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虎豹环视四周,猛兽们奋力一搏,都想称王,但是王位只有一座,万兽之王也只有一个。”
雨松青直视他的眼睛,静静听着他的话。
“所以,你想称王?”
李炽无奈一笑,摸了摸她的头,指尖从她的耳廓轻抚至唇瓣,“不做王的野兽,没有选择权。”
“青青,是我自私,把你带进着本不属于你的困境,也是我任性,明知自身境遇和未来,却还来招惹你。”
他知道她是最喜欢自由的人,他也知道此生她想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但自己身边的这些重重危险,对于她来说,与枷锁无异。他知道,自诩能给她的自由与囚禁她的束缚相比,是九牛一毛;他也知道,他想给她最好的,其实她早就得到过。
曾经,李炽会唾弃那些明知未来风雨飘渺也要在一起的痴男怨女,可他在遇到她之后,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
若时间再轮回一次,他还是不会放手,就算明知是死,他也要带着她一起走。
任何人都碰不得,任何人都不准觊觎。
“将军!”
门外忽然有人来报,“鹰隼九部来使求见!”
……
……
帐内炉火烧得正旺,李炽掀开帘子进去之时,帐内已经有好几位将领陪同。
几人说说笑笑,随行的使者在案几上摆满了马奶酒和青稞饼,还有一些颇具异域风情的配剑和礼物。
雨松青跟在他身后,一进门便撞见了一男一女两个西域打扮的人,男人年纪与李炽相仿,脸颊稍瘦,颧骨突出,一双淡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左脸有一道巴掌一般长的伤口,虽然一脸络腮胡,并不显得粗狂,反而很有几分肆意潇洒,而那个女人……
“大将军!数年未见,你还是如此威风凛凛!”
说话的人是鹰隼九部的二王子扎克,五年前,他与李炽曾有过一面之缘,共同抵御过兀凉人的攻袭,今日也算是故人相见。
“扎克王子,别来无恙。”
李炽虚扶一礼,漫步坐回主位上。一袭甲盔外拴带玄色披风,像一只游走于危险之中的雪豹,一举一动优雅又懒散,不亲近不疏离,有着自然而然的冷漠尊华。
他坐定后,眼风瞟向雨松青,令她站在他身后来,这才抬眼望着扎克,“不知二王子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大将军!”扎克恭敬地将掌心放在左胸位置,微微低头道:“我鹰隼九部曾经多受大将军照拂,与大将军也算有并肩作战的美谈。此次我父王深知将军深入险境,粮草药材紧缺,特意让我二人拜访将军。”
扎克往左侧指向那女人,笑意盈盈,“这是是我的妹妹阿塔莎,也是我部的第一美人。父王让我转述将军,鹰隼九部愿意与将军共同进退,此次我部也带来了数车粮草和冬衣,还有五千头牛羊,聊表寸心。”
这倒是及时雨。
送粮草,送冬衣,还送牛羊,简直能够缓解如今北伐军的困境。
可是……
雨松青看向那被称为第一美人的阿塔莎,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鹰隼九部与大将军虽有交情,但是我们更愿与将军结秦晋之好,阿塔莎是我父王的明珠,容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草原上无数儿郎想要娶她为妻,若是将军肯收阿塔莎,这些东西都是她的嫁妆。”
他这般说,帐内将领的目光便都看向了那个一入帐就紧盯着李炽身影不放的姑娘。
她的发微微有些卷,肤色虽然呈蜜色,但是格外的细腻和润滑,一双眼睛像极了她的哥哥,淡蓝色的眸犹如宝石般令人惊叹,细腰高个,前凸后翘,按照草原人的审美来看,的确是一等一的美人。
这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了李炽。
粮草,牛马和冬衣,都是现如今军中必不可少的物资,如今还没有进入三九寒冬,军中便已经实行一日一顿,再这样下去,大军恐怕得困死在草原上。
况且,在这个兀凉一手遮天的草原上,鹰隼部落可谓是一直亲近大燕,他们有精锐的骑兵,充足的物资,也是第一个愿意在北伐军几乎是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结交的部落,这样的好事,简直是从天上落下来的。
就连雨松青也屏住呼吸,握紧了拳头。
这样的交易,除了她,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双赢。
李炽静坐了片刻,冷笑一声,“二王子,鹰隼部与本座合作过,你父王应该也知道,本座不是受人裹挟的人。”
“将军此话何说?我们鹰隼部实际有诚意的!这些粮草和牛羊都是我们这些年累积的存量,我的妹妹也是我父亲最爱的女儿,将军何谈裹挟一词?”
