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亲旨, 任林如海为户部尚书,两日后上任。

林如海谢恩接旨,塞给戴权一个荷包, 密问:“不知今日大朝,上皇可驾临否?”

戴权只不接, 眯眼笑道:“将来与尚书大人相见的时候多着, 难道回回如此客气。”

林如海笑道:“今日寒舍蒙恩大喜,只当是与内相同庆。”

戴权方轻轻接了荷包, 笑道:“陛下至孝, 上皇甚喜, 初一大朝,岂有不去之理?”

林如海品其话中之意,又问:“今日大朝, 不知还有何人升调?”

戴权略说了几个人。

林如海又与戴权闲话几句,将其送至宅门方回。

吏户礼兵刑工,户部居第二, 掌全国一切财政事宜。大周每一处疆土上的田地、户籍、赋税、俸饷,都归户部管辖。

林如海今得户部尚书之职, 虽官衔未升, 仍是正二品,在满朝文武中, 也算数得上的重臣了。

他送了戴权回来,宁安华领林黛玉在二门处迎接,笑道:“恭贺大人得陛下重用,今后青云直上, 只在朝夕了。”

林如海忙一揖笑道:“岂敢,岂敢。多承夫人看护, 才有我之今日。今后家中诸事,又要全靠夫人了。”

宁安华受了这一礼,扶他起身,笑道:“今日喜上加喜,只怕清闲不得了。尚书大人快和我们用饭去罢,不然还不知能不能吃得呢。”

现下还未到午初。等午时过后,林宅门前只怕会挤满来送礼送拜帖的人。

幸好今日松儿周岁已过。若圣旨是昨日到的,今日林家宅中就该聚满人了。

等家下人拜过,宁安华携了黛玉,与林如海回到正院。宁安青、罗十一、弓九也都来贺喜。

松儿正抓林如海的私印玩耍,全然不知爹娘姐姐都在为什么事高兴,只知道别人笑,他也笑。

林黛玉笑道:“怪不得松儿抓了爹的印。”

听见叫他的名字,松儿把小印放在身前,拍着手叫:“娘!爹!姐姐!姨!”

他叫的这四个人,平日除了乳母嬷嬷以外,是林如海带他最多,宁安华带他最少,但他最先会说的还是“娘”,而不是“爹”或者“姐姐”。

孩子在肚子里时候,宁安华每天都担心他生下来就不健康,长不大。

但他顺顺当当出来了,和小牛犊一样结实,一天有八个乳母嬷嬷围着照顾,从出生就有御医、仪鸾卫确保健康,还有亲爹亲姐姐舅舅小姨眼珠子一样疼着。

她天性并非感情丰沛之人,更不会没事给自己找事。或许是异能消除了激素对她的影响,也或许是她一直告诉自己,松儿是男孩,在这个时代,他得到父亲的喜爱看重才最重要,而她是亲娘,一定会爱自己的孩子,所以她花心思让林如海适应了带孩子的生活后,相比于她,松儿更亲近林如海,甚至和黛玉、青儿更好了,她也没有觉得太失落。

但林如海和黛玉、青儿一齐先教会了松儿叫“娘”的那日,她还是觉得鼻尖发酸。

这是她的孩子,她的家人。

他们会一直相携走下去。

所以,林如海得授重任,在外要忙起来了,她在家里每天多花点时间在家事上也是应该的——

宁安华想着松儿叫她“娘”的样子,坚持着见完了一个下午的各家来人。

终于能回房歇息的时候,她的脸都笑酸了,直对檀衣说:“一句话也别和我说,让我先缓两刻钟。”

老天爷,哪怕是在林旭和……贾敏的葬礼上,她也没有一天见过这么多人!

相比掉下一块板砖就能砸到三个皇亲国戚的京城,扬州还是太小了。

若是平日,各家派来的管家嬷嬷们她和黛玉都不用全见,只见几家重要的,余下交给林平家的、崔盛家的就是。

但今日是她作为“户部尚书夫人”的第一次正式对外往来,所以今日各家来人,她必得一一亲自见过,向她们表达林家或亲近、或客气、或疏远之意,再由她们回去,将她的态度和她们对她的印象汇报给自家主人。这就算先定下她与诸位夫人以后来往的基调了。

她“贤义智勇”的名声在京里传了两个月,想必各家都对她好奇得紧。连见过她的几家管事娘子都忍不住偷眼细看她,好像她长了七个脑袋八条腿,更别说从前没上过林家门的了。

宁安华只管在镜子前坐着,由檀衣她们给她卸下簪钗。

她身上一点不觉得累,心里却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了。

幸好像今天这样密集的见人一年也不会有几次。

不然她真应该提早给头上挂一个“病弱”的牌子。

现在她想挂,可惜晚了。

毕竟她可是在刺客手下数救夫君,受了甄太后一个时辰“刁难”,还能步行出宫,不见疲惫的“义勇”女子……

一时,林如海回来了。

他出门也见了半日的人,面上虽有疲色,眼中却不见黯淡。

宁安华是真心佩服他这一点。

这几年,她自认也算练得“八面玲珑”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巧言令色”“两面三刀”,她也全能做得来。可林如海不管是身处心思各异的众多面孔之间,还是在家中一个外人不见这么久,都能如鱼得水,随心自在,这是她所不及的。

林如海来到她身后,她身子动都没动,只偏头说:“你先去洗澡罢,我还要歇一会儿。”

“怎么这么累?”林如海没洗手,只用手背碰她的额头和两颊。

“我没事,就是懒得说话。”宁安华贴了贴他的手。

“夫人洗了澡没有?”林如海问。

“你看我像洗过澡吗?”宁安华嗔道。

林如海便在她耳边笑问:“不如我来服侍夫人?”

