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别闹!
回到北疆时,正赶上与狄夷的首次正面交锋。
十二月的北疆朔风凛冽,大雪飘飞,习惯了金陵温暖天气的将士不少都得了风寒,以致于大大减低了我军的战斗力。
符云想刚踏入议事大厅,李副将便急急迎了上来,“将军,你可回来了!”
听出他语气中的惊喜和大松口气,符云想斜斜挑眉,幽深黑眸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声音也带着沙哑,“出什么事了?”
李副将看他一身风尘,满脸憔悴,心头一哽,硬生生咽下了要说的话,关怀的望着他,“那个……你看上去不太好,要不要等你稍作休息再来向你汇报。”
“嗯。”符云想确实累了,也没勉强,点点头便朝内室走去。
吩咐人准备好热水,想让那滚烫的温度褪去自己满身疲惫,许是累极,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再次醒来时,木桶里的水已然凉透,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从水中出来擦干身体,换上久违的布衣素裳,感受着那份绵软熨帖在肌肤上,心情莫名变好。想起之前李副将见到自己时的急切眼神,就放弃了休憩一番的想法。
出了内室,果然如他所料,李副将还等在大厅,眉目紧皱,看上去愁容满面,像是遇到了极为棘手的事情一般。见他出来,不由惊愕,“将军,你……”
“说吧,什么事?”符云想打断他,直接进入正题。
李副将见他虽然形容怠倦,但精神还算不错,也就不再顾虑,把这些日子的交战情况一一道来:“从这月开始,狄夷就隔三差五的在晚上过来偷袭,偏偏人数又不是很多,就几千人的样子,而且一旦开打,还未怎样他们便溜了,但若置之不理,他们又会趁你不注意时上来咬上几口,好几次因为这险些丢了安城。长此以往,将士们被折腾得疲惫不堪不说,现在每到夜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弄的人草木皆兵。况且如今还有许多将士因为畏寒而染上风寒,军中这几日可说是愁云惨淡。”
“嗯,实而虚之,虚而实之,这招扰乱敌人的视线玩得不错!”听完后,符云想淡淡评价,脸上依旧风轻云淡,仿佛根本未把这事放在心上。好一会儿后,他才重新开口:“传令下去,从今夜起,除了正常的换防士兵外,其余人都回营帐好好休息。”
“这……”李副将望着他有些迟疑。
符云想没作多解释,只笃定道:“放心吧,这几夜他们不会来的。”
虽然如此,李副将还是不太放心,晚上,他亲自在城楼上守了一夜,结果却诚如符云想言说相安无事。
一大早,用过早膳后,他就顶着两只红通通的眼睛到了符云想的住处,抓着符云想就问:“将军,你是怎么知道狄夷不会来偷袭的?”
符云想轻轻瞥他一眼,顿时明了,心下不由浮上丝丝歉意,“回程途中,我们和狄夷军纠缠多次,他们从去时的两万人马到回时的几千人,你说若你是狄夷王会怎么做?”
“自然是气到不行,然后再挑一日子决一死战。”
符云想给他一个这不结了的眼神,让他如梦初醒。
这日,连续下了许久的大雪终于停了。
符云想计算着容华班师回朝的日子上了奏折,简单说了这边的情况和要了些冬需物资。
看着外面白雪皑皑,他一时兴起便骑上马出城去了。一路悠悠行来,马蹄在积雪上踩得咯吱作响,宛如一首极富节奏的歌谣,煞是好听。
路过一座村庄时,见到一位老人正在剥羊皮,不由上前搭讪:“老人家,宰羊啊?”
老人抬头,被他容貌所惊,先是一愣,随后回过神才答道:“宰什么羊啊,都是被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冻死的,眼看年关将至,索性剥了腌成熏肉。”
“年关将至啊……”符云想喃喃道,一双眸子看向远方,似有些恍惚。
回城后,他连忙去翻了黄历,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还有三天就是除夕。想了想,拿笔写下封信派人交给在驻地操练原驻军的侯勇。
三日眨眼便过,除夕这晚,军中将士早早吃了年夜饭,被符云想勒令休息,整的众人满头雾水。
睡到三更天,突然被一阵敲锣声惊醒,只听外面一片杂乱,有人叫道:“狄夷袭城了——狄夷袭城了——”
符云想静静立于城墙上,有条不絮的指挥着。城下的敌军密密麻麻一片,少说也有八万左右,看得人心惊。
“咚、咚”的撞门声,一声比一声沉重,隐隐约约中似乎还能听到城门的哀鸣。
李副将站在符云想身边,面带忧色,沉声道:“狄夷王这真是要决一死战啊!”
