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把积雪晒化了, 兵部衙门的庭院里湿漉漉的,几个杂役把积水扫落阶下,在档案库外探头探脑, 小声议论。
“今日别看出太阳,化雪的时候可真冷啊。”
“可不是, 今年特别冷, 我家柴都快烧没了。”
“嗐,今年的炭贵,买不起了。”
“今日没人送炭盆给福王殿下?”
“有吧?慕容公子今日怎么到兵部来了?这位不是跟福王一个得性?”
“你不知道?他被礼部尚书大人请了家法。”
“怎么?我听说是写了新曲?”
“以前也写新曲怎么不打?”
“毕竟是独子,哪能次次都打,这回怕是惹到了哪位贵人。”
……
库房中,萧元河耳力敏锐,听到门外的议论声挑了挑眉, 唇角微弯,头也不抬地问:“你又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惹你爹生气了?”@无限好文,尽在
“你还不知道我爹?他那个人最要面子,我也就是前几日上全福楼吃饭,忘了带银两, 以一首曲子换一桌席面,他非说我有辱斯文。”
慕容玖喊冤。他是真的不在意卖唱换钱。
“你不是举人老爷吗?不要脸面?”萧元河一边一目十行扫着卷宗,一边冷嘲热讽。
安静的库房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变得热闹起来, 书案杂乱,时不时会有卷轴落地的声音, 他们的效率还是挺高的,已经分好了不少卷宗。两人都是过目不忘之辈,扫过一眼就记得应该分发到哪一堆上, 加上之前入库时的顺序整理过,大体能对照着名单整理清楚。
慕容玖愁眉苦脸:“我对入朝不感兴趣啊, 偏偏我爹不服输,老想让我考个状元,你猜今年的状元呼声最高是谁?”
“谁啊?”像萧元河这样的勋贵子弟少有走科举入仕之路的,这么多年也就出了个赵笙笛。
中举已经是他们能达到的最高成就,别看国子监那些人天天眼高于顶,真正考起来还不如外省学子,了不起就是个举人。
“最近大热门不就是豫州苏玉吗?”
“苏玉?”萧元河记得这个人,那天在顾府,他还老盯着卫娴看,没想到这人还有点才华。
慕容玖凑近他,窃笑着挤眉弄眼,“我夫人知道他,他在豫州可出名了,是有名的美男子,这苏家以前跟卫家是世交,你的王妃小时候还在豫州住过一阵子呢,他们算是青梅竹马,我跟你说,你得小心点。”
“小心什么?”萧元河昂起头,露出颈间的齿痕,“他跟我比有什么,我小时候也见过我的王妃,在宫里。”
“得了吧,谁不知道她的懒名,她也就进宫两三回,你能见几次?”
“三次都见了。”萧元河把一摞卷宗摆到他面前。
慕容玖服气道:“行吧,三次。”
聪明的不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而是提起最近京城里的大事,“后天是张绯玉与谨玉公主大婚,我爹在百忙之中还能发现我卖唱这种小事,看来宫中也不太重视这桩婚事啊。”
“你不是不想入朝吗?怎么还关注这些?”萧元河瞥了他一眼。
慕容玖摇了摇头:“我这不是为了帮我爹吗。他老人家愁得头发都白了。”
“怎么?依制办理不就是了,有现成的例子。”前两年刚有公主下嫁郁国公世子,不也是礼部操办的吗?
当今天子的公主不多,仅有四位,除了夭折的一位公主,剩下的三位公主婚事都是礼部操办。
“按理说是这样,不过你也知道张家,张国公那样的人怎么肯受制于人,推脱着,事事不推不动,我爹最近老往他们家跑,鞋子都破了一双,昨日我听我娘抱怨,这婚事不尽快办好,只怕我爹年关难过,我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差事不顺可不就找我麻烦?”
萧元河丢了个同情的眼神给他。
“好在你岳父聪明啊,要不然我现在估计早被我爹打得起不来床,新入礼部的几个官员都挺能干的。”
“也不看看是谁的岳父。”萧元河得意扬眉。
“行吧,说来说去还是您厉害。”随口一句马屁,把人拍得极舒服。
*
福王府,卫娴用过午膳之后,躺在暖阁里看闲书,烧着地龙,倒也不冷,打开了窗扇,带着青竹与雪味的风拂进来,极舒服,她懒洋洋不想动。
两只小雪猫在凭几和躺椅之间跑来跑去,她随手捉住一只,抱在怀里揉得它喵喵叫。
猫儿照顾得好,皮毛柔亮,洁白如雪,没有一根杂毛,脑袋越发圆滚,可爱极了。
“王妃,靖候夫人来了。”小丫鬟在门外轻声道。
卫娴惊讶,她这姑姑怎么突然来了。赶紧起身披了个厚斗篷迎出去,看到人时大吃一惊,赶紧将人扶进暖阁。
“姑姑这是怎么了?”眼睛红肿,像是哭了一夜似的。
“本不想来打扰你的,可是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找你了。”靖候夫人望了望门边伺候的小丫鬟。
卫娴示意尽圆把人都带出去,这才问她:“是柳府出了事?”
