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和沈玉站在李慕白的背后,打量着这人,他年纪不大,华发银白,五官虽俊朗,但眉若桃花,眉若画,一看便知不是善类。这人穿着一件黑色长袍,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上面隐隐有一层淡淡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材质不凡。

这人手持一柄扇子,见两个小姑娘都在偷看,“哗”地一声打开了扇子,上面写着一个“色”字。安宁和沈玉都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看到“色”字的时候,都有些紧张:莫非遇到了色狼?

那人见两女如此紧张,哈哈一笑,折扇一转,又是一个大大的“月”字出现在他的面前。

两人发觉受了戏弄,气得脸色通红,安宁瞪着他说:“没听见不卖了么,你是什么人,竟然胆敢跑到我们万剑谷来撒野。”那人收了笑:“萧逸云这个温吞水教出来的徒弟却都是暴脾气,真是有意思。”

萧逸云是万剑谷派掌门的名讳,李慕白听他叫得如此不敬,怒道:“你竟然对掌门无理,直呼其名讳!”

那人满不在乎地说:“怎么样,天下可有师父不能叫徒弟名字的道理么?”于是,三个人再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盯着面前这个张狂的银发男子,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安宁再次仔细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奇怪的男人,心想,如果从容貌上来看,最多也就是三十七八岁。当然,有些人看起来更年轻一些,哪怕是四十多岁的人,也不过是和宗主差不多大而已,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师傅?不过,此人满头白发,如果不是上了年纪,又怎会有华发?难道,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就会变得年轻起来?

那男子看到三个人迷茫疑惑地看着自己,却也不想再多解释什么,尽量放平口气说:“小娃娃,我也不想为难你们,我来玄剑峰就是想找最先红的玫瑰花,既然被你们先拿到了,你们又想卖掉,说个价钱好了,多少我都给。”

可是虽然那人自己觉得口气已经很和气了,却不知他的不羁狂放早已深入骨髓,那语气在别人听来,仍是一付势在必得,不容回拒的架势。再加上,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更确切地说,是两个巨大的错误,就是:第一,管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叫小娃娃;第二,管无奈被压缩回青春期的成年人叫小娃娃。所以,那三个“小娃娃”无一例外地以挑战式地表情看着他,几乎是同时说:“不卖!”

那人大概是没想到第二次还是被回绝得如此干脆,眉毛有些讶异地一挑,倒也没生气,笑着问:“为什么,你们中间可是谁有喜欢的人了么,想要送给人家是不是?”三个少年互相看了看,然后李慕白很诚实地回答:“没有。只是因为我们的一个朋友有喜欢的人了,我们想送给她帮个忙。”“哦,那怎样才能把这个给我呢?”他又问。“怎样也不行,这对我们的朋友很重要。”李慕白断然拒绝道。

那人看着这个模样虎头虎脑的少年,发觉要对付一个如此实心眼的孩子还真是麻烦,若是硬抢道也容易,只是看来这三个人也就是御剑堂的剑童,自己怎么好意思下手呢。

他转念之间心生一计,冲李慕白问道:“那我问你,如果,你有两个朋友,这玫瑰花对两个人都很重要,他们都想要,你会给谁呢?”

“如果真的都很重要,又不能把玫瑰花掰成两半,只能谁都不给了。”李慕白说到这里,想了想,觉得不对,又说,“不行,这样就谁都帮不到了,要不,让他们先到先得好了。”“好,我谢夏今日就和你们交个朋友,小兄弟,既然我先到,可否让我先得呢?”那谢夏话落,便微笑着把手伸到了安宁面前。

安宁自然没有这么好欺负,她歪着头,笑眯眯地问:“谢大哥,交朋友当然可以,只怕你贵人多忘事,将来记不得我们几个小朋友,不如给我们个信物如何?”谢夏倒也爽利,说:“好。”当下就解了扇坠要给她。

沈玉却忽然出手一挡,长眉一挑,说:“信物这东西也不可靠,不如再发个誓吧。今日我们几个人结为朋友,若是将来你有违朋友之义,那么收到你玫瑰花之人就……”

谢夏听到这里已经怒了,袍袖一挥,沈玉重重坐在了石阶上,只听他说:“小娃娃,别不识好歹,若不是看在你们年纪小,也算是后辈,哪里跟你们费这么多工夫。”沈玉站起来,倒也没惊慌,口气平和地说:“哪里费了你什么功夫,不过是假意和我们交朋友,算计我们的东西罢了。拿个扇坠子敷衍我们,将来你不认也可以啊。你男子汉大丈夫,不如明刀明枪来抢好了,也比来这一套虚情假意强得多。”

