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睛空, 秋风微凉。
卫娴却觉得自己落入一个灼热的怀抱,并被紧紧抱住,眼前一片黑暗, 呼吸都不顺畅起来,她越挣扎抱得越紧, 她差点没背过气去, 只听到急促的心跳。
咚,咚,咚。
心如擂鼓。
为了不被憋死,她抬脚就踩在这家伙的脚上。
萧元河嗷叫一声,放松了一瞬间,她挣脱出去,喘着粗气:“萧元河!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脸涨得通红, 圆杏眼也是通红。
“我不允许你搬家。”萧元河被她重重踩了一脚,右脚背火辣辣的,他只好单脚站在那里拦着,很认真地低头看她, “你是我的王妃。”
卫娴毫不示弱:“章程早就作废了。”
“盟约还在,你不是说要等你姐姐的孩子出世?是谁不守约啊?”
两人站在廊下嚷嚷着,尽圆赶紧把所有人都支开, 心里纳闷怎么突然吵起来了,还提什么盟约的。
王爷又欺负王妃了吗?还是王妃欺负王爷?
尽圆猛挠头。
“尽圆姑娘, 别着急,依我看,这是好事。”夏福圆脸带笑, 揣着手站在正殿与偏殿连接的回廊上。
廊柱的光影投在胖乎乎的太监身上,像个吉祥的胖瓷娃娃, 但是,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吵架了还算好事?
“这夫妻呢,就怕有什么事闷在心理。”夏福表现得很有经验。@无限好文,尽在
尽圆将信将疑,不过,没有胆子把这个福王的贴身太监赶出庭院。只好转头忐忑不安地看吵架,只见王爷突然掏出一张纸对给王妃。
“看看,盟约还在呢。”萧元河抬头挺胸,抖了抖那张纸。
卫娴想抢,他抬高手臂。他本来长得就高,她跳来跳去抢不到,气得像只圆圆的河豚。
“快给我!”
“不给。”
卫娴上前就踩住他的左脚背,这下痛得他弯腰,手上的纸也被抢走了。
“嘶啦”一声,纸张被撕碎的声音。卫娴撕成几片,“得意扬眉,现在没有什么章程了。”
“当然有,看看你撕的是什么。”萧元河两只脚背都火辣辣的,干脆直接坐在石阶上,伸着大长腿,笑得十分无赖。
卫娴低头一看,哪里是什么章程,那是一封信,何御舟写的信,她拼接起来才发现是一封报平安的信。
“别人的平安信你都敢拿来冒充?”卫娴对他简直是无语。
萧元河仰头:“情急之下,兵不厌诈。”
“大骗子!”卫娴把那些碎片扔他脸上,也气得坐在台阶上。
两人沉默坐着。
刚才胡乱发泄一通,气又消了一点。
夕阳映下,他们的影子纠缠在一起。
萧元河往她身边挪了挪,低声下气道:“卫六,不要搬走,做人要有信用。”
“一个骗子还想要信用?”卫娴没好气地推他一把,他直接倒地上,歪倒在那里。
漆黑的凤眼仰望着她,“这是我的错,你可以惩罚我。”
但是不能离开我。
美男计对卫娴向来十分有用,但是这次,她看都不看。
“我错了,王妃,你理理我吧。”
还是不理,并且背对着他。
“卫娴,你看这是什么?”只好祭出大招,萧元河掏出谢澈给卫嫦的信,伸手在她眼前一晃。
“姐姐的信,快让我看看。”
就知道这家伙只对家人最看重。萧元河眼眸沉下去,将信递给她。
卫娴接过信,眼睛很亮,直接起身,把躺在地上的人撇下,独自进宫去了。
夏福过来把自家主子搬起来,不解地问:“王妃还生着气呢,主子怎么这么早把这后招用出来?”
