伞,在门外抖了抖雪,而后才几步走近柜台,“三年前那位掌柜的呢?”
迷迷糊糊昏睡的青年揉着眼睛,看见是个貌美的姑娘,才又打起精神,“你说的是我爹吧……他一年之前去世了……”青年的声音渐渐小,勉强又笑了笑,“看来是老客人,来来来,里面请。”
姜明肌突兀的听闻当年收留过她与林清绝的人死亡,无端的有点感慨,姜明肌绕过几排桌椅,去了当年他们喝酒的位置,而后推开窗户,对街上的树粗了几分,盛雪之下,也不复青绿,修为上来之后再贪图口欲并不利于修炼,故而姜明肌与林清绝点了一桌子菜,付完钱却是一口也不曾动。
一同买完祭祀用品后,他们涉雪去祭拜了许月陵,当年仓促,一个墓碑也不曾有,虚虚的土掩盖着青年的尸体,林清绝站在坟前,定定的不肯挪步。
姜明肌心中有愧,她避开坟墓,在一旁燃了个火符,隔开风雪,铜钱纸在空中四散而飞,明明灭灭的火焰跳动,去凌苍峰的三年,年年清明姜明肌都会象征性的给凌云峰众人烧纸,不管如何,她算继承这凌云峰的传承,但她与残杀凌云峰众人的魔族关系极好,故而心中对众人有愧,时至今日,姜明肌还总疑心自己烧的纸,许月陵那厮做鬼也会不屑于收。
姜明肌如此想着,拉着林清绝的袖子,将余下的纸钱递给了他,林清绝满心都是为凌云峰报仇,由他来烧,诚意总该多些,递过纸钱后姜明肌避开,林清绝看了她一眼,终归还是跪在了坟前,千万般的恩怨都葬入尘土里,许月陵自始至终不曾做错,他只是因与叶妄水更亲密些,故而做了一个明白鬼。
林清绝一张一张的烧着纸,姜明肌靠在树前,路过一次留仙镇并不容易,祭拜不过是个先端,那些当年对凌云峰见死不救的仙门,才是停留此处的真正目的。
不过是杀了他门中一个弟子,甚至还是因为除妖不得不杀,何至于在魔族围剿之时,见死不救?若是身为仙门,连抵御魔族的底线都没有,那又何必在存在于这个世界呢?
当年他们要骂林清绝残忍,骂他毫无慈悲之心,滥杀无辜,既然三年之前得以从魔族围剿幸免,那今日林清绝丝毫不介意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的凶残。
林清绝与姜明肌一同去祁岳峰时已经入夜。
守门的仙童昏昏欲睡,姜明肌一张火符扔了出去,燃了他半边袖子,守门的小仙童跳着脚站起来灭火,一句走水了梗在喉咙里差点叫出。
“来者何人!敢擅闯祁岳峰!”小仙童灭了火,伸手就拦住了打算推门的姜明肌,小童的手堪堪伸到姜明肌的胸前,怒气在姜明肌眼中聚积,她偏过头看见小童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她忍了又忍,告知自己现今身份还是个修仙的女修,不得暴起杀人。
姜明肌心中方才忍下,身后跟过来的林清绝就不由分说的提了剑,林清绝挥剑极快,看门的仙童尚未回过神来便被他斩了左手,鲜血涌出,仙童惨叫,脸色苍白眼中一片惊恐。
林清绝提着滴着血的剑,丝毫没有入鞘的打算,夜色极深,呵气成冰,林清绝冷冷的开口,“去报你们峰主,凌云峰弟子来访。”
断了只手的仙童连滚带爬的向祁岳峰内走,林清绝一脚踹开祁岳峰的大门,鲜血与脚印一路蜿蜒,林清绝想起了多年之前许月陵与他说的那些话。
为何凌云峰无人援助?因为离凌云峰最近的祁岳峰不光自己不肯来抵御魔族,还拒绝传信给其他的仙家,林清绝错手杀了祁岳峰一个弟子,故而整个祁岳峰幸灾乐祸,在他去求助时,一脚将他踹下祁岳峰的台阶。
姜明肌背对着大门,她裹着件雪狐狸的斗篷,祁岳峰前的台阶上尽是冰雪,当年许月陵重伤,他被狼狈踹下台阶之时,心中又是如何之想?
许月陵如何想姜明肌不知,姜明肌只知此刻,真真正正的站在祁岳峰门前时,心中的那些愤怒是抑制不住的,若是此刻她是魔族,那她必定要灭了整个祁岳峰,祁岳峰有人是无辜的又如何?反正魔族从来不分对错,不讲道理,无恶不作,她恨不了魔族凌氏,便只好来恨这些公报私仇的人。
姜明肌一遍一遍的抑制着自己内心的恶念,她闭上眼,竭力的平息体内两种不同的力量,她压制住魔族的血脉,而后却开始痛恨自己女修的身份,此刻她还是个修仙者,修仙者有仇必报但绝不乱杀无辜,直接杀上去必定行不通,她的想个其他的法子……
祁岳峰的人出来之时,已经是一炷香之后,来人是个男修,看上起未到三十。
那人一身祁岳校服,腰间却系着价格不菲的白玉,他一脸镇定的出来,身后还跟着十来个人,“你们是凌云峰的人?”
凌云峰被灭三年,附近早已传遍,祁岳峰怕被报复,甚至事后还亲自前去探查过,确实无一活口。
“祁岳峰峰主呢?”林清绝并不奉行先礼后兵,他一句话不曾讲完便已经提着带血的剑,径直指向那名未到三十的男修。
林清绝语气冰冷之极,姜明肌脱下披风,收入乾坤袋内,而后缓缓的拔出自己的剑,姜明肌的眼底也冰冷一片,剑刃的冷光一闪而过,姜明肌弯弯嘴角,一声冷笑。
“家父带着师妹西行而去,两位来此到底所谓何事!不妨于我说道说道!”祁承鹤挥手,身后的十来名弟子退后三步,当年魔族来袭的事,祁承鹤尚且在闭关,故而两峰之间的恩恩怨怨,他知晓的并不清楚。
“所谓何事?”林清绝偏着头,怒极反笑,凛冽的气势一点一点散发开来,林清绝勾起的嘴角带着十足的残忍和恶意,猎猎风雪,长剑锋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