谢夏没想到眼前这小女孩年纪不大却如此犀利,心中一股火气压不住就要往上窜,

却听那个男孩说:“沈玉,也别说得谢大哥如此不堪。”然后,那男孩转头又对他说:“谢大哥,我叫李慕白,这是我同组的沈玉和安宁,我们现在都在智殿修习。我看谢大哥像是真的很需要这玫瑰花,那就送给你吧。本来大家交朋友,必是胸怀意趣相投,情之所至才好。什么信物毒誓之类的,让朋友之意假于外物反倒虚了,我看都不必了。”

谢夏看这少年话说得真诚坦**,回想自己刚才那番心思,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自己平生也是自诩落拓不羁之人,今日只因一番心思都放在了那玫瑰花上,竟然比个孩子还不如,当下说:“好,如此便多谢了,你这小朋友我是交定了。”

这时候,仍然在一旁笑眯眯的安宁才又开了口,说:“谢大哥,这玫瑰花给你没问题,可是,能不能请你答应小妹一件事呢?”“说说是什么事?”谢夏一听玫瑰花即将到手,心怀不由大畅。安宁伸手一指李慕白说:“指点指点他武功。”“好,待我办完事便来。”谢夏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待到谢夏消失不见了,李慕白才说:“沈玉,我知道你刚才是好意,可是那样未免太小家子气。再说,他要真生气出了手怎么办?”却不想沈玉和安宁相视一笑,安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沈玉,你看看,李慕白和咱们两个真是绝配啊。”

李慕白一愣有些没听明白,安宁也不再理他,拉着沈玉就往山下走,李慕白只好跟在他们后头听着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你是怎么觉得他一定武功了得的?”

“嗯,敢那么直呼掌门人姓名的,功夫应该不会差吧。”

“你胆子挺大啊,真的要打你了呢?”

“不会,既然开始就不明抢,总不会是大恶人,多少也要顾及身份。再说,还有李大头呢,怎么会打到我。倒是你,怎么算到他一定会答应呢?”

“呵呵,他那么想要玫瑰花,刚一得到能不高兴么?再说,谁叫大头那么可爱呢,他忍心拒绝么?”

李慕白跟在后面,一句话都没说,好像他就是这样,根本跟不上他们的思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莫名地高兴了起来。

安宁和沈玉这两个人,在练狮子戏的同时,也在做着功课。李慕白则是显得有些落寞,不过好在他常年独自修行,倒也不觉得寂寞。

这天晚上,他一个人正在智殿后墙脚下练剑,忽听耳边有人说:“小兄弟,别来无恙啊。”

李慕白转过头去,却见谢夏正一袭黑袍,满头白发,月华如练,在月光下,他的身体似乎也在发光,只是他的神情很平静,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洒脱,反而多了几分孤独。

“谢大哥,你来了。玫瑰花可送给了你喜欢的人?”李慕白高兴地说。谢夏神色一黯,道:“此事不提也罢,小兄弟,我今日是来指点你武功的。天寿日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这山上的人太多,而我这人不喜欢热闹,所以明日我提前拜祭了剑仙大人就会离开。来,把万剑谷回风剑法先给我练一遍。”

李慕白听了,明白谢夏大概此行不顺,便也不再多说话,认认真真地把回风剑法舞了一遍。

谢夏看完之后,皱着眉头说:“教你剑法的殿判是哪一个?”

“是宣殿判。”

“宣怡是她这一辈一等一的高手,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剑法来。”谢夏话说得毫不客气。好在李慕白被打击惯了,倒也不觉得怎样,大大方方地问:“谢大哥,小弟这剑法有什么错处直说就好了。”

“宣怡她是如何说你的?”

“宣殿判说,我的三力始终不能统合,心不御剑,力不达心。”

“说得不错,那她又是如何帮你纠正的?”

“宣殿判说,这种问题是因为我的心力太弱,所以她一直教导我加强心力的训练。”

两人说到这里,谢夏脸上浮现出沉思的表情,好一会儿才说:“一般说来,是这样,那你加强心力的训练之后,进境如何?”李慕白咬住唇,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张开口,说:“谢大哥,我不知道什么是心力,完全没有感觉。”这话说完,他觉得耳边似乎仍然能听到当年第一次这样说的时候,周围曾响起的那一片笑声。谢夏却没有笑,脸上反倒略过一丝疑惑,然后打开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扇动起来。

李慕白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谢夏,渐渐地,他发现空中开始有淡粉色的桃花瓣飘落下来。哪里来的桃花?他想,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满天飞舞的桃花包围之中,而谢夏早已不知去向。

空中落英缤纷,时而疾舞如狂蜂浪蝶,时而轻扬如三月飞絮。有一个瞬间,李慕白觉得,那铺天盖地旋转飘飞的花瓣似乎想告诉他一些什么,但是最终,他只看见桃花,淡粉色的桃花。