“本来就是逗她开心的,不如现在给,只希望她能消消气。”萧元河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赤着双足歪在罗汉**。
两只冷白的脚背有一片红色,仿佛稀世美玉上的裂痕,白璧微暇。
他身上伤处甚多,只脚背上无伤痕,这下也带了伤,夏福埋怨起来:“王妃一点都不疼惜殿下。”
“行了,别说她坏话。”萧元河自己拿了药膏涂脚,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唇角一直弯弯的。
夏福就知道他一点都不生卫娴的气。
福王殿下就是这样,身上留的都是亲近之人造成的伤疤。
不亲近,压根不让近身。
“我让你备下的,种满海棠的院子准备好了吗?”涂完药膏,冰凉触感让萧元河眉眼舒展。
“好了,就在射月台后面。不过,现在没开花,刚移裁过去,得好好养养。”
“十月可以吗?十月初四那天,我要带她去看。”
“看树可以,看花不行。”
“绢制的海棠花都不行?”败家子萧元河准备一掷千金博王妃一笑。
夏福猛摇头:“我觉得王妃一定不会让您这么做。”
“女子不都希望自己的夫婿肯为之花银子吗?”这是慕容玖说的,要给自己的夫人银子花,并且花银子让夫人高兴。
“我的殿下,您看看,王妃这么喜欢银子的一个人,我觉得她更喜欢屋里堆满金子银子。”
“好像是这样。”想到上次送给她的那箱金子,萧元河打了个响指,“就这么办,你去把银票兑换成金子,我要让库房堆满。”
*
卫娴坐在进宫的马车上,还在想刚才发生的事情,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放,没想明白萧元河为什么突然发疯,她不过是想把正殿还给他住。
她闭着眼睛倚在车厢上,尽圆在轻手轻脚地煮茶,以及在茶炉上烤果干。
车里弥漫着烤橘的香味。
“王妃,六殿下的信为什么在王爷手上呢?”
尽圆没话找话,今天两人大吵一下,王妃不会是进宫告状去的吧?
是呀,何御舟一个江湖杀手,为什么他的信会跟着六皇子的信一起呢?
卫娴也在想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我听我同乡说,这阵子豫州关卡多得让人想死,出入极不方便。也不知道是在抓什么逃犯,王妃,你说,为什么没有画像传入京城,难道说逃犯不会跑到京城里来?”
作为刑部画师的婢女,尽圆也时刻关注着京城里的画像追缉,里边并没有在豫州犯事跑到京城的人。
“最近陛下不在京城,总让人十分不安哪。”尽圆小声嘀咕。
卫娴冷嗤,可不是,宫里都出大事了,但是老百姓是不会知道发生什么事的。
“最近宋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她突然问。
“也没有吧,跟往常一样,哦对了,宣伯夫人……就是以前的宣候夫人开始礼佛了,常常去城外秋叶寺。”
“礼佛?”她见过那位夫人,看起来可不像是要礼佛的人。
马车稳稳驰在路上,快到宫门的时候,前边也有一辆马车,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从马车上下来,与长公主有几分相似。
“那是淳安长公主。”尽圆连忙当起解语花,善解人意地解释。
“原来是她。”这位深居简出寡居公主府的长公主突然进宫,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
“你们在宫门等着,我送了信,看了姐姐就出来。”
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进宫看姐姐,送信这个理由足够充分。
查了腰牌,留下尽圆,她独自进宫,引路太监碰巧又是太后宫中的小陶公公。
“见过福王妃。”
“怎么是你在此地?”
