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洋洋洒洒的过去,燕都的天气又热了几分。

都说一场春雨一场暖,初春的寒意渐消之后,夏季的炎热渐渐浮出水面,松水院内的人个个都换上了夏装,往主屋内盛着一碗又一碗的葡萄。

葡萄这个东西在现代算不上什么名贵的水果,但是大燕的葡萄需要从西域运往北方,一路上经受风雨洗磨,到了燕都仍然新鲜多汁,这才是厉害。

只因为她喜葡萄,这寻常七八月才有的食物,提前到五月就已经端上了桌案,除了皇家和朝中几个殷实的贵勋之外,没几个人得以品尝。

她在屋子里都快呆的发霉了。

燕都的流言蜚语不断,寻常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也不敢请她去诊治看病。

凡是与柯家和罗家有关系的门户现在更是闭门不出,锦衣卫整日整日的搜查和抄家,闹得整个燕都人心惶惶。

至于她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又好奇,又想要一探究竟的,还有想方设法钻破脑袋要来打听她的。

但这些,她都不在意。

……

东宫的请柬上印着沈良媛最喜欢的芙蓉花,金线勾边,轩墨印堂,但从这简单的请柬就足以看出沈良媛在东宫受宠的程度。

李炽今儿没在府中,他一大早先去了朝堂再去昭狱,又忙又累,她便没跟他提这件事情。

今儿是五月二十一,各部门因为南省官员和消失的赋税一事里里外外慌乱不已,李炽更是首当其冲。按大头来说,李继是个勤政的太子,一年到头休沐的日子少之又少,除了代替皇帝早朝,还有内阁会议和有关近臣的晚朝,许是好不容易从太后和荣王的手中夺了权利,所有杂事都要亲力亲为,权利死死控在手中,半分不让人。

沈良媛只说请她过去诊平安脉。

但这平安脉哪里轮得到她一个默默无闻初出茅庐的丫头诊脉,恐怕是借着诊脉的借口打听她。

虽然是打着李炽的名头,这违她初入燕都时候的初心,但是这几次在官宦小姐堆儿里她也算是想明白了,这燕都本身就是一个看人下碟的地方,按照她那般默默无闻的打怪升级,时间全部都要耗费。

但是东宫……

这步子委实有些迈得太大了。

太子府邸在皇宫东侧,与那些王爷相比,又是另一个特权阶级。

马车将她带到文殊殿,御林军便来查验入宫的腰牌,过了文殊殿往前再走一个狭长的宫道,便是太子李继接见大臣的场所。

红墙绿瓦,宫殿重重,将天空划分出四四方方的形状,宫墙深院,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

每走一步,雨松青的心就提上来一步。

越来越近。

东宫戒备森严,腰挎佩刀,身穿铠甲的御林军巡视严密,在整齐森然的脚步声里,雨松青除了紧张之外,多了几分亢奋。

这是她这辈子与李氏最近的一次。

“雨姑娘,这边请。”

内侍为她提着药箱,将她引到大殿后院的一组宫殿内,这所宫殿极为华贵明堂,宫中宫女内侍的衣饰也不同寻常,一看便是受宠之人所住。

“雨姑娘来了。”

宫女们齐齐迎来,一人唤着宫中位次较高的嬷嬷,一人接过她手中的药箱,和煦道:“娘娘在侧殿休憩,您稍等。”

雨松青点点头,这些贵人见人之前都说自己在休憩,可现在已经快到午时,休个屁。

宫中贵人卯时起床洗漱,不到卯时便要去正宫主母殿中候着请安,有的还要亲自去帮这些娘娘伺候穿衣洗漱,请安之后,正宫娘娘便会带着她们去太后或者皇后处请安。

这样一层一层消磨时间,哪里有时间休息?

虽然皇宫中无太子妃与皇后,但是太后尚在,这些孙媳也是要遵循这些条例的。

坐了近半盏茶的时间,宫女便唤她,“雨姑娘,娘娘有请,”

……

……

殿内金碧辉煌,陈设摆件无不精致大气,沈良媛隔着一层垂帘,软靠在殿内高椅上,眉黛略松,衣裳松垮垂落在肌肤上,美不胜收。

“雨姑娘,见着娘娘还不跪下。”

跪?

雨松青眉心不悦一紧,她不过是个四品良媛,让她跪?

何况,她是沈家人。

见她仍然驻足帘外,沈遐云缓缓一笑,声音宛若黄莺,“不必,雨姑娘是我朝露殿的客人,还不看茶?”

今日是太子令她下请柬将雨松青请到东宫,她也知道这姑娘与李炽和李炽的关系,若今日下马威,日后李炽若是知晓,恐会不悦。

“多谢良媛。”

雨松青接过茶盏,淡淡抿了一口,望向帘内的美人,“不知良媛可否移手,令我探脉。”

沈遐云微微一怔,她今日虽说是打着请平安脉的借口让她来东宫,可是并不相信她的医术,但见她如此执着,莞尔一笑,“好。”

“良媛!”

