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虞安歌看到的,是哥哥冰凉的尸体。

她日夜不停,从望春城赶回盛京,无数次祈祷来信有误,可神佛无用。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和临近崩溃的神经,一步步踏入虞府,满眼缟素,唢呐震天,来往吊唁的宾客都讳莫如深。

虞安歌头痛欲裂,满脑子都是不可能。

明明哥哥离开望春城时,还言笑晏晏,说他生性温和,不是会惹事的纨绔子弟,更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眼前这漫天缟素,又是怎么回事?

她一步步走进灵堂上停放的棺椁,抬手就要掀开。

虞迎和虞庆拦着她道:“安歌,你父亲戍守边关,圣上不许他离开望春城,所以只能遣你来吊唁,你这是做什么?让你哥哥死了也得不到安息吗?”

这二人遮遮掩掩,不肯给她看哥哥的尸体,虞安歌当即拔剑,指在他们胸口,语气幽冷如厉鬼:“谁敢拦我,我杀了谁!”

众人让开,虞安歌强行劈开棺椁,看到里面的场景,心神俱悲。

从哥哥的死讯传到望春城,到虞安歌快马加鞭奔赴盛京,已过去了半个月。

停灵在虞府之内,用着上好的香料和棺椁,依然阻挡不了哥哥的尸体腐烂。

虞安歌打开棺椁后,看到的是浑身血肉模糊的哥哥,他一身骨头尽碎,那张带笑的脸上透着痛苦狰狞。

哥哥死前必然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仿佛有一把钝了的锉刀,将虞安歌的心残忍地割开,她唤了一声“哥哥”,却没有人回应。

虞老夫人一身素白,假意用手帕擦着眼角,对前来吊唁的宾客哽咽道:“这孩子可怜,自小就没了母亲,父亲狠心,将他接去望春城,就撒手不管了,让他在那个穷乡僻壤里养成了轻薄纨绔的性子,平日在府里戏弄几个侍女也就罢了,偏他起了色心,竟敢对太子妃动手动脚,现如今落到这种下场,我这个当祖母的,是没有脸面替他讨要公道。”

胡说!

胡说八道!

悲痛化为怨愤,虞安歌冲动之下,提剑就要杀了污蔑哥哥清誉的虞老夫人。

“我哥哥虽然贪玩,却明礼节,懂是非,怎么可能在虞府戏弄侍女,还调戏太子妃?”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真相是什么,告诉我!”

虞安歌冲这群人大声嘶吼。

灵堂乱作一团,所有人都护着虞老夫人,对虞安歌怒目而视,仿佛她是一个胡搅蛮缠,不懂事的孩子。

大闹哥哥灵堂,剑指叔叔和祖母,漫无边际的指责和咒骂统统向虞安歌涌来。

曾经总会挡在她面前,护着她的哥哥,却在她成为众矢之的后,安安静静躺在棺椁里,再也起不来了。

真相是什么?

没有人告诉虞安歌。

他们不是不知道疑点重重,只是在皇权的威慑下,众口一致。

“虞公子他见色起意,调戏太子妃,太子妃身边的侍卫根本不知他是神威大将军之子,就把他蒙头打了一顿,许是有人下手重了点儿,掀开麻袋时你哥哥就断气儿了。这是一场误会,可说到底,侵犯了皇家尊严,怎么不算你哥哥咎由自取呢?”

虞安歌独自站在人群中间,状似癫狂:“我哥哥为人清正,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下流之事!”

“退一万步说,太子妃身边既然带了那么多侍卫,我哥哥只怕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谈何调戏?”

“就算太子妃和她的侍卫不知道我哥哥的身份,我哥哥又怎么可能不在挨打的第一时间自报家门?”

虞安歌声声泣血,可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却没有一个人替她和哥哥说句话。

甚至虞庆痛心疾首地站了出来,“安歌,三叔知道你哥哥死了难过,但你不能凭着自己的臆想猜测。难道太子妃会拿着自己的清誉冤枉你哥哥不成?”

虞迎也站了出来:“是啊安歌,你对你哥哥还是不够了解,有一件事,或许能宽慰到你,你哥哥将我院子里一个侍女收了房,那侍女已经怀孕了,算是给你大房留了个种。”

虞老夫人也站出来道:“安歌,你不要闹了,快些让你哥哥入土为安吧!至于那个怀孕的侍女,等孩子生下来,祖母做主给他上族谱,就是你们大房的长孙。”

虞安歌心痛欲死,这群人身为虞家人,却帮着杀人凶手隐瞒,就连哥哥死了,他们都要往哥哥身上泼脏水。

虞安歌按捺不住杀心,提剑就要杀了他们,外面却来了一队官兵,是太子派人过来的。

虞安歌日夜兼程回京,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就算她拼尽全力,也寡不敌众,最终被摁着头跪在地上。

太子旁边的方内侍亲自过来,站在他面前,笑里藏刀:“太子知道虞小姐心里不好受,可谁让虞公子犯下这冒犯皇室的过错。太子没有往深里追究,已是看在神威大将军的面子上法外开恩,虞小姐再这么闹下去,可是要连累到整个虞府的。”

是时国库空虚,边关的军饷已经大半年没有按数发放了,眼看着马上过冬,戍边战士们担心熬不过去,发生了小范围哗变。

传到圣上耳中,却变成了神威大将军刻意煽动兵变,意图要反,圣上连下三道圣旨,叱责父亲御下不严,心思叵测,狼子野心。

若非凉国虎视眈眈,今年频繁叩边,朝中又无可以替代的名将,只怕她父亲就要被牵连革职了。

虞安歌红着眼眶看着方内侍,咬牙切齿道:“我哥哥之死有疑!我要一个真相!”

方内侍半蹲在她面前,低声道:“真相就是,若虞小姐再这样不管不顾闹下去,太子便会上书,举荐骠骑将军周晖前往边关。”

哥哥身上的骨头被太子妃打碎,虞安歌一身傲骨,在这句话后,被皇权一寸寸碾成齑粉。

凉国对大殷版图垂涎已久,她父亲戍守边关多年,率领神威军镇守在边关,凉国便不敢轻易举兵进犯。

可凉国这些年的积累下来,已然兵强马壮,今年更是几次叩边试探,若在这样的时节阵前换将,必会导致边关军心涣散,给凉国可乘之机。

虞安歌看着方内侍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撕碎,却不得不含恨低下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