“我听闻将军已有未婚妻,阿塔莎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我草原儿女都是性情中人,我喜欢将军,也不知道雄鹰不会只拥有一个配偶,将军不必担忧。”
说话的是阿塔莎,若是在中原,这样的情形之下没有哪一个女子敢插嘴自己的婚事,但鹰隼王向来宠爱这个女儿,草原儿女又素来直言直语,自然更放肆些。
阿塔莎更进一步,她带着这么丰厚的嫁妆还有鹰隼九部的支持而来,自然是十分乐意与李炽结交的,况且对于他来说,这些更是雪中送炭,他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李炽没有接她的话,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将手中的茶盏递给了站在一旁紧张的攥起拳头的雨松青。
“温手。”
都这个时候了,还关心她手冷不冷?
燕暮反应极快,眼神在李炽和雨松青身上轮过一圈之后,笑了一声,将马奶酒举过头顶。
“扎克王子,鹰隼部的诚意是想得到我大燕的庇护,但若真的有诚意,王子大可前去燕都,并非再次与我北伐军私相授受,若是被有心之人知道,王子可有想过我们的处境?”
鹰隼九部并没有与燕都建立结交,充其量就是被兀凉欺负得不得不寻求靠山的小喽啰,何况如今的北伐军还没有被逼入绝境,若是就被他这几句话逼的李炽低头,那才是一场笑话。
“我……”
扎克未曾想到北伐军居然会拒绝,笑意顿时凝固在脸上,沉声道:“鹰隼部的恩人,只有当年与我部并肩作战的大将军,至于大燕,我部的确无心建交。”
不是无心,是不敢。
他们毕竟是草原人,又毗邻兀凉这个庞然大物,私自与北伐军友好已经是刺激了兀凉,若是真正建交,那兀凉第一个拿他们开涮。
既想着让大燕庇护自己,又不愿意开罪兀凉,这样的墙头草……
雨松青闷哼一声,却也不清楚李炽究竟是如何打算,只是在茶盏热水氤氲的雾气里,看见他利若寒冰的光芒。
“嘉峪关城破,你的兄长被乌苏尔俘虏,王子今日前来,恐怕不止是为了给本座送粮草吧。”
扎克心尖陡然一怔,似乎是没有料到他的信息渠道如此快,微微一笑,“瞒不过将军,扎克本欲想再与将军达成共识之后告知,”他苦笑着拱手道:“是,我兄长如今在乌苏尔手中,他是个怎样的人,将军恐怕比我更熟悉。他垂涎阿塔莎已久,想要以阿塔莎换我兄长的命……”
扎克垂手握拳,愤恨道:“大阏氏曾经下令屠杀我部,就算我鹰隼部死的剩下最后一人,也不会将阿塔莎送给乌苏尔。”
所以就将女儿送给李炽?