一般太后宫中的宫人内侍太监都不会被安排到宫门来。
“替秋福公公办事儿。”小陶公公简单解释了一句。
卫娴知道皇帝身边有四个心腹太监,秋福是在宫外奔走的,专门为皇帝办宫外之事。
“那我自己进去就行,公公先忙。”
“这不妨事,太后曾言,福王妃若是进宫,得好好伺候着。王妃,这边有肩撵。”
“不用了吧?”她一个小辈还乘撵入内,没这样的特例。
“太后说了,近日王妃辛苦操牢照顾王爷和六皇子妃,特赐下撵轿,王妃安心上撵就是了。”小陶公公的笑脸比以往更加真诚。
想到有可能是萧元河替她考虑,又再次想到刚才把他两只脚都踩伤了,不知道他涂药没有。
这个家伙总让她忍不住想他,对他又气又恼恨。
卫娴捏紧团扇柄,把扇柄当着萧元河的手腕似的,一下子想捏断,一下子又宝贝起来。
忐忑着到了咸宁宫,见到了姐姐,得知太后居然不在咸宁宫中。
“嗯,淳安长公主陪她在后花园散步。”卫嫦正在缝制小孩儿的衣裳,轻柔的布料堆满桌子,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人长胖了些,气色也好,看来太后让宫人将她照顾得很好。
卫娴心中稍安,取出谢澈的信递过去,“姐姐,我是来送信的。”
许久未收到信,卫嫦心中也是不安,这时突然看到信,双眼绽出明亮的光芒,“殿下的信!”
惊喜溢于言表。
她匆匆拆了信,一目十行,然后看了一遍又一遍。
卫娴双手支着下巴望着她,心想,原来姐姐是这么喜欢六皇子,能够因为得到一言半句而惊喜,没有消息的时候独自不安。
喜欢一个人,真的会时时刻刻想着对方吗?
她用力将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萧元河挤出去。
她才不会想一个骗子,就知道忽悠她!
*
越往西边走,风沙就越大,长长的队伍旌旗猎猎作响,路边入秋枯黄的草叶也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何御舟骑着马跟在谢澈身边,有些担心这位娇生惯养的皇子,刚传来消息说皇子妃有喜了。
他在想,如果早两天得知这消息,谢澈还会不会跟着武威王西行?
不过,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他抬头望了望前边的帅阵,武威王是他仰慕的人物,现在能够追随左右,这一生也值了。
前面是三岔路口,行军队伍停了下来,谢澈解下水囊喝水。
出来一个月,他也很想念卫嫦,这时候她在做什么呢?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不在她身边,她会不会埋怨他?
想着离京之前,两人着实荒唐,怪不得父皇要派他出门历练,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父皇啊。
如果他不出京,他可能会就此沉迷温柔乡,被眼前的富贵荣华蒙蔽双眼,看不到天下苍生。
如果他不生在帝王家,或许他就能做她喜欢的人了,每日陪她吟诗作画,风花雪月。
不过如此一来,他就看不到大好河山,也看不到更多人为了这片刻的安稳而丢了性命。
“六殿下,王爷说,前面就是沙州城,过了沙州城就进沙漠,需要在城中停留一日。”传令兵从前方策马而来。
“知道了。”
再往西穿越一个月的沙漠,进入西疆,这条路危险的是风沙,需要带足够的骆驼,在沙漠中行军,还要分散着走,人多引起沙崩,十分危险。
先帝朝时,西狄就曾突然穿越沙漠,甚至差点兵临京城,当时的武威王世子正在沙州城游历,听说朝中生变正要赶回京城,结果西狄人围了沙州城,他被困城中,官兵逃的逃死的死,他只好亮出身份,组织抗敌,硬生生拖住西狄东进的脚步半个月。
当年定是壮烈至极,此时何御舟望着远处的边城也是热血沸腾。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上战场,而不是偷偷摸摸躲在梁上,暗中杀人。
他从来不想当杀手,也不想当杀手的头子。
“走吧,进城!”谢澈从儿女情长中挣脱出来,与他并肩策马。
他们这一次出行是凯旋而归,还是马革裹尸还,甚至可能缺胳膊少腿生活不能自理,谁知道呢!