符云想紧蹙眉头看着下方一波又一波的攻城士兵,眼里微微带着疑惑,就算战败了狄夷王也不用恼恨到重军压城吧。看这猛烈的攻势,好像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意味啊。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符云想心底也越来越沉,厚重的城门已经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攻破。就在这时,远处的洁白上出现了小黑点,慢慢地,形成一大片。他眉一扬,唇边亦勾起笑意,拔出身上的长剑振臂高呼:“将士们,随我杀出城去——”
不错,来的人正是侯勇,带着那五万驻军。
这一战,持续到天亮才渐歇下去,双方各有损伤,厚厚的白雪上殷红一片,看着很是渗人。
到正午,灰蒙蒙的天空又飘起了雪花,不过须臾昨夜大战后的痕迹便被掩盖的再找不到丝毫,有谁还会记得那些丢失性命的无名之卒?一将成而万骨枯,永远是战场上的真实写照。
之后,双方再次恢复到偶尔挑衅偷袭的小规模战斗。另外,还从俘虏的狄夷士兵口里得知,那夜之所以发动那么大规模的进攻,是因为狄夷王后的哥哥在在那次峡谷战中身死异乡,连尸体都不曾运回。
这般磕磕绊绊的到了正月中旬,北疆也进入到一年中最冷的时刻,寒风呼呼刮着,吹在脸上犹如是刀刮一般生疼生疼的。
这天午后,符云想正拿着本《狄夷生活风习录》仔细研究着,就见李副将踏着重重的步子走了进来,“将军,朝廷派人运送的粮草到了。”
“嗯,你去验收下,然后好好款待运粮的官员。”符云想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李副将看他一眼,有些为难道:“可是他说他要见你,此时正在府外候着。”
符云想几不可查的蹙蹙眉,对这类的应酬他本就不喜,正想回绝,又想起人是从金陵过来的,一路辛苦,也挺不容易的,放下书缓了语气:“让他进来,在大厅等一下。”
整理好仪容后,他才迈着悠闲步子慢腾腾而去。
远远地,就看到大厅前站着个靛青色人影,背对着他,看不清长相,但那挺拔的身姿却让他心头微微一跳,似有几分熟悉,走得近了,仿佛有清爽的松木气息传来,符云想脚步一顿,眼眸里满是不可置信,“你……”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清澈之极的眸子里盛满温煦笑意,那般柔和,那般深……情……
符云想看定他,目光渐渐迷离——金陵的那个午后,于熙攘街道中一抬头就看见他,一身的青衣似水墨,在暖暖阳光下依旧清冷孤傲,瑶林琼树,岩岩清峙,一时间,还以为是神仙中人……从太极殿开始的官场沉浮,才子词人青衣卿相,远远随在身后,永远在最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递给他一个宽厚的肩膀,吹一曲温暖的竹箫抚慰他的心伤……
但,眼前这一身风尘的,可还是那个天子策问时惊才艳艳的谢七公子?这样的形单影只,可还是当年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眼眶一热,心下微酸,低下头不去看他那专注到只能装着一人的眼眸,这人,自己终是辜负了……
深吸口气,走近他,浅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谢允用目光细细描摹过那心心念念的容颜,似了然似心疼又似感叹的答道:“人生在世,生老病死,爱恨贪痴,唯求不得最苦,我不忍看你伤心,所以就来了,不过是陪着你看这边塞风光,浪迹天涯罢了。你守着你的,而我,也守着我的。”
符云想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作答,虽早早就明白他的情意,但也仅仅是明白而已,不曾这般**过,而如今,看着那双明眸,他有些手足无措,犹犹豫豫地问:“你……不准备回去了吗……”
“不回去,就在这陪你。”谢允贪婪的注视着他,清澈的眼眸眨也不眨,看的符云想不禁有了微微的羞涩之意。
轻叹一声,“何必如此!这里哪是你该呆的地方!”
“我不该呆在这里,那又该呆在哪里呢?这天下之大,竟没有我谢七的容身之处!”这一刻,他满身的心伤犹如凉水一般四溢出来,那么浓,那么浓,当真是,闻者心酸,见者流泪。
符云想心口一疼,“你……”
“云想,我做的皆是我心甘情愿,全都与你没有关系。”谢允抬头打断他,斩钉截铁道。
原来如此!
他和自己、自己和容华,原来尽是全无关碍,种种付出种种爱恨,却原来是各不相干!
实在一早便该算个明白。还是他看得通透……谁的痛楚末了不是独自收拾,谁又能帮谁担待半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