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跨来,衣襟上的赤金色刺绣蟒袍在阳光下夺目生辉,他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尖,她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直跳,几乎呆若木鸡。

周围炽热和好奇的目光几乎要把她吞噬,梁家母女的心更是提上了嗓子眼,梁文荷目不转睛地盯着李炽,看着他向她走近。

腰上温热的大手护住腰身,李炽居然当着诸位高官夫人千金的面,将雨松青一把揽在怀里。

慵懒的,不容置疑的,宣告着他身边的人。

“……”

一声“我妇”简直**起了惊涛骇浪,贵妇人们惊诧有余,而那些燕都小姐们的芳心几乎碎断。

大都督?什么时候成婚了?

这人又到底是谁?

刚对雨松青没什么好脸色的姑娘们此时面色煞白,她们……她们怎么知道她竟然是……

周围交头接耳的说话声几乎掩盖不了那些千金小姐的惊呼声,雨松青有些不自在,手腕攀上了他的手臂,示意他拿下来。

一双温暖干燥的手伸了过来,扣住了她拉扯的小手,却不理她,审视着李雁如,非逼得她说出原因来。

“郡主不该第一日知道她是谁的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下了面子,李雁如像是一口痰卡在喉咙里,钗头上的珠翠被气得泠泠作响,美目龟裂。

李炽,你就非得令我下不来台!

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女人,将她这么多年的爱慕视为洪水猛兽?

她怎么不知道,在黑水县昭狱,在古兰朵被绑架的山宅,在她被锦衣卫随意找了一只商船“护送”回京的时候,她便知道这个女人在昭谏心中的位置。

凭她曾经的脾气,她肯定不管不顾要把雨松青弄死,可是李炽手中还有她与古兰朵“勾结”的罪名,她不甘心也没用。

众人目光澄澄地都看着她,李雁如只觉得脸上被火烧似的难堪,刚要开口,长公主凌冽的声音就已经传来。

“女宾席位,昭谏未免也太越矩了。”

大燕的宴席都分了男宾和女宾的席位,男宾在前院,女宾在后院,除非是主人家,否则男女宾客是很难见面的。

众人望过去,只见这位大都督身上还披着官服,一身殷红飞鱼蟒服上的金线熠熠生辉,发上腰上的绣春刀在散发着它的寒意。

佩刀入席,是何用意?

李炽抬眼看着长公主,语气并不恭敬,“特别时候,便要特别行事,长公主见谅。”

长公主蹙着眉,看着被人揽在怀里的雨松青,李炽一拖一拽就将人宝贝似的圈在了臂弯里,心下虽然疑惑,但还是给了他台阶下。

“若是昭谏的贵客,那的确是我们招待不周,雁如,你还不给雨姑娘道歉。”

雨松青一听,心底哟嚯一声,砸着荣王的面子贴柯家的台阶,这个长公主还真是不简单。

“我……”

李雁如没想到长公主会把自己拎出来挡墙,一张脸红了又紫,紫了又红,眼睛快滴出水来。

可李炽并不理她,腰上的手挪到手腕处,不紧不慢的替她整理了衣袍,大手一挥,后院内立刻涌进无数应天府的官吏和锦衣卫。

冷兵器相碰在一起的声音令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们眼睁睁看着柯家被锦衣卫包围,看着柯老太君的脖子上架上了冰冷的刀口。

“李炽!你什么意思?”

后院被围得密不透风,刀剑参差入列,所有人整齐划一,聆听李炽的命令。

他立在人前,袖手冷道:“奉天承运。”

“轰——”

环佩珠翠叮叮泠泠的声音响了一地,所有贵妇人们和小姐们全部从自己的座位上移开,相互扶着跪在地上。

长公主凤眼一跳,抓紧了椅上的雕花凤尾,她贵为长公主,若只是太子诏令她并不需要跪拜,但因此刻诏令抬头乃皇帝御章,乃圣旨,无人不能跪拜。

雨松青是个聪明的女人,在李炽开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半蹲在地上,不会再大庭广众之下给他难做。

李炽斜斜睨了她一眼,并未多言,“户部左侍郎柯万东,奉命南巡查税,勾结南省官员,返京时卷款失踪,督查道兰为生,任统失踪。经审查,柯万东,罗庭安有重大嫌疑,太子令,查封家产,举家下狱。”

一个是柯家长子,一个是罗家长子,听闻此消息的亲眷们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柯老太君,长公主,还有梁家人。

梁文荷却好似听不到任何话,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李炽。

手中的细绢越握越紧,丝线崩裂。

为什么……

她身上每一寸都如火烧,心碎如齑粉,柔婉精致的脸颊上挂满了泪珠。

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梁文荷扣着丫鬟的手腕,活生生抓上几道血红的印记。

“姑娘……”

词安忍着疼痛,看着自家小姐一动不动望向的目光,心头怕得极。

“姑娘,您别看……”

“闭嘴!”

梁文荷顶着一张通红的眼眶重重阖眼,衣袂在微风的吹拂下,显得格外摇曳。

“所以大都督今日来,是来抄家的吗?”

