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飞玉走,浮云朝露,数百年后的今天,邱冠又站在天宗门下。
这里藏着他的爱与恨,藏着他的梦与念。他凭借记忆,在皑皑白雪中找到了那块腐朽的墓碑。他跪下来,艰难地挖着自己藏在天宗门的回忆。
白雪之下埋着一个红木雕花匣子,匣子里装着一本书。他坐在雪地里津津有味地翻阅,往昔岁月纷至沓来。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小道士的呼唤。小道士站在距离他约十米的地方,恭敬地道:“道友,我们宗主有请。”
邱冠没有理睬,他翻阅完了故事,伸了个懒腰,才好奇地问:“他找我做什么?”
“弟子不知。”小道士拍了拍身上的雪,他觉得邱冠脑子肯定有毛病,大冷天卧倒在雪中看书,还让自己等了那么久。
邱冠本来就要拜访这位后辈,毕竟以他现在的实力,连九幽这样级别的妖物都对付不了。
让一个头发花白、胡须及胸的老者尊称自己为师祖,邱冠难免汗颜。可是论辈分,老者的确是自己的晚辈。
拥有多面人美艳容貌的邱冠,始终被岁月优待。
他是妖,也是道。
看得出来,灵修一直在等他。每一个隐仙门的弟子,都会祭拜邱冠的画像,看到真人现身,一如画中龙眉凤目,丰神俊朗,灵修的态度愈发恭敬。
灵修从密室的架子上取出一个古朴的盒子:“师祖,这是桐月仙尊留下来的,说若有朝一日您回到天宗门了,让弟子务必交给您。”
故人之物。
当年那个会因为表白被拒而哭鼻子的少女,现在也成了一代人敬仰的先辈,也只有邱冠曾见过她天真的模样。
“灵修,你说桐月会送我什么?”邱冠仿佛开玩笑般问。
灵修擦了擦额前的汗:“这……弟子不敢妄言。”
“哈哈。我猜,肯定是什么仙丹秘宝。你不知道,她从小就像个古板的老头,做什么都规规矩矩的。不过在搜集丹药和炼制法宝上,她胆大心细,颇有造诣。”
邱冠打开盒子,笑容凝固在嘴角。
他看到了一片蟒蛇鳞。围绕着蟒蛇鳞的,是微弱的磷光,那是阿蒲未散的妖魂。
桐月是懂他的,只是她以为只要阿蒲死了,他就会留在她身边。但他没有,她便负气地将阿蒲的妖魂束之高阁。
在度过了漫长的孤寂的百年岁月后,她终于意识到,这么多年,她只是在和自己做斗争。邱冠最在乎的,始终与她无关。
灵修实在不明白,桐月为什么会送邱冠妖魂呢?他摸摸头,说:“仙尊在和您开玩笑吧?这东西不放进锁妖塔,却留在这里……”
“是啊,她和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邱冠合上锦盒,声音发抖。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如今的他、如今的桐月,都不再是曾经的少年少女。纵然得到了数百年前最珍视的,又如何呢?
“师祖打算如何处理?”灵修问。
“把它炖了。”
“炖、炖了?要弟子给您弄口锅吗?”灵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突然一阵吃痛,发现自己被邱冠踩了一脚。
“锅就不必了,去给我调集人手。如今恶妖为祸人间,你怎么还有脸待在这里修身养性?”
仿佛是天大的锅从天而降,灵修吃瘪,急忙跑了出去。
邱冠出了院门,取出乾坤袋中的养魂盅,将阿蒲的妖魂装了进去。
如何处理阿蒲的妖魂才好,他并不知道。他内心的声音是,不愿她就此消散。可他知道,即便阿蒲重生,也会忘却前尘之事。他和她经历的种种过往,都被光阴无情地埋葬。
她活着就好,邱冠想。她活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高和与尹琅若差点死在路上,好不容易才躲过雪崩,熬过严寒,抵达了天宗门。
他们内心的担忧无以复加。
他们担心邱冠此去危险重重,遇到了诸多阻碍,以至于到现在也没有给他们回信。
他们担心邱冠被火烧了,被水淹了,被哪个不长眼睛的玩意儿修理了。总而言之,他们必须给邱冠书写一段极其跌宕起伏的经历,才能对得起他们这次不远千里的跋涉。
然而等他们走到院子里,看到的是那个白衣道士坐在一张摇椅上,和一个美丽的少女玩得不亦乐乎。少女的下半身还没有化成人腿,保留着蟒蛇的形态。
高和脾气很好,站在原地不动。尹琅若忍不住了,撸起袖子,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指着邱冠的鼻子大骂:“好你个邱冠,也就只有你能做得出喝醉酒耽误除妖的事。我们心忧天下,你却在世外桃源和妖怪玩在一处!”
“喀喀喀,这么高的山,你们怎么就爬上来了?”邱冠脸色发红。
“甭管我们怎么爬上来的,你就说你一声不响把茶馆扔给我们,自己躲在这里享受,到底是什么意思?”尹琅若明显被气到了,牙齿磨得咯吱咯吱直响。
邱冠不得不检讨,他最近养妖养得太入神,以至把高和几人忘了。
蟒蛇精阿蒲绕着树枝,好奇地望向来者:“你们是谁?”
高和见到那滑溜溜的动物,忍不住冒鸡皮疙瘩:“邱冠,这里好歹是道家圣地,你怎么公然在此和妖物厮混?”
阿蒲顿时对他们露出凶恶的表情,两颗幼小的牙齿又白又可爱。
邱冠笑得厉害:“没办法,我这人地位崇高。谁看不惯我,我就打谁。”
尹琅若不乐意了,又转到邱冠正面:“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九幽正在为祸人间,难道你不打算管了?”
“知道了知道了。”邱冠挠挠耳朵,“这不正在想办法吗?我回来是为了搬救兵,不过看了下这些弟子的素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我让宗主灵修去八宝阁找法宝了。”
“什么法宝?要找多久?”尹琅若问。
“找了七、八、九、十……十天。”话音才落,高和与尹琅若便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欣喜若狂地跑了过来。在他们面前,他好像只是个长得很老的孩子。
“他多少岁?”高和忍不住问。
“不大不大,也就八十五。”邱冠道。
“确实年轻。”高和点点头。
灵修呈上了法宝——照妖宝鉴,邱冠看也不看,拿了照妖宝鉴就收入怀里。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不愿意看见镜子里的那张脸。
“走吧。”邱冠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