宁安华心跳乱了两拍:“表哥……要怎么服侍我?”

丫鬟们早有自觉,都躲出去了。

林如海俯身将她抱起,在浴桶里好生服侍了她一个时辰。

洗完澡,宁安华浑身舒畅,也愿意多说两句话了。

晚饭摆在西次间,四凉四热。

凉是清拌腰丝、蒜泥白肉、凉拌木耳、桂花糯米藕,热是醋溜白菜、清蒸黄鱼、东坡肉、鲜虾丸子汤。

他们俩单独吃饭,宁安华一向不要丫鬟们服侍。看见菜式,她先给林如海挟了一筷子腰丝,笑道:“这是厨上体贴,表哥说,该不该赏?”

林如海慢慢吃了,喝一盅酒,又倒满举杯:“夫人说该赏就赏。”

宁安华抿了一口烧酒,和他碰杯,又吃一口,才笑道:“我说么……很用不着。”

林如海又猛地灌了自己一盅。

天色不早,宁安华高兴了就收,一面吃饭,一面听林如海说今日朝中各处官员升调。

承恩公——不是甄家,是皇后的娘家江家——原任刑部侍郎的皇后父亲,升了工部尚书。

皇后长兄,原大理寺少卿江大人,升了顺天府尹。

原工部李尚书——就是在巡盐任上投靠了甄家的那位,调了礼部尚书。

另外,还有北静郡王调了大理寺少卿。京营节度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景田侯府裘良升了兵部东城兵马司指挥。

宁安华道:“看来上皇仍然不肯放手朝政。”

现下六部之中,吏部、礼部、兵部仍由上皇掌控,户部、工部两部尚书都新换了皇上的近臣亲信。刑部暂是上皇占优。

余下,都察院和大理寺的长官也都是上皇任命的。

不过大理寺卿卢临照是林如海的同年,其真实态度尚还暧昧不明。今日卢家派来林家的管事娘子态度很是亲热。北静郡王调任大理寺少卿,也可见上皇有意加强对大理寺的把控。

翰林院中大半是皇上登基后春闱得中的进士。

但近年春闱,究竟是哪位圣人御笔圈人,人人心照不宣。

仪鸾卫北镇抚司才在城东北落定不到一年,皇后兄长升了顺天府尹,负责整个顺天府包括京城的治安与政务,“四王八公”一派的裘良就升了兵部东城兵马司指挥使,负责京中东城的治安巡防。

王子腾又从京营节度升了九省统制,统辖西北边境九省军务,更是上皇对京城内外的军事都不肯有任何放松。

宁安华笑道:“看来表哥这个户部尚书不会太轻松了。”

户部两位侍郎,还有户部下辖十四司、三库、各局的负责人,谁知都是哪一派的人,会不会给他使绊子?

林如海笑道:“再难,也不会难过做巡盐御史。”

两人饭毕,正待就寝,忽门外有弓九求见。

林如海便出门去见他,却是他来请辞,说林如海身体已经无恙,他两日后便要回仪鸾卫去了。

师徒大半载,林如海亦有不舍。

弓九却道:“同沐圣恩,将来自有与大人相见之时,大人不必伤感。”

“九先生。”宁安华站在门边,隐去大半身形,“不知十一先生是回是留?”

“师……十一典卫仍会留在贵宅。”弓九道。

“看来我比我家大人有福气。”宁安华笑道,“九先生,我还有一个请求。”

“夫人请讲。”弓九道。

“舍妹吃先生的药似乎好了两分。就烦先生离去之前,再给舍妹诊一回脉罢。”说着,宁安华轻声一叹。

*

麟德宫临凤殿内,帝后二人敦伦过后,亦如民间夫妻一般,同寝而眠。

江皇后乏累欲睡,忽听身旁皇上说:“吴贵妃想给老大娶妻,你可知道?”

江皇后瞬时清醒了,却只做困倦:“我还不知……是她问陛下了?不过老大也到年纪了。”

皇上笑道:“我想着老大还罢了,老二是咱们的嫡子,他的正妻很该精心择选。”

江皇后这才翻身坐起来,忙道:“他才十一岁,且不急。难道皇上已取中了谁家姑娘?”

皇上笑问:“尚书之女,你觉得如何?”

江皇后迅速想遍现任六部尚书,拿不准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