柯老太君拍响了案几,气急败坏,“我柯家乃朝中清流,大都督有何证据证实吾儿卷款逃逸?此事定有蹊跷!”

“这话与我说无用,老太君还是亲自去问问柯大人。”

李炽拽着雨松青的手腕将她拉起,话锋仍旧朝着柯老太君,“清者自清,又何谓彻查,若是柯大人真的无愧于心,今日寿宴,他为何不出席?”

照理说,柯万东两日之前就该到了燕都。

母亲寿诞,宴请全燕都,可唯独他这个长子滞留,这便是最大的疑点。

柯老太君面色一白,求助于长公主,长公主却避开了她的视线,又回到座位之上。

太后曾告诫她不可掺和朝政事宜才可以保全自己一生荣华,她李昉明也不是喜爱权势之人,虽然这次是柯家蒙难,但又不是她柯家二房,与她何干?

况且,太子下这道令,定是众怒,若她跟锦衣卫的人对着干,御史那边恐怕还会参她一笔。

这些御史可恶的很,受了太子密令,对一手遮天,冤魂遍野的锦衣卫不闻不问,倒是对他们这种皇族贵勋紧抓不放,稍有不善就会被参奏打压。

智者顺时而谋,愚者逆时而动。她现在不愿意为了柯家去触太子的霉头。

长公主拂袖,走一步算一步,“本宫相信大都督会给柯家一个合理的解释,本宫不舒服,便先回府了。”

她唤了一个女官,“朱衣,你便跟随照顾君姑。”

朱衣虽然是公主府的女官,但又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现在李昉明把她拉出来彰显自己做到了“孝义”二字,自己却退居公主府,这是什么道理?

柯老太君一口血差点喷出来,眼睁睁看着她离席。

等到长公主离席,这些贵妇人们也不敢擅自逗留,你拉我拽着极快离开了柯家。

要变天了!

雨松青站在他身侧,眸光打量着这些离席的夫人们,又看着强盗般闯入柯家开始翻查证据的官吏们,心头一紧。

李炽松动了神色,柔声道:“你先回府。”

“好。”雨松青立即应下,又偷偷询问他,“此事严重吗?”

李炽朗俊的面容闪过一丝思索,如实回她,“若柯万东是被人拖下水的,那自然无罪。但若他自行离开,即便是当时情况特殊,凶险万分,柯家也难保。”

……

……

马车上,雨松青刚回想着李炽的话,思绪却被哗哗作响的喧闹声打断。

“松青,是梁家的马车。”

雨松青掀开窗帘与梁文荷盈盈一望,面色平静如水。

她与梁家本就是各取所需,梁家投桃送李让她来柯家宴席,即便是在李雁如杖刑之时不曾来保她也实属正常,对此,她并没有感到多么失落。

二楼的阁间里,人声鼎沸。

余傅欢和雨松青对视一眼,踏着楼梯板儿,紧跟着梁文荷的脚步上去。

雅间一间又一间的掠过,最后,她的脚步停在了一处看上去极为奢侈的雅阁门口,词安推开门,邀雨松青进去。

窗外丝竹声曼曼,青竹翠蔓假作屏风影壁,屋内器具雅致,茶香盈盈飘来。

“文荷有眼无珠,竟不知雨姑娘与大都督是熟识。”

女人之间针锋相对的触觉一战而发,雨松青极为敏锐的感受到她言辞间的意味,眼儿半眯,挽唇一笑,“阿炽性子急,我又不喜欢旁人因他对我不同。”

梁文荷面色一冷,咬紧了唇瓣,“大都督倒是出人意料,咱们这燕都贵女无数,谁想一个都入不了眼,偏偏……”

偏偏看中了一个穷山僻壤的乡下女人。

雨松青佯装听不懂她话里有话,“梁小姐今日邀我来,怕不止是问我阿炽的事情吧?罗家公子如今也牵扯其中,梁小姐就不担忧他吗?”

担忧,她才不担忧,罗庭安是生是死都与她无关,可雨松青的话像是巴掌似的摔在她脸上,话里话外都在提醒她自己还有一个与梁家一样,快要被抄家问斩的未婚夫。

“吉人自有天相,罗家自有打算……”梁文荷冷飕飕一笑,“不必雨姑娘挂心。”

……

……

燕都城里岂止是变天。

这件事情比雨松青预想的要严重,柯万东和罗庭安失踪之时卷走的不止是南省去年的赋税,还有无数南省官员的性命。

三座省,竟然死了四个当朝官员,手握各县财政现状隶属于承宣布政司的的两个督粮道的官员说是下落不明。

此等惊天大案,在燕都都还是头一遭。

钱款不翼而飞,税收官员无疾而终,太子在朝堂上便下严令彻查此事,将柯家和罗家亲眷全部入狱。

一时间,燕都头顶黑云密布。

官员小姐们停了休憩活动,停了议亲,全部都在观望这一场灾祸究竟会把那些人拉下水,又会洗多少牌。

这当然是明面上的议论,而暗地里,那日在柯家宴席上被大都督护着的女人在燕都千金小姐中的话题简直过分火热,这件事情,直接传到了太子李继耳中。

五月二十一日,雨松青接到了来自东宫沈良媛的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