怎可随意让他人查良媛的脉案?

“下去。”

沈遐云不悦一喝,“再多嘴,便去领罚。”

雨松青掀开珠帘往内走,两人面面相觑,都微微愣住。

立在沈遐云身旁的于嬷嬷也傻傻地怵在原地,眉眼处闪过一丝慌乱。

这雨姑娘,居然有三四分像沈良媛!

要知道,沈遐云受宠,除了出身鑫国公这个身份之外,她的美貌满宫皆知。眉眼蹁跹如月弯月,性格柔情似春水,素有画中洛神之美名。

可眼前这个姑娘,比起柔若温水的良媛,多了几分似竹似兰的韧气,浑身气质宛若天成,眼眸秋水翦瞳,唇瓣花月一般的勾人,绝对是让人见一眼便不会忘记的美人。

再加上这一身医术,更是难得。

于嬷嬷惊讶警惕之余又有一些庆幸,还好人家早就名花有主,否则就这般样貌,再加上这般气质,会使很多男人都想驯服。

难怪大都督。

正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雨松青坐在贵妃榻旁边的木凳上,拿出药箱内的绢布,细细琢磨着她的脉。

嚯哟,这脉象不简单呐。

脉象虚浮,表里阴阳起伏不定,除了体寒易怒,气血不调之外,这是流产后的脉象。

她不止小产过一次。

雨松青挑眉一凝,拿出怀里的银针,往她的身上扎去。

“你!”于嬷嬷还未来得及阻止她,那几枚银针已经飞到了沈良媛的手肘上。

雨松青瞥见床边熏得艾,她床边一碗又一碗药汤,便已经知晓七八分。

“良媛气血不调,需善加调养,这应该是前几次滑胎之后遗落的病根,在良媛身体尚未修养好之前,这段时间禁行**。”

她说的郑重其事,沈良媛面上一烧,也不再隐秘,“你可有什么法子?”

美人求助,自然也会让人心上添几分怜爱,何况还是这般金枝玉叶养出来的贵人。可雨松青看着她这张脸,记忆中浮现的却是与她相似的妇人的脸,在荷花池畔,得意至极的脸。

“想要医治,就得知道缘由病灶。良媛身轻体壮,照理说应该坐得稳胎,不知究竟是为何流产?”

沈良媛舔了舔嘴角,东宫之中无太子妃,侧妃,她这个良媛已经是最大的品阶。太子又几乎独宠她一人,别的夫人拿儿去的时候一根手指头都数的出来,并且这些人被她牢牢拿捏在手中,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可就是这样,她怀一胎落一胎,饮食器具全都换了一遍,还是怀不稳。

雨松青微微一勾唇,若单纯是怀不稳胎,那么她就考虑是沈良媛的身体排斥李继,两个人基因不相吻合,或者互相排斥,她就要考虑是免疫性不孕或者流产。

若真的是这般,那么这个沈良媛也真是倒霉。

这个病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雨松青认真考虑了一下,“良媛还是调养休息为佳,并且须得克制**,否则若后期宫颈糜烂,刮宫不清,想要再有孕,就很难了。”

沈良媛点点头,哑笑道:“你是第一个跟我说实话的人。”

“那些太医都说我手身体不好,坐不稳胎,可我自幼连风寒都少,身体也一直健康,怎么会坐不稳。”

她温和的声音夹杂着一些讽刺,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炽热,“那我的病,就拜托给雨姑娘了。”

雨松青没与她视线接触,起身道:“此事急不得,良媛也要做好准备。”

待雨松青走后,沈遐云这才面色焦急。

若太子再执政几年那么他定会登基,到时候若自己膝下还是无一儿半女,这个皇后之位,恐怕还要拱手于人。

她虽然出生鑫国公府,但是此鑫国公非彼鑫国公,现在的鑫国公只是一张华丽无实的窗花纸罢了,兄长不成器,幼弟纨绔,父亲又只知道美色。现在全家都靠着她一个人撑着,若自己不争气,那么当年的事情……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姮娥失踪数年,倘若有一日她找回来,按照太子的脾性……定会履行诺言。

沈遐云眼眸阴冷,攒紧了床榻的软垫,当年沈姮娥是怎么失踪的,就算她回来了,她也会让她怎么死……

……

暖房书阁在一张雕花的屏风之外,雨松青写好了药方,随手一递,一只修长干燥的大手便顺着她的方向将药方拿了过去。

这双手的主人尊华淡然,一袭白色圆领长袍飘然若仙,腰带袖口的位置用一样的花纹点缀,细腻婉约。

唯独腰间,挂着一枚和田玉。

是浮雕纹路的双璃剑格。

与她的那一枚,异曲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