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县一场声势浩大的严打之后,政治风貌为之一清。
县里原本随处可见的逃荒灾民,闻风而逃,跑的一干二净。
上班路上没有这些叨扰的灾民,林瑶觉得耳根子都清净了,不是她不同情逃荒的灾民,其中大部分都是有家不能归的老百姓,可也有一些三教九流混在里面滥竽充数,这些个孬货,有的老家压根儿不闹灾,他们跑出来跟着灾民四处走,偷鸡摸狗下三滥的事做了不少。
没想到在云水县碰上硬茬子,一跟头栽到公安局,吃花生米的吃花生米,蹲大狱的蹲大狱,送农场的送农场,一个个算是完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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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水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转眼腊八节来临,又到了一年一度吃腊八粥的日子了。
腊八腊八冻死寒鸦,今年的腊八节冷得邪乎,屋顶上落了一层白霜,上班的工人走在大街上迎面而来的寒风差点儿冻掉下巴。
腊八节纺织厂放了一天假,还给办公室的员工每人发了三两红枣煮腊八粥。
这待遇好的,给顾春梅羡慕得不行。
怪不得县里老人常说,一轧钢厂二纺织厂,给个金窝窝都不换。
三两红枣他们供销社也没发!
要说轧钢厂福利也好,可架不住轧钢厂工人多啊,洋洋洒洒两三千来口子呢,哪有这么些好东西分,纺织厂也不过三四百员工,过年过节的福利自然丰厚。
一大早的,顾时东跟着大哥跑操回来,没躲回屋里睡大觉,眼巴巴蹲在厨房里等着嫂子煮腊八粥呢。
云水县吃腊八粥,是从清代传下来的老传统,用大米、赤小豆、大枣、花生,黑米、核桃仁、莲子,桂圆在锅里煮一锅热腾腾的粥,意为腊八粥。
就是现在吧,外头物资匮乏,普通人家别说腊八粥了,能天天喝上粥就谢天谢地了。
老顾家有乡下舅舅们送来的野核桃啊,山枣啊,花生红豆之类的,加上纺织厂发的红枣,也能吃顿“腊六粥”,——家里兑换不到桂圆和莲子,东子个臭小子就给换了个名字叫蜡六粥。
蜡六粥在这时代也算丰盛大餐了,隔壁大富婶子家只熬了一小锅白米粥,里头加点白糖、红枣,就让大富叔期待的一晚上睡不着觉。
前院郑大成家连个狗屁动静都没有,郑雪郑浩姐弟俩也把盼望着吃口热粥。
刘二翠蒙着被子睡大觉,厨房里冷锅冷灶。
郑雪姐弟俩耷脸臊眉就想闹。
郑大成这两天心气不顺,日子过得不舒坦,心里能顺坦才怪。
大过节的,又是亲闺女亲儿子,孩子想吃口粥也没什么错。
郑大成穿了棉袄,擦干净了皮鞋,往脚上一蹬,直接把刘二翠撇下,领着郑雪姐弟俩去国营饭店吃小灶了。
后院东厢房里蜂窝炉子火烧旺了,炉上放着一只小巧的铜壶,火焰舔舐着壶底,屋里烧的暖烘烘,**的林瑶裹着一床牡丹花被子,睡的分外香甜。
入冬前,顾家各个屋里装了蜂窝炉,也买了烟筒安上,烟筒都是大头套小头,在墙上钉上钉子,用细铁丝把烟筒给固定好,蜂窝炉一烧起来,外面就开始冒白烟儿。
顾时安一惯起的早,一般只要他在家,家里提水、扫院子烧煤球什么的活儿都给包了,大杂院的水井一到冬天就结冰。
顾时安很娴熟地提着水桶砸开水井下头的冰,一桶一桶提上来灌满水缸,转身去屋檐下拖出个长方形的竹筐,装了一筐煤球回屋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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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水县冬天烧的煤球质量不大一样,有质量好一些的精煤,圆圆的煤球烧起来速度快还耐烧,质量次一些的都是些煤块,个头不一,这种煤块便宜,大的敲成块在炉子里拼拼也能用,缺点也有,不耐烧烧起来煤灰满天飞。
顾家有林瑶这个娇气的儿媳妇,买的都是好煤球。
顾时安烧旺了炉火,挤好牙膏,拧了热毛巾搭在脸盆架上,走到床边喊林瑶起床。
“瑶瑶,七点了该起床了。”
昨晚小姑娘三令五申,叫顾副局长七点把她叫醒,腊八节了还要煮腊八粥呢。
顾时安依言过来,林瑶却不肯起来了。
外面冰天雪地,冷得要命,屋子里**铺好了厚厚的稻草垫和褥子,松松软软睡上去带着一股稻草清香,林瑶在舒服的被窝里挣扎了好几分钟,哼哼唧唧不高兴起床。
顾时安伸手捏捏她的脸蛋儿,“再不起床就晚了。”
林瑶哼哼两声,翻了个身想继续睡。
最后还是顾思时安放了大招,大手一掀,他也跟着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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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瑶回头被亲个正着,“你干嘛?唔......”
