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脆生生的少年音, 却比那上了年纪的叔伯更加沉稳。

卯清泉哽咽着扭头,发现趴在地上伸出手的竟然是宋源洲。

“源洲你……!”卯清泉惊得张大嘴。

他想问你们俩小子怎么在这儿,然而当下紧迫,没时间让他探究, 下一秒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老婆池云英的身上。

池云英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

老公卯清泉手臂脱臼, 再坚持下去只会让两个人都死在这儿。

她毅然决然松手,一颗心如坠沧海。

却在刹那间, 一只手臂突然出现, 如同神来之手, 稳稳抓住她的手腕。

手臂的主人趴在缝隙边, 皱着一双冷清的眉眼。

“卯姨,抓稳了。”

她听到他如此说。

宋悦的体能得到过强化, 别看看起来弱不禁风,实则力气比常年干重活的卯清泉还要大。

她肩上使力, 右手跟着往上拽。

在旁边急得不行的卯兴修也跟着在旁边搭手。

缝隙下的人有惊无险地拽上地面。

“云英!”

“妈!”

卯清泉忍着疼痛,半跪半爬地靠近她,不断检查她的脚:“有没有被烫伤?皮肤疼不疼?还能走路吗?”

卯兴修在旁边干着急, 想问又不知道问什么。

池云英从地上爬起来,努力支着上半身,她摇摇头,喘着气说:“我没事……这边热气不是特比烫……”

至少比活生生蒸死阿根的那个缝隙要好。

也正因为这样, 她才能毫发无损地活下来。

“可是阿奇他……”回想起跟她一同掉进缝隙的阿奇,池云英喉头哽了哽, 很是难受,“他还那么年轻, 只比咱兴修大几岁, 人就这么没了……”

甚至连尸首都没留下, 直接掉进去,根本捞不着。

直到这时,卯兴修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爸妈旁边还躺着一个人——根哥!

目光往下,只见根哥的脚已经没了,下方血淋淋的一片,叫人头皮发麻。

他本想问发生什么了。

汪汪!

小黑的叫声将在场所有人的思绪拉回来。

宋悦赶紧提醒:“快走吧卯叔卯姨,这里不安全。”

“对,有什么之后再说,咱们赶紧回家!”卯清泉说着撑起身,把根哥重新背到背上。

四个人一条狗迅速往村里奔。

身后,他们似乎隐隐听到什么轰鸣声,像是死神的咆哮,朝着村民步步逼近!

几个提前跑进村的村民正在通知村长。

“村长不好了!火山要爆发了!”

“快通知大家,赶紧备船离开啊!”

他们站在村长家门口,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然而就算再累,他们也要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等了好几秒,众人才看到村长从里屋慢悠悠出来,身上还披了件质量颇不错的蛇皮大衣。

“大中午的吵吵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宋昆皱着眉,看着站在自家院坝里的几个老熟人,颇有些不耐烦。

“村长!火山!火山在喷烟雾啊!怕不是要喷发了,赶紧通知大家吧!”

几个叔伯着急得满头大汗,结果眼前人却跟没事一样,甚至摆摆手,让他们不要大惊小怪:“这是死火山,不会喷发的,放宽心,别有事没事吓唬自己。”

“这不是死火山!!!”见村长不信,几个人直跺脚,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看那火山口,有烟雾啊!还有!回来的路上我们碰到好几个裂缝,前几天都没有,今天突然裂开了,我们几个差点掉进去!”

阿根的事他们暂时没跟村长说,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谁知他们都比划到这份上了,姓宋的居然还不信。

“行了行了,不就是几个裂缝嘛,这是出温泉的征兆,你们活了几十年还不清楚?别吵吵,赶紧回屋去,我还要睡午觉呢。”

行,你爱信不信!

反正我们几个已经通知到位了,到时候别来怪他们!

几个村民哼了一声,气哄哄离开。

宋昆翻了个白眼,对这群家伙很是无语。

自他们祖辈在这儿定居以来,就从来没听说这座火山能活,他自己还都爬上火山口亲眼看过,里面黑乎乎一片,一点动静都没,还喷烟雾?怕不是挖石头挖眼花了!

他侧过头,远远地望了岛中央的火山一眼。

啧,哪有什么烟雾,纯属没事找事,自己吓自己!

如此想着,他拢了拢蛇皮外衣,嘴里哼着调调,准备继续睡大觉。

村子另外一边,吵闹声已经传遍了各家各户。

“火山要爆发啦!大家快把船拖出来啊!”

“别吃午饭了姨,快去跟叔准备工具!”

“妈,别磨蹭了,快来不及了!”

