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宅深院,自然是无聊的。
在夜间翻来覆去时,年少时的意难平就像是梦魇一般纠缠,裹杂,最终变成心上的月光。
雨松青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在她耳边念叨着她与李炽有过“曾经”的女人了。
她们所谓的“曾经”就像是一把无形得枷锁,拷在她的脖颈上,呼不出,吸不进,添了几分恶心。
若真喜欢他,真爱他,当年他跌入泥地的时候为何都不去拉他一把?
选择旁观,选择摘开自己,选择断绝关系任由他生死由命。
却在他功成名就,权势滔天的时候来**心扉。
荒谬至极。
宋美人轻轻抽泣,捻起袖口擦了擦眼泪,颇为不舍的将那枚镯子递给她,“此物跟随我多年,如今,倒是有些舍不得。”
“父母之命不可违,我已经是太子的人,这些旧物,只能徒增伤悲。”
她叹息着,忽而挑起眉缓缓道:“我姓宋,闺名婉清二字,我听闻姑娘名讳中也有“青”字,可见我们有缘。”
雨松青依旧无言,也没有伸手去接过那枚玉镯。
“玉有灵性,既然这枚玉跟了你这么多年,也没有必要给我。”
她忍着一口恶气,本不想刺激她,可她偏偏又开始低低垂泣,“若我有选择,我是死都不愿意入东宫的。”
那你去死啊?
跟她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望着水潭,宋婉清忆起往昔,忽而又笑着,“小时候,我总是跟着昭谏身后跑,他喜欢掏鸟窝,我便在树下等他。他喜欢在池子里抓鱼,我就给他打掩护。我总觉得我就该嫁给她的,可天不遂人愿。”
“雨姑娘,”她蓦地伸出手挽住她的手臂,柔得似水,一见便让人生起保护欲。
“他既然喜欢你,妾身能看到他有个贴心的人,心中其实欢喜不已。”
“今生与他无缘……但求来生。”
……
雨松青悄然推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憋了又憋,忍了又忍。
她实在是有些忍不住。
她恶趣味的开始解开自己领口的衣襟,宋婉清目瞪口呆,赶紧拦住她,“雨姑娘,你做何?”
雨松青盯着她看了一阵,“宋美人不必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你喜欢阿炽,与我无关。”
“重要的是,他根本就不在意你。”
宋美人大愕,眼泪珠子又楚楚可怜的冒出。
“怎会?”
“哦?你以为区区一枚镯子,就可以代表什么?”
她微微拉开衣领,白皙的颈脖后侧,布满吻痕。
红的,紫的,青色的,密密麻麻。
宋婉清脸瞬间红透,气得手指发抖。
“你……”
“我?”
雨松青抬眼,毫不示弱的盯着她,说出的话残忍至极。
“他亲过你吗?”
“他有在动情的时候不停念叨着你的名字吗?”
“他有将你视若珍宝,你们缠绵过吗?”
“他有为了你,几次三番不要命吗?”
“你们躺过一张床吗?你有为了照顾他三天两夜不睡,为他钻研药方吗?”
“你有为了他,差点毁容吗?你会为了他,放弃你的一切吗?”
宋婉清呆若木鸡。
“人都有过去,若你与他这点都算是故事,那这故事未免太浅显。”
衣裙湿透,她没心思跟她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徒增烦恼。
都是女人,她不愿意给她难堪。
可若她真的对李炽至死不渝,真心喜欢,她当着她的面给他表白她都觉得敬佩。
而不是在这里,拿出一件死物便来恶心她。
掌司宫女捧着一件新衣走进屋内,雨松青冷着脸,下逐客令,“宋美人今日的心意我不理解,不接受。我也全当什么都没听到过,我要更衣,还请离开。”
“雨姑娘……”她静默了一下,擦干鳄鱼的眼泪,收回那枚玉镯,语气沉沉,“真是与众不同。”
油盐不进,刀枪不入。
她愤然拂袖而去。
“姑娘。”
宫内的掌司的宫女训练有素的服侍,温和笑着,“您伸手。”
这是一件淡蓝色的襦裙。
她乖乖伸手,任由她褪下她已经打湿的内衬,可刚穿上这件衣衫,雨松青顷刻闻到了一抹异样的香味。
宫女面色淡静,微微低头,却见着她没有配合,疑惑地大着声音望着她,“雨姑娘,劳烦您再伸手。”
这香味很熟悉。
但她一时说不出来。
裹着依兰和沉木的旖旎之味,还混杂着奇怪的熏香。
细细再闻,她的的眼神从疑惑,斟酌,变成了震惊。
尘封数年的记忆被此香蓦地唤醒,雨松青一时大惊,赶快脱下外衫。
此香含有催情用的依兰花和蛇床子!