“说起来倒是要丢人了,你姑父与一寡妇来往甚密,昨日人挺着大肚子非要进门,我不允,与你姑父拌了几句嘴,结果今天那寡妇在府门外寻死密活,被人围观,指指点点。”靖候夫人羞愧难当,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那寡妇是萧二爷给你姑父下套,就是因为他执意要大姑子和离,带着嫁妆返家。”
这事说起来也跟卫娴有点七拐八弯的关系,卫娴听了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管,细问道:“不过是两三个月前的事情,如何得知是萧家二爷所为?”
“萧二爷宠那位妾室多时了,早就思量着把大姑姐踹了,但要留下嫁妆,谁知道后来陛下判了个义绝,还将他发配南疆。你姑父一直瞒着我,如今事情闹出来,要真是悄悄纳进门,我也就不管她了,谁知她偏要嚷嚷得满城皆知,逼得我纳她进门,这让卫家的颜面往哪搁?”@无限好文,尽在
她来找卫娴找也是急得没办法,她做为一个长辈求助于晚辈本身就于理不合,但是同为卫家的女儿,她也只能跟她商量了。
世家大族极重名声,成了笑柄那真是在圈子里被嘲一辈子。
“现在人呢?”卫娴揉了揉额心,头大不已。她最烦处理这种妻妾争宠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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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以后,要是萧元河纳侧妃或是养小妾,她要如何处理。像姑姑这样四处求助,还是瞥屈地任由他纳进门?
哪个女子都不希望自己的丈夫纳妾,与他人分享一个男人。
“刚才晕倒,扶去医馆了。”靖候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红肿着眼睛,“月份大了也打不掉了,怕出人命。你姑父被你二叔叫了回去,也不知道他们商量出什么来,你爹不在京城,若是他在,哪里容得你姑父胡来。”
“你是说那人在柳府门前跪是姑父的主意?”这么做倒也不算奇怪,靖候那样的人只顾风流快活,与姑姑又没什么太深的感情。
他巴不得妻子颜面尽失。
“不是他是谁,那寡妇胆子也没那么大。”
“姑姑现在想怎么做,可需要我帮忙?”好不容易过上两年安稳日子,又遇到这事,虽说没感情,但是也够膈应的。
“他要纳妾也可以,横竖就这么过了,我想让他早日请封世子。”
靖候是世袭的候爵,接任者需要请封,按理早就应该递折子进宫,谁知道现在柳照已经快十三了还没递折子,靖候夫人担心也是正常。现在又来了一位有身孕的宠妾,先不管她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得先保住自己儿子的地位才是真。
“昨日我们就是为此吵起来的,他就是不想请封,除非我跟他和离。”
靖候夫人说起自己的家事,也十分羞愧,“我是不想和离的,就这么耗着,就占着这个候夫人的名头,谁来都别想当候夫人。”
为了孩子,她也豁出去了。
卫娴心情复杂,沉思片刻道:“既然姑姑已有决定,我跟王爷提两句,这事说到底也跟我有关,一定不会让表弟吃暗亏,也不会让姑姑失望。”
“这我就放心了,本来也不关你的事,即便没有萧二爷,心不在你身上的男人就算勉强留着也会留成祸患。”
说话间,两只小雪猫凑过来,靖候夫人这才想起来,自己带了猫过来,唤来自己的贴身丫鬟,将两只猫带进来。
“不想王爷已经替你寻来,正好了,一起做伴。”靖候夫人笑着望向四只在廊下撒欢的雪猫。
卫娴推脱着,让她将猫带回去。
“总归是让你们帮忙,怎么好意思空手而来,你就留下吧,改天让你家王爷建个兽园,养一群,那才好呢。”
说什么都不肯再带回去。
四只小雪猫在廊下跑来跑去,喵喵叫个不停,暖阁也热闹,尽圆最后也会煮猫饭了,就专门照顾这四只猫。
卫娴时不时瞧更漏,都亥时了,人还没回来,幸亏没给他留晚膳。
洗漱之后,自己先睡了,帐子刚放下来,就听到外间传来他的声音,没一会儿,脚步声就来到床边,很轻,她要竖着耳朵才听得到。
“怎么今晚睡这么早?”帐子被撩开一条缝,滚烫的身体贴上来。
“快下去,没洗干净就上来。”她愤而转身,正好被他抱个满怀。
“我好想你。”萧元河闻着熟悉的清雅桂花香,轻声喟叹。
紧赶慢赶,总算能回家了!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昏君总是痴迷美人儿了。像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她,根本不想整理什么档案,起草什么奖赏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