沙州城外,随处可见大枣树,绿色树木并不多,入眼皆是各种不同的黄,金黄、淡黄、草黄、土黄,与京城大不相同。
何御舟突然伸手,白色斗篷一接,无数红枣落到斗篷上,他一抖斗篷,红艳艳的果子一颗一颗弹到追随他们的亲卫眼前。
“好功夫!”
几个年轻副将被这一手摘枣子的功夫惊到,伸手抓住眼前的枣子,一边咔擦咬着脆甜的枣子,一边大声喝彩。
谢澈笑着摇了摇头。这段时间与何御舟相处,也发现他的少年心性,越发对他感到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样的孩子,只是可惜他只字不提自己的来厉,或许,还不到时候。
武威王骑在马上,听到震耳欲隆的欢呼声,转头望去,看见第一次西行守边的年轻人热血沸腾的模样,弯起唇角。
“小崽子们,可要活着回京。”
他也怕自己老了后继无人,当六皇子提出要跟随西去时,他还有些犹豫,可是听到何御舟的成名之战时,他立刻就应了下来。
说不定他真的运气好,发现了一个绝世将才。
能以少胜多的人千古以来就是少数,他很期待啊。
“王爷,这次我们毁了西狄王的阴谋,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副将十分兴奋,军里士气高涨。
以前每次到了沙州城就开始思乡,这次却是一直生龙活虎,似乎被几个年轻人吸引,就连那些造反失败充军的豫州兵都没有刚上路时的沮丧。
“我倒是担心陛下,豫州现在无兵,也不知道他派谁去,从哪里调兵。”说到底,有能力的将军都在守边,像豫州这样的富庶之地,派去一个,毁掉一个,人太容易被繁华迷了眼。
“也是,谁也想不到颜昌会反。”副将感慨,“听说是为了个女人,得是怎样倾国倾城的美人才诱得他生出野心,反了陛下。”
“豫州真是英雄冢。”
颜昌之前的总兵也是被美人**,与花白两大世家结盟造反,最终身首异处。
卫明诗怕是要怄死了,在他的祖地竟没能留住一个将军。
武威王突然笑起来,笑声传出很远。
沙州城才是英雄出发之地。
远在河西的卫国公猛打喷嚏,揉了揉鼻头,瞪着崔简。
“你说什么?”
“六殿下跟随武威王西行。”崔简声音越来越小声。
他没拉住啊,本来还想送六皇子回京的,结果,武威王来得太快,风卷残云般直接把颜昌带过来的豫州兵包围了,更是找到了颜昌的藏身之处,快刀斩乱麻,在阵前斩了几颗头颅,把叛军直接打散充军,一天的功夫就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陛下还是什么都算计到了啊。
“谁让他去的?”卫国公气的圆脸涨红,“我要怎么跟陛下交代?”
他说了要带六皇子回京的。
“要不,你追过去,按脚程,这会估计还在沙州城。”崔简小心看着他的脸色。
“我可是文臣!你让我去追武将?”卫国公暴跳。这些天他东奔西走,上上下下清理豫州,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来河西把人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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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豫州生变,陛下都急成那样,要是知道他上了刀剑无眼的战场,还不知道得急成什么样!