一番耳鬓厮磨后,林瑶终于挣扎出来,抓着顾时安一顿好打,才精神抖擞从**起来,洗了脸刷了牙,抹了香喷喷的雪花膏,眼看着某人眼神又不对了。
林瑶赶紧撒丫子跑去厨房煮腊八粥。
煮粥的各色豆子昨晚都泡好了,煮起来方便很多,将泡好的米淘洗干净,放在锅中大火煮开后转小火慢慢的熬,等锅里煮到咕嘟咕嘟冒泡儿的时候,用勺子轻轻搅动,这时候放上两块老冰糖,一勺子红糖,搅拌均匀,盖上锅盖小火焖煮,十分钟后一锅香甜可口的腊八粥就出锅了。
林瑶又在锅里热了一篦子玉米面窝头,加上一锅热腾腊八粥,家里一人一个白胖的水煮蛋。
张翠兰也没说啥,过节嘛,吃的好一点也没啥,再说瑶瑶昨个儿又往家拿了一篮子鸡蛋,听说是乡下来的土鸡蛋,个头不算大,吃起来贼拉香。
老顾家一家人大口大口吃的格外香,他家的粥格外的香,那味道勾人的,前院王胜才家王老婆子端着饭碗一个劲儿嘀咕。
“老顾家吃啥呢,味道这么窜。”
王胜才呼噜着嘴里的粥,含糊道,“还能啥啊,糯米粥呗。”
王家大小子耸耸鼻子闻了闻,“还有一股儿鸡蛋味哩。”
李狗丫用筷子敲敲碗沿,“胡说八道什么,哪有鸡蛋味,吃你的饭!”
纺织厂腊八节发糯米是老传统。
顾家大儿媳妇在纺织厂后勤部上班,大杂院没人不知道。
王老婆子想起这个事儿,嘴里的米糊糊就不是滋味儿了,都在同一个院里住着,瞅瞅人家吃的啥,自己吃的啥,顾家那个儿媳妇虽然性子娇,可人家也有本事啊,上到高中的文化人,说考工作,一考就考到县数一数二的纺织厂,还是坐办公室的。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同样是乡下来的媳妇儿,看看自家这个没用的儿媳妇,前头好不容易有个临时工的活儿,干了没几天就给领导撵回来了,天天在家胡吃懒喝,吃她老王家住她老王家的,唯一可取的就是给老王家生了两个大孙孙。
这点儿比顾家那个儿媳妇强。
女人嘛,不能生娃就是不下蛋的母鸡,再能干聪明有出息也没用!
往后几天,林瑶上班的时候偶尔遇上王家老太太,这老太太照旧穿着那件土蓝色的粗布棉袄,跟往日一样拿着个小板凳在胡同口晒太阳,老太太用那双三角眼打量过来,眼里流露出来的自得意满,让林瑶莫名其妙。
这老太太八成脑子有什么毛病。
腊八节过后就是年,本来该是准备过年的喜庆腊月,云水县却一片悲声栽道。
原因无他,县里的公社食堂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据说县里粮站仓库里头粮食也寥寥无几,大家伙儿没有往年热热闹闹过大年的喜悦心情,一个个推着板车拿着粮食袋子天天堵在粮站门口买粮食。
粮站里头的粮食一个月只给县里的居民提供十斤米面,这点粮食哪够吃的,一时之间云水县人心慌慌。
有好几个公社的社员去找领导闹,领导也是一脸为难,县里现在真是没粮食了,今年秋上云水县的粮食算是丰收了,可北方闹的灾太严重了,上头总不能看着北方老百姓活活生生饿死,南方的粮食一车又一车运过去。
现在好了,云水县也闹上灾了,县里领导想办法筹措了一笔粗粮高粱米来,怎么也要让县里的老百姓支撑到来年收麦子。
大杂院的社员也去找葛主任,葛主任的办公室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有脾气冲的汉子拽着葛主任还想动手。
“姓葛的,当初可是你信誓旦旦保证公社食堂天天吃红烧肉白馒头的,现在怎么回事!公社食堂说关就关了,我们粮食也买不着,家里的锅也捐了大炼钢铁,让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就是,当初说的天花乱坠,什么亩产粮食超千斤,粮食呢!粮食去哪儿了?拿出来,全都拿出来!”
“葛主任你说话啊!”
“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对,不给交代就不走了!”
老百姓群情激愤,街道的几个干部声嘶力竭喊,“大家不要动手,不要激动,现在这个局面谁也不愿意看到,政府正在想办法,葛主任也在想办法,你们看看葛主任嘴上的燎泡,他急的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大家心里急,葛主任比你们更着急……”
干部们一听说,大家总算安静下来,确实葛主任眼里满是红血丝,嘴上干燥起皮,燎泡一个接一个,看样子好久没休息了。
各大生产队闹腾个没完,县里好几个工厂无法正常开工,最后县里工厂提前放了过年假。
云水县城的情况就是这样,县政府呼吁老百姓回老家过年。
老顾家一家子关上门认真商量了下,一致决定今年春节就回老家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