他忽然明白,这是幻觉,开到如此繁华的桃花,在天地间网织着一场大热闹,可是终究也不过只是桃花而已。是桃花就会败去,他这样想着,不禁叹了口气。

世界在他的叹息声中恢复了原貌,谢夏站在与他咫尺的地方,神情有些高深莫测。“小兄弟,你刚才看见了些什么?”谢夏直视着李慕白,不容他的眼光有半点闪避。“桃花,只有桃花,嗯,有一瞬我觉得桃花想告诉我一些什么,可是,我最后什么也没明白,还是只看见了桃花,谢大哥,你刚才施幻术了,对么?”李慕白坦白地说。

谢夏点点头,说:“是桃花障,每个人都会看到些什么,我是说,除了桃花以外的东西。”说到这里,他面露惑色,不由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指点在李慕白的心口处,继续道:“这里明明很敏锐啊,既然感觉到桃花想告诉你一些什么,为什么最后还是只看见了桃花呢?”“因为毕竟只是桃花啊。”李慕白回答,他同样疑惑地看着谢夏,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谢夏听了,移开手指,笑了笑,解释道:“如果是你的俩两个朋友,她们一定会看到许多其它东西,然后,若她们心力足够强,便可以破除这种幻觉,若不够强,就会沉沦于这种幻觉。不只是她们,世上大多数人都应该如此,只不过心力越强破除幻觉的速度越快罢了。而你,自始至终只看见桃花,这样的人,我没见过,只听说过一个。”

“谁?”李慕白忍不住脱口而出。

谢夏把头转向远处静卧在黑夜里的万剑谷,薄唇微动:“剑仙大人。”

李慕白一愣,一时间不能完全明白这答案背后的含义。

谢夏转回脸看向他说:“我的意思是,也许你有一颗很强大、很坚定、很纯洁的心。”然后他把手搭到李慕白的手腕上,李慕白便感觉到有一股细若游丝的真气进入了他的体内,在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间游走不停。半晌,谢夏再次面有疑色地问:“你在哪个殿修习?练了几年?”

“智殿,练了两年,都,嗯,都没考过。”李慕白嗫嚅道。

“练两年内力就可以如此,你一定相当刻苦吧?”

“是,每天早晚都不敢放松修习。”

“可惜,”谢夏放开他的手,说:“可惜你三力不能统合,终是无用。就好像一个细嘴大茶壶,里面装满了饺子,却倒不出来。”

“那大哥说该怎么办呢?”李慕白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他,而不是什么资质鲁钝,心里隐隐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希望和喜悦,却又夹杂着忧虑。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状况,你其实不适合和许多人一起被教导,应该有人单独教导你,那样或许你会成为不世出的高手,你愿意离开万剑谷跟我走么?”谢夏问道。

李慕白心中一动,可是随后许多人许多事如潮水一般涌上了心头,他沉默片刻,终于说:“不,谢谢大哥好意,可是我想留在万剑谷。”

谢夏看着夜色中少年的坚定面孔,明白他心中一定有他的坚持和执著,也不多问,说:“那好吧,随你。我可以暂时想一些补救的法子,比如一些能稍微弥补你不足的武功套路,可是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三力不能统合的问题不除,你终将难成大器。”

李慕白听了,恭敬地深施一礼,谢道:“多谢谢大哥,如此已是感激不尽了!”谢夏伸手相扶,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笑容,说:“别谢我,要谢就谢你那两个狡猾的朋友吧。若没有她们,我谢夏怎么能轻意答应指点别人武功。”

“原来,谢大哥都明白。”李慕白挠头傻笑。

谢夏仰天大笑:“刚答应下来那一刻不明白,可是转头一想就明白了。”然后,他很郑重地看着李慕白说:“不过,我那时只准备指点你一晚,可此刻,我却决定多教你几日,却不是因为她们了。”

李慕白忽然觉得,谢夏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深邃如海,仿佛穿透自己,看到了很遥远的地方,他听到他说:“我只是想,将来有一天,我‘白虎’谢夏也许会以和李慕白你称兄道弟为荣!”

多天以后,李慕白找到一个机会,把沈玉和安宁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以最诚恳、最认真的态度,对她们两个说:“谢夏这些天晚上都在指点我,我想谢谢你们两个,要不是你们两个使的计策,他不会教我的。”

安宁正准备回去补眠,但仍旧严肃地拍了拍李慕白的肩膀,耐心地说:“大头,你也太高看我们两个了,我们又不是神仙,都没有互相商量一下,哪里能就订出什么计策来了。不过是我们比较心思机敏,懂得根据情况因势利导,顺水推舟罢了,你,千万不要太崇拜我们哦。”沈玉则是叹了口气,说:“朋友呢,不用多说就有默契,那点小事,哪用得着定计谋。你还真是笨得可以。”

说完,两人就急急忙忙的离开了。李慕白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所以,我是不是他们的朋友?”为什么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