愁得他头都大了。
卫国公望了望天,想了个理由,写了封信回京,连夜返回豫州,滞留在豫州不动了。
问就是就近准备军粮。
翠云行宫,皇家猎场。
皇帝狩猎已经大半个月,谨玉公主总找不到机会见到他,张绯玉已经好久不见踪影,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她在行宫中急得团团转,最后鼓起勇气去找长公主。
“姑姑,他真的不见了。”谨玉眼眶通红,手上的帕子都被她绞得皱巴巴的。
怎么会这样,一个大活人不见这么久,为什么只有她发现了,其他人完全不在意。
“是不是临时有什么事情离开了?”长公主心情也不是很好,刚与夫君分别,现在担心他路上顺不顺利,又担心战场危险,坐立难安,睡不好觉,人也憔悴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给我留信,连句话都没有。”她是他的未婚妻啊。
圣安长公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男人是不会时时记得你在记挂他,他们就像脱缰的马,或是没缰的野马,你越是想紧紧拽住,越是拽不住。”
“姑姑……”谨玉泪忍不住,扑到她怀里,呜呜哭泣。
她知道,她与张绯玉年纪差了好几岁,也不是他喜欢的样子,可是,她真的以为,他会与其他人不同。
圣安长公主一声叹息。
男子面对的**太多,可是女子却只会思夫思子,全身扑在相夫教子上。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一父一子,两个男子都不省心,都让她牵肠挂肚。
“别哭了,很快就能回京,去看看今年谁猎到最多狐狸。”
*
让圣安长公主不省心的福王殿下这时候正在府里折腾。
正殿的庭院前挖了个大抗,不知从何处挖来的大海棠树挂着海棠果,倒在一边,还没放坑里放。
几个侍卫还在往下挖坑,廊下有几坛酒,就等着埋好海棠树,就埋在树底下。
“王爷,这边挖到合欢树的根须了。”萧以鉴手里握着沾了湿泥的铁锹。
夏福在那边大呼小叫,“哎哟,主子哎,这合欢树挖不得,这可是长公主给您种的。”
“我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都说了不喜欢这种树。”萧元河坐在廊下监督他们干活。
“那殿下喜欢什么树?”夏福揣手躬身站在他身边。
“银杏、槐树、松柏……”
“这些树都不能离卧房太近。”
“竹子梅花雪梨……”
“这些长公主都不喜欢。”
“那你还问,明明这是我的王府。”他娘有时候真的是霸道啊。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还说什么正卧请了大师看风水,风水什么的,他是不信的。
萧以鉴得不到回应,摆了摆手,让其他人暂停,他走到萧元河面前,蹲下来,看着他,“殿下,你再不快点,王妃就要回府了,要是她发现这里一地泥,估计也会很生气吧?”
萧元河看了看天,他摆了摆手,大家动手开始种树。
日头已经西斜,秋日白昼短,天黑得快,太阳一落山,天色就黑了。夕阳余晖洒在庭院的花草树木上,晕出一层淡淡的金黄光影。
**已经快要谢了,花朵少了许多,桂花倒是还在盛开,一簇簇金黄的小花隐在叶间。
正殿前的庭院景致还是好的,有假山,有小池塘,宫灯亮起时,映在小池塘里十分漂亮雅致。
只是,种下一颗带着果实的海棠,池塘中有了树的影子,张牙舞爪的映在水面上,把宫灯的水影划得支离破碎。
萧元河起身,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站在廊下捏着下巴打量。
萧以鉴违心地拍了一句马屁,“殿下眼光独道。”
暗地里等着看他笑话,王妃肯定会生气的,王妃平时可喜欢看池塘了。
“走吧,去接王妃。”
“王爷就这么去?”
一身泥呢,也不换一身干净衣裳吗?
萧元河低头一看,衣摆沾了不少泥,赶紧跑进东偏殿换了身华贵的玄衣锦袍,袍摆有金线绣的海浪纹,头发也重新梳过,束发用了一顶紫金冠,全身上下矜贵异常,丝毫看不出来刚才跳进坑里埋酒的脏猴子模样。
打扮得这么亮眼。萧以鉴心里啧啧两声,脸上却带出灿烂的笑容,“王爷真是玉树临风。”
总之,夸就对了。
卫娴出宫时,还没上马车,突然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在与淳安长公主说话,背对着她。
“二表哥?”