她立刻拉住宫女的手腕,将她逼近窗沿,微微眯眼,“是谁?”
依兰辛能润肾,甘能益脾,专治男子虚寒。而蛇床子入肾,脾二经,是以男子**,温肾壮阳所用。两者合一,药效之大,对付的对象只有男子。
雨松青眼眸中除了震惊之外,更甚一层惊恐。
因为此药此香,出自她手!
当年深宫内院,为了习得中医,她曾在肃招历手下佯装门童小厮,学医书古籍。
肃招历为随清冷淡漠,但酷爱医术,时常因无后继之人而犯愁,她的出现,融合西医外科和中医内经,令他惊叹之余,将毕生的医术倾囊相授。
肃招历是一个好师傅,也是一个对科研医学和病人心怀仁慈的人。
深宫八年,对她苛责,严厉,为了辨别药性曾经逼着她尝试每一种药的毒性,为了让她背住那些药方经脉,暑热寒冷,无一日停歇。
众人只知道肃招历医术无双,活死人肉白骨,可不知他将他毕生所学都教导于她。
她有今日的知识手段,不是忽然而来,不是天生都有的,是兢兢业业学了近十余年,是用踩在前人的肩膀上获得的。
当年翻阅医书,她觉着这世间只有引女子动情的药物,颇觉得不公平,于是做了一种只让男子动情的情药。但此方被梁寰知道后甚为不悦,她便将它放入太医院药柜封存。
今日再闻,除了惊诧之外,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说话啊!”
她制造的东西出现在她身上,除了头皮发麻,雨松青感受不到任何其他情绪。
是谁?
太后?太子?还是沈遐云或者宋婉清!
还是李雁如?
无数个名字在她脑海中划过,又被她一一划走,雨松青松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可全部房门窗都被锁死,榫卯结构的锁芯粘合紧密,单凭她的力气根本没办法打开。
屋内唯一开着缝隙的,只有正对着水潭的窗户。
这是一处密室。
她这才发现,这是绝路!
要么,跳下去,要么等着人宰割!
瓮中捉鳖,她今日就是这只鳖!
宫女缄默无声,低垂着眸,任由她着急得翻箱倒柜。
“轰动——”
珠帘内的床榻上滚出一个人影,雨松青警觉地掀开珠帘,只见此人身着朱璎绫罗,身量极高,撑着醉意的额头,跌跌撞撞地看着她。
“哪儿来的小美人?”
坏了!
有男人!
她自知自个儿身上这香味的药效,迅速往后退了两步,立刻将身边的茶盏倒在自己的身上,稀释气味,可那宫女猛跑过来,在她手中抢走茶盏,狠狠砸在地面上“哐当——”一声,瞬间溅起无数碎片。
那男人被吓得一机灵,醉酒的思绪拉回来了些,微红的脸颊精雕细琢,秀色如昭华春容,堪比女儿身。
她没见过他。
可是瞧着这人服饰仪态,定是身份不凡的人。
雨松青呵斥他,“站住!”
不能过来!
可今日她遇到的若是其他人可能还会听她一两句话,可她偏偏撞近在风月场上的老手,那一声娇俏的斥责在他耳朵里,瞬间变了味道。
“本世子虽疼惜美人,可从来不听美人的话。”
他如是说。
世子?
哪家的世子?
雨松青脑袋飞速运转,能在在后宫出入自由,甚至敢宿醉在女眷更衣室的人。
靖王幼子——李绍。
李绍眼前朦胧一片,只能看见眼前娇嗔怒斥的小美人,他掀起珠帘,踏步而来,一步一步逼近。
纤细的手指泛着苍白如玉,他一手拉着珠帘,一手随意靠在木柜旁,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闯入本世子的地界,小美人,你胆子不小。”
她闻到这冲鼻的酒味就犯恶心,跟一个醉鬼说话毫无逻辑,她只求他不要靠近她。
“世子阁下,这不是你的地盘。”
雨松青阐明,“这是女眷的更衣室。”
睡觉睡在这里,她也是佩服。
纨绔也得有规矩,就他这样白日酗酒,花天酒地的一个人,太后是双眼瞎了,还是荣王蠢到了家,竟然想着扶持他?