雨松青捏紧了手中的茶杯,气得嗷嗷叫。
这岂止是挟恩图报,甚至还有强买强卖。
帐内沉寂了许久,她手中的茶杯都冷了,才听见李炽的回答。
“燕暮,将二王子送来的牛羊和粮草手下。”
“咯噔——”
雨松青听见自己心底的颤抖,咬着牙没有说话。
手下粮草和牛羊,就代表……
阿塔莎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往前走了几步,千娇百媚地笑了笑。
“那……多谢将军,我鹰隼部定当与将军携手同进。”
扎克心情极好地给自己倒了一碗马奶酒回敬李炽,几人坐下来立刻与周围的将领谈笑风生。唯独雨松青,此刻僵直着背,咽喉像是被人扼住,血腥味瞬间充斥着胸膛。她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过于生气的表情,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能拆他的台,她恨不得将这碗凉透了的水洒在他头上。
可是她不能。
阿塔莎目无旁人地盯着李炽的脸,与她的视线对视,不悦的蹙起眉毛,刚要说什么,就听见李炽缓缓开口。
“本座不是贪心的人,既然收下了粮草和牛羊,也不愿鹰隼王再是去如珠似宝的女儿,况且,本座于去岁已然成婚,没福气与鹰隼联姻。”
“……”
扎克听闻此言,如用见鬼似的睁大了眼,面色瞬间变得难看,“将军这是何意?收下了我部的东西,您怎么能买椟还珠?”
“既然是明珠,二王子岂能让令妹受委屈?”李炽波澜不惊地做着收了人家姑娘嫁妆,却不要大姑娘的损事,甚至反咬一口,“何况,本座认为,嘉陵关的大王子更为重要。”
换句话说,这些粮草和牛羊也就算救下大王子的报酬。
阿塔莎和扎克的脸上简直是五彩缤纷,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北伐军虽勇武,却因腹背受敌不敢擅自行动,此时,若鹰隼部等草原势力能够协助自然是最好的,也能解除北伐军内忧外患的境界。甚至与他们合作对于李炽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在男人看来,不过是多一个女人,就如同多一双筷子多一碗饭,有谁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可他就是这样做了。
他做的理由只有一个,是因为她。
“二王子放心,本座定然将大王子完璧归赵,若是将来令妹婚嫁,本座与夫人也会送上一份大礼添妆。”
李炽啊李炽……气死人不偿命还的是他。
“张冉,送客吧。”
还送客……
扎克的脸一青一白,却无从拒绝他的理由,既然他亲口承认救下大哥,与阿塔莎的事情告吹也理所应当,可是这个妹妹对李炽倾心已久,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将军你欺人太甚!”
阿塔莎似乎是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小脸一阵苍白,唇瓣颤抖着冷冷捥了李炽一眼,“父王亲口将我许配给你,我自然也就是将军的人,将军既然要收下这些牛羊,自然也要将我收下!”
她说这话在这个时代简直是惊世骇俗,但这小公主仍旧目无旁人地看着李炽,“中原人有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我出鹰隼部起,就没想过回去,哥哥,我是不会回的,你要走,你便走吧!”
说着,她气咻咻地飞奔出了帐篷。
儿大不由娘,更何况阿塔莎这般爱慕少艾的年纪,扎克愣在原地,胡子一抖三抖,随即平静了声音,“将军,阿塔莎说得不无道理,”他看着李炽冷若寒噤的眸子,又将话压了下去,“阿塔莎一时失礼,还请将军通融几日,我会处理好。”
李炽不置可否,唤了一个将领安顿好他们,转身就看见低垂着眸子站在一旁发呆的雨松青。
“人都走了,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这样做,会不会得罪了这些草原部落……万一兀凉联合他们将北伐军包围四面楚歌……”
“那又如何?”
他胸有成竹地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手心,“乌合之众,青青勿忧。”
“北伐之行,到了此地已然是落下了帷幕,不管是钱粮,还是援军,或者是朝廷的支持都已经到了末尾,再打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雨松青面色一变,有些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
“嘉峪关,恐是我身为北伐军元帅与兀凉的最后一战。”
身为北伐军元帅,最后一战。
两个词累积在一起,她心里顿时冒出了一丝预感。
“大将军!”
有人撩开连帐,急忙回禀。
“贵客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