“真的是表公子。”尽圆在马车上等她,这时候听到她的声音,赶紧揉眼,起身替她打车帘,也看到那边有人。
宫墙上的灯火映下来,顾珩一身淡紫锦袍,温文尔雅,头发全部束起,与平时十分不同。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笑声传来,紧接着,淳安长公主的车驾起行,他还跟着走了几步,挥着手。
卫娴实在好奇就没上马车,往那边走去,“二表哥。”
顾珩吓了一跳,赶紧转身,脸上有些不自在,眼神躲躲闪闪,“我接到父亲的消息,来给洛太傅送信。”
“舅舅有消息来?有没有我爹的消息?”
这两人都陪陛下狩猎去了。
卫娴好久没看到自己亲爹,怪想念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她爹一出远门就不给她传消息,说是得忙公务,她知道,就是怕她担心呗。
“姑父还好,舅舅说他还猎了不少猎物,得了陛下赏赐。”
“打什么猎,骑马都骑不好。”卫娴小声嘀咕。
她爹其实也挺懒的,小时候六艺学得马马虎虎,如今出行都靠马车,真真正正的文臣,说不定骑马还没她厉害呢。
顾珩安慰她道:“姑父身边有家将呢,想来是家将们猎的。”
他也知道,这位姑父不善于骑射。
“可能吧,好想他。”偏偏陛下每年秋狩都带他去,说是让他活动筋骨。
要是他知道姐姐有喜,一定会很高兴。
两人在灯下闲谈,言笑晏晏,萧元河到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幅画面。
说实话,即便再生气,他也觉得他们十分般配,像是金童玉女。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他怎么就没发现顾珩长得这么让人讨厌呢?
萧元河策马往那边去,马蹄声引得两人转头望去。
卫娴望向逆着光朝自己策马而来的人,还没等她看清,就整个人被他拉上马,灼热的气息喷到耳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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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本王来接你回府。”
一边说话,一边挑衅地望着顾珩,萧元河居高临下,目光锐利。
顾珩心里一惊,不知道哪里惹了这尊大佛一脸怒气,赶紧躬身行礼,“见过福王殿下。”
萧元河冷哼一声,带着卫娴策马而去。
“喂,快放我下来!”卫娴恼怒,她没穿骑装啊!
而且,还侧坐在他怀里,在大路上狂奔,虽然入夜人不多,可也是有行人的啊,路边还有人打开窗子望过来。
萧元河却很满意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从顾珩手里把她抢过来一样。
“不放,抢到就是我的。”
“你又在发什么疯?”看在他送来六皇子平安信的份上,不想跟他怄气,可是有些人就是得寸进尺,时时挑动她脑里那根弦。
“就是发疯,不高兴你跟顾珩见面。”
“你简直不可理喻!”卫娴一气之后咬住他的脖子。
“嘶……”真咬啊,都留下牙印了。萧元河伸手摸了摸。
“快放我下来,要不然我咬死你。”卫娴恶狠狠瞪他。
“你咬吧。”萧元河微昂着头,露出白皙脖颈,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咬死了,你就真的是福王的寡妇了。”
本来真想咬的,卫娴一听,感觉他说这话还挺得意,没好气扭头,头顶撞在他下巴上,只听他嗷的一声往后仰。
活该!疼死你!
卫娴突然转身正坐,抓住缰绳,夹紧马腹,纵马向前,差点把福王甩下马。
“卫六,你敢闹市纵马!”
“有什么不敢的,到时候就说是你干的。”
“你也学会给我甩锅了。”
“我就甩怎么了。”
“好吧,你甩,我接就是了。”
黑色大马像是暗夜闪电,冲向热闹繁华的街市,街上行人纷纷惊叫。
卫娴也就是嘴硬,嘴上说说而已,真的进了闹市反而控制不住黑马。
萧元河从身后将她整个搂住,握紧她的手背,凑在她耳边低笑,“快冲,锅我接着呢。”
胸腕振颤,笑声蔫坏。
黑马灵活穿梭在行人之间,仿佛通了灵性,竟是一个行人都没伤着,只是撞翻了不少摊子,摊主们骂骂咧咧。
远远传来清越的声音,“都到福王府领赔银去吧。”
敢闹市纵马的也就这位祖宗了,摊主们不敢骂了,利索地收拾残局,领银子去。
“快停下。”卫娴心疼银子,“你这个败家子!”