“哦?”
他迷迷糊糊地往前又走了几步,审视着眼前的美人,桃花眼一眯,“本世子又睡错了?”
这小美人他没见过,但比起那些像花瓶般规规矩矩的姑娘,她眼中多了几分野性。
他喜欢野性的姑娘。
令人有驯服的冲动。
李绍懒懒散散地扯了扯腰带,想要细细看她,却不妨站在一旁充当空气的宫女居然一把将他推向她。
醉酒之后的人毫无稳定性,他本就摇摇欲坠,瞬间朝她撞来,甚至来不及收回手臂。
雨松青站在墙垣边,此时更是连躲的地方都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扑向自己。
细密的粉末猛地闯入他的鼻尖,李绍打了个喷嚏,头一昏,瞬间七荤八素。
“啊!”
三枚银针狠狠扎进他的晴明穴,李绍瞬间清醒了不少,他赶紧爬起来,转身准备怒斥那她。
“你干什么!”
干什么,让你清醒些!
雨松青手腕推着他的肩膀,看了一眼四周被密封得死死的门窗,气急败坏。
更衣室,醉酒的男人,催情药……
这些元素加起来,她再蠢也明白设计她的人究竟要作何。
让她身败名裂,让李炽受尽嘲笑。
妄她自诩也算机关算尽,却栽倒这样简单暴力的手段上。
雨松青冷嘲一声,撑着手腕站起来,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小宫女,刚预备上前质问她,却扑了一个空。
可那小宫女头也不回地跑到唯一敞开门窗的窗橼边,踩上妆台,推开窗户,瞬间一跃而下。
“拉住她!”
雨松青甚至还没将这句话喊出来,她推开李绍奔去,却只抓到了她的裙摆。
“咚——”
三层楼的高度,十余米高,那水潭又极浅,她仰面落下,溅起极大的水花。
随着水花散开,后脑勺的血像是樱花般染红了水潭,她手指还在微微触动,痛楚的全身颤抖,眸光一直望着高楼上扑在窗边的两人,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不自觉的**起来。
心脏破裂,肝脏破裂,内脏被肋骨插穿,口延鲜血。
在临死之前,必须忍受巨大的痛苦。
这就是高空坠亡。
雨松青趴在窗边,亲眼看着她咽气。
耳廓被热浪吹拂的风凉意透人,她紧紧抓着窗沿,扣出一块木屑来。
“啊!来人啊!有人跳楼了!”
“快!快来人!”
惊恐和尖锐的声音瞬间在楼下响起,来往的宫人们一个传一个,不过片刻,便聚集了一群人。
“呼……”
男人急切的呼吸声忽然在她身后传来,雨松青僵直着背看过去,李绍早就将束缚自己身上的衣衫褪去,露出白花花的胸膛,墨发垂落在腰间,燥热和混乱穿插着他的脑海,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闻不到,一双美如桃花的眸泛起丝丝涟漪。
“小美人,你那家的姑娘,本世子这是中了什么邪……”
李绍死死按着太师椅,强制自己不能冲过去,血液滚烫着侵蚀着神经和理智,撕碎这他的身体,他喃喃唤她,“本世子,会负责。”
雨松青离开窗沿,距离他更远,一双眸冷静地可怕。
她一字一句强调着,“我是李炽的人。”
“李炽?”
李绍念叨着这名字,浑身的欲火降下去一半,他瞪大眼睛看她,眼眸更深。
衣襟被茶水撒湿,顺着领口蜿蜒而下,玲珑曼妙的身子被轻纱内衬覆盖,勾勒出精致的曲线,她眼眸极冷,冷的却让人更觉得滚烫。
理智和情欲在脑袋里拉扯,他控制不住的朝她走去,想去抓住她的衣衫。
“轰动——”
随着男人高大的身影覆盖上来,楼下女人的声音也闹腾起来。
“雨姑娘!雨姑娘还在楼上!”
“快去看看!”
“大都督……”
似乎是余傅欢的声音,她慌张地急切喊着,“大都督,姑娘还在楼上!”
“轰——”
雨松青顿时如若置若深渊,眼前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