突然得知沉寂了数百年的火山即将喷发,村民们都不相信,甚至觉得下山的这几个在说大话。

“陈老弟,你们挖石头挖傻了么?还火山喷发?我看是你们糊涂了吧~”

“就是啊李伯,咱在这儿生活多少年了,这山死得透透的,哪能醒啊。”

一群人围着他们,眼里摆明了不信。

几个人气得想呕血,最后,不知道谁开了口,扯着嗓门道:“大家记得阿根吧,他今天也去上工了,但是,他现在人没了!知道为什么吗?”

看着四周人瞪起双眼,说话人不再遮掩,一咬牙,直言道:“就是因为那座火山!山脚下的土裂开了,裂开好大一个缝隙!阿根掉进去,被里面的高温热气活活烫死了!”

一言毕,全场一片哑然,紧接着,一道沧桑的声音从人群中央传来。

“你说什么陈老弟,阿根他死了?”

拄着拐杖也要挤到前排来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阿根的奶奶。

阿根的父母死得早,全靠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带大。

全村人都知道阿根最黏奶奶,奶奶也最疼这唯一的孙子。

可现在,瞧瞧陈老弟说什么?阿根竟然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说话的陈老弟身上。

站在陈老弟旁边的几个同辈人,此时都如坐针毡。

“喂,你怎么把阿根的事说出去了?”

“就是啊,说好的私底下告诉阿根奶奶啊。”

陈老弟咬着下唇,表情颇为纠结:“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大家都不信,连我们自己家人都不信,只有把阿根的事抖出来,他们才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阿根奶奶握着拐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嘴皮子哆嗦着,一双饱经风霜的眼就这么直勾勾盯着眼前人:“……陈老弟,你再说一遍,阿根他……怎么了……”

先前还觉得抖出来无所谓的陈老弟,此时对上阿根奶奶的眼,心中蓦地一颤。

他咽咽口水,声音低下去几个度:“……对不起奶奶,阿根他……”

最后的话他没说出口,他垂下眼,不敢直视奶奶。

全场肃穆,安静得仿佛进入真空。

突然,四道人影齐刷刷冲进众人视线。

“是卯叔!还有卯姨!”

像是抓住了最后的希望,人群中几个大婶仰着脖子问他俩。

“卯家的,阿根他出事了吗?”

“对啊,你们在山脚看见他人没?”

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却又在眨眼间戛然而止。

以内包括阿根奶奶在内的所有人,此时全都看到卯清泉背上背着的人是谁。

“阿根——!我的阿根呐!”

老年人的哭声如同一记重锤,狠狠锤在每个人的心底。

哭丧声令人揪心,然而更揪心的还在后面。

一个头上缠着头巾的中年女人走出来,身子颤颤巍巍,她先看了看陈老弟,随后望着后来的卯清泉一家,眼神里透着一丝绝望:“……我的阿奇呢?他人在哪儿?”

众人只觉得喉间一梗,像是有根刺狠狠扎在上面。

池云英望着眼前女人,双眼一红,声色哽咽:“阿奇他妈……”

无声胜有声。

头巾女人瞳孔蓦地一睁,整个人往后跌了跌,在旁边人的搀扶下,才堪堪稳住心神:“……阿奇人在哪儿……?我的儿……他现在在哪儿……?”

回答她的只剩下空气。

头巾女人泪水夺眶而出,直到这时,她才猛然注意到卯清泉和池云英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宋源洲。

忽然间,她原地暴起,几大步冲到宋悦跟前,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就是你这个小杂种!瘟神!要不是你,我儿他会出事吗!”

“今天我一定要弄死你个小杂种!让你陪我儿下葬!”

如果放在现实世界,这番说辞只会让众人觉得头巾女疯了。

然而这是在石灰岛石灰村,宋悦清冷的眉梢挑了挑,这里的民风并不开化,大多数人仍旧保留着一些封建残余思想——比如因为未婚先孕而被生下来的宋源洲。

从原主被生下来那天起,他就是不被祝福的存在。

无论走到哪儿,都被人骂是没爹认的狗杂种,如果村子里出什么不好的事,也全被推到他一人身上。

所以当叔伯来占原主家产时,全村除了卯清泉一家和另外几户人,甚少有人敢出面。

多数人心底巴不得那些同宗族的叔伯趁机弄死他,这样霉运就会离开石灰村,大家也能转运。

只可惜事与愿违。

原主不仅没死,甚至还活得好好的。

“我儿那么善良,这么年轻就没了,你这个瘟神,凭什么活得好好的!”

女人歇斯底里地吼着,看宋悦的眼神仿佛要将她大卸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