“气消了吗?”萧元河从后面搂着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找了处僻静的巷子走。
见他停下,卫娴胸口起伏,刚才她都快被吓死了,根本控制不住黑马。
萧元河让马慢悠悠沿着河边走。这里远离闹市,隔河映着对面的璀璨灯火,过了河就要到福王府所在的巷子。
“晚膳用了吗?”他突然问。
卫娴还没回答,肚子就传来咕噜声。
“唉,宫里居然能饿着王妃,越来越不成样子了。走吧,带你吃好吃的。”
“我不去。”卫娴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跑马一路,她头发都乱了,才不想这样见人。
“怎么办呢?我让府里不用备饭了,我们在街上吃。”
说着话,看到卫娴往前挪,萧元河又把人往自己怀里带,安心抱住。
“我还在生气。”
“我知道。”
“不想跟你同桌吃饭。”
“可是我想和你同桌吃饭。”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我能保护你。”
萧元河指着阴森森的远处,用幽幽的声音对她说:“那边听说有强盗出没。见到你这么漂亮,会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卫娴转身捶他:“快闭嘴。”
就会吓唬她。
虽然还是很生气,但是,她要能屈能伸,迟早让这家伙知道她的厉害。
萧元河很高兴她跟自己去吃饭,带着她在小巷子里骑马,绕来绕去,结果绕到了东棣巷赵府。
“你们怎么突然来了?”赵大人刚吃饱饭,与夫人在庭院里花前月下,聊些风花雪月的事情,结果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迟兰嫣惊喜起身,扑向卫娴,“你们怎么来了,我好一阵子没见你了。”
卫娴也有点懵,怎么突然带她到这里来了,她转头侧望萧元河,见他在吩咐赵府门房照顾自己的爱驹。
她在想,是不是他又有什么事要找赵笙笛,“路过就来了,你们呢,最近如何?”
“老样子。”迟兰嫣扶着她的手走到一边去,附在她耳边,“听说你跟王爷吵架了?现在和好啦?我们家大人还有些担心你们呢,说着让我明天递帖子到王府探你。”
“也就那样吧。”卫娴含糊过去,“有吃的点心吗,我饿了。”
迟兰嫣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怎么,混蛋王爷还能饿着你,不让你吃饭?”
声音稍高,引得那边两位男子同时回头。赵笙笛扫了萧元河一眼,“王爷,你这就不够大丈夫了,怎么能饿着王妃呢。”
赵大人立刻撇下他,迎向卫娴,“王妃稍坐,下官亲自下厨,保证比福王府的厨子做得好吃。”
“这怎么好意思。”卫娴大窘,瞪向萧元河。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事,最近大人沉迷于庖厨,下值就躲在厨房,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迟兰嫣嗔了赵笙笛一眼,“要去快去,别让贵客久候。”
结果,赵笙笛把萧元河拽走了。
两人在伙房里面面相觑。
“来吃饭?”
“嗯。”
“王府的厨子呢?”
“翠云行宫。赶紧的,饿了。”萧元河催促,并且在厨房里转来转去,专挑好东西点菜,“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赵大人的厨房还挺丰富。”
“我发现我在下厨的时候思路特别清晰。”赵笙笛拎起菜刀。
萧元河扬眉:“不错的喜好,继续,本王很支持。”
赵笙笛勾了勾手指,他靠过去,“虽说君子远庖厨,但是呢,女子见到你下厨会很感动,爱意更深。”
“当真?”萧元河来了兴趣,上次说示强,好像也有点用,今晚吓唬卫六,她就乖了。赵大人的法子看着挺多。
为了给自家大人沉思的时刻,赵府的两个厨子都在打下手,两人眼神交流。
我们家大人真会说话。
我看大人就是心虚了,是夫人说下厨的男子更有魅力
赵笙笛确实心虚,为了哄迟兰嫣相信他,花了不少功夫,最近才有些效果。
“银耳就算了,她不喜欢吃。”萧元河阻止帮厨泡银耳。
赵竹笛无奈地摆手,两个厨子退了出去,他朝萧元河招了招手,“王爷,来削鱼鳞。”
“为什么是我?”
“哄你的王妃当然是你来,你以为真的能什么都不干就使唤我下厨?”
尊贵的福王殿下在削鱼鳞的时候,卫娴吃上了点心,总算感觉好些了,刚才饿得前胸贴后背。
迟兰嫣见她如此,义愤填膺:“都把人饿成这样了,我替你出头去!”
“好了,你胆子这么小,连你家大人都怕,还敢到王爷面前嚷嚷?”卫娴将好朋友按下,心里暖洋洋的,有人替出头就是不一样。
她才不像某些人,只会强|权压制。
只会强|权压制的人在厨房里被人全方位打击。
“所以说,王妃生气多么正常。动胎气是多大的事情,你居然胆子这么大,下次别太想当然,但凡那天出什么事,后果就不是你能承担的。”
“我知道了,你都说了第五遍了,赶紧下厨,真饿了。”
“你真听进去了?”
“真听。”
萧元河一手拎刀,一手拎鱼,绝世功夫用在片鱼上,鱼肉片得薄如蝉翼,摆在白瓷盘中十分精致。
最近天凉,赵大人喜欢吃热锅子,研究出一种吃鱼的方法,只苦于刀功不行,没办法把鱼片得薄薄的,现在看到福王殿下有这等刀法,赞许点头。
“以前只知道你师父多,没想到你还有个刽子手师父。”赵笙笛大受震憾,“武威王真是狠人。”
萧元河从小习武,所学驳杂,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学了多少门功夫。
“别跟我提这三个字,尤其在卫六面前!”萧元河凶狠举刀,刀尖对准他,然后当着他的面把十分完整个的鱼骨剁了。
“不说,肯定不说,我夫人也在呢。”赵笙笛踉跄后退。
他夫人可是真真正正的弱女子。
两人在伙房里忙碌了一刻钟,端着香喷喷的锅子出去,调料醮料一应俱全。
卫娴好奇伸脖子:“这是什么?”
“鲜鱼锅。”迟兰嫣略带得意,“我家大人的成名之作,现在京中的食肆都流行这吃法呢。”
她可没有君子远庖厨的说法,在青州的时候,他们很穷,还吃过野菜呢,赵笙笛起初还拉不下面子跟人讨价还价,后来逛集市不讨价就浑身难受。
“快来尝尝,很鲜的。”迟兰嫣用一个精致的网勺装着鱼片放入高汤中,为她烫了鱼片,高汤咕噜冒泡,鱼肉入汤瞬间卷起,眨眼功夫就能取出,热酱一淋,香气更是浓郁。她将碟子放到卫娴面前,“尝尝。”
卫娴夹起一块,入口即化,没有鱼刺,鱼的鲜嫩和酱的咸香混在一起,入口之后化成绵密鱼沫,那滋味绝了!
“好吃!”卫娴眼睛发亮。
“大人的刀功又精进了。”迟兰嫣夸道。
在外人面前夸自家夫君,这也是夫妻之道呢。
赵笙笛坐到她身边,替她烫鱼片,“今夜是福王殿下的刀功。”
听他提这个,萧元河漆黑的凤眸猛盯着他。
他没敢再接着往下说,假装忙碌为妻子烫鱼片。
卫娴转头:“你刚才在厨房帮忙?”
“嗯嗯。”萧元河乖巧求表扬。
“那以后在王府也做这道菜。”
萧元河:“……”
好吧,下厨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