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别闹!
容华凝神一听,果然从山后面传来若有似无的声音,因隔着整座山峰,听得不太真切,地面上似乎也有轻微的震动,像重物落地时经过打击撞击才发出的。他神情一凌,看向江固,“这么大的动静,发生什么事了?”
江固眉间尽是担忧,脸上明显的写着犹疑,说话的语调都不由变得急促起来,“陛下,此地不宜久留,臣还是派人护送您撤回到安全的地方吧,听这声响,应该是人为,臣怕这附近还埋伏的有其他军队。若真是如此,我军刚经过一场激战,将士们正处于疲惫时期,恐怕无法分散更多的精力来确保您的安全无虞!”
明知这话说的是实情,容华还是忍不住有了恼意,紧抿着唇半晌不曾开口。
夜色下的山峰被染成墨一般的颜色,黑漆漆的,看不出形状,莫名地,容华心里突然窜起一抹渴望,他想要到山上去看看,仿佛在山的另一边有什么在召唤他似的,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怎么压都压不住。
“你安排一下,朕要上山,去亲自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放心,如真有什么意外,朕一定留下遗诏恕你无罪!”容华略带调侃道,他的眼神清明坚定,下颚微微扬起,昭示着他的决心已定,不可更改。
江固望着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心下忍不住叹气,陛下当真是年轻啊。随即又不得不去安排妥当。
此时后山,符云想率着一千精兵,站在绝壁之上。身后有人点起火把,瞬间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只见他们每人身上的铠甲已经破碎不堪,露出里面或小麦色或古铜色的健康肌肤。神情间透着浓浓的疲惫,但一双双眸子里的神采却是亢奋而激昂的。
在他们的下方,一条幽深崎岖的峡谷蜿蜒盘向另一座山峰的后面,通过之前交战时的观察所得,那条峡谷是与山溪的源头连在一起的,想来狄夷是想通过此出现到朝廷大军的背后,于神不知鬼不觉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或是和禹城来一个前后夹击。当然,这都是猜测,因为不管他们有怎样的计划都已经被突然出现的符云想彻底打断,而那满谷身死异乡的第一狄夷士兵便是最好的证明。
原来当日,自符云想提出那个设想之后,他便开始了马不停蹄地选兵,底下的副将个个都跃跃欲试,想要来争夺这次行动的领头人,可他哪里愿意把容华的性命教导别人手上?倒不是不相信他们的能力,而是自己的心不安。一日没看到那人平安的身影,他的心便会像被什么掐着似的难受。
所以,一路上,他带着着一千熟悉山林的士兵不眠不休地行走着,只想快点赶到狄夷之前,那急切的样子真是恨不得自己插上了翅膀一般。终于,在前几日他们赶上了狄夷军,经观察他们至少有两万人马,当时便惊得他们一阵冷汗,若是没有发现狄夷的谋划,那后果,当真不敢设想。后来几日,他们走到了狄夷的前面,但由于一直找不到合适设伏的地点,才一直拖着,直到穿过了这片山林,走到这座山峰的尽头,才发现这么一处绝佳的地点。接下来几日便是准备巨石、圆木等极具杀伤力的大型武器。
其实狄夷在正午时分就到了这里,可他们似乎并不急着进攻,而是原地休息。符云想见他们不动,好奇之下也就没有动。这般僵持着到半夜,忽然从对面山峰的一侧传来模糊不清的打杀声,凌空一望,只看见被火光照亮的半边天。虽不曾亲临战场,却也能猜上几分,定是夜晚突袭两军交战了。
也就是这时,在峡谷内休憩的狄夷突然亮起火把,一阵整顿后便要出发,符云想自是不会给他们溜走的机会,当即下令发起进攻。一时间,大石、圆木、乱箭,纷纷朝下面蜂拥而去,看着那些毫无准备的狄夷士兵在惊慌之下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心里浮上淡淡的悲悯。他们有什么错呢,不过是因着上位者的一句话,便要埋尸荒野,身死异乡,当真悲凉。
可这是战争,本就无情,讲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是非成败转瞬空,当年尸骸谁记否?但愿这些人来世投个好人家,不再受战争之苦。
同一片天空,两处战场,一处刀光剑影,杀声震天;一处重物坠地,哀声遍野。
峡谷内已经安静下来,至于什么时候结束的符云想已经不记得。
伫立在峭壁上,任冷风拂过,吹乱他的发丝,身后的将士都在默默地等他发话,静谧的空气中偶尔发出一声“噼啪”的火星爆炸声,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隐隐的就是想多停留一会,似乎有那人在的地方空气都是甜的。
良久,他转过身,视线从衣衫褴褛的众人身上一一划过,心底似有激流涌出,暖暖的直击他心扉,启唇,正准备下令回北疆。
跟前的一个士兵突然叫道:“将军——”他的眼神看向自己身后,脸上的表情有些激动,还有些惊讶,而其他人也莫不如此。
符云想一愣,顺着他们的目光回望过去,只一眼,整个人便彻底僵住,眼眶内有热液涌出,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分开不过两月,他却觉得已有千年。对面的人着一袭暗红常服,在火光照映下红得妖异,只静静往那里一站,便叫人再移不开目光,依旧是那般举世无双的风采。多想走过去拥他入怀,细细感受他的体温,奈何前方的万丈悬崖硬生生阻断了他的脚步,只能痴痴地贪望。
原来不是不相思,而是早已相思成灾,成痴,入骨……
跋涉千里来与你相聚,在这青山隐隐的峡谷,生生的两端,我们彼此站立成岸。
容华,你可看到天上的繁星,那便是我想念你时的心情,那么多,那么亮……
夜风呼呼而过,撩动的火把明明灭灭。
“那……不是云想吗?”江固惊讶不已,“他……他怎么在这里?”
“你看下面。”谢允淡淡道,一双眸子紧紧盯着符云想,温柔而隐有痛意,只是对面那人的目光却不曾在自己身上停留半分。
容华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反应,只睁大着双眼一步步朝前走去,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他和符云想。眼见脚下便要踩空,看得符云想胆战心惊,一颗心在胸腔内砰砰跳个不停,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惊骇,容华及时收住了脚步,没再往前,却也不曾后退,好像只有离得近了才能感觉到那人的真实存在。
两人互相凝望,视线在空中紧紧绞在一起,仿佛无形中有一根线牢牢牵着,怎么也割不断。
许久之后,符云想回过神来,抚了抚披在身上沾满尘埃的素袍,严肃了神情,郑重而恭敬的朝容华跪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着,他身后的千名将士也随即跪下,大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整齐划一的洪亮声音充斥着整个山峰的上空,在山间延绵出许许多多的回声,久久徘徊不去。
或是被这种情绪感染,容华身后的众人也不禁齐齐跪拜高呼。
冷风吹在脸上,似有凉凉的东西划过,容华只定定地站着,没有讲话,也没有让他们平身,远远看去,周身的帝王气度让人不敢直视,尊贵而威严。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间是如何的翻腾,不是不想开口,而是怕一旦开口,那些无处宣泄的情感便会像泄了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莫名地,他觉得自己委屈极了,璀璨的眼眸离顿时泛起一层雾气,闭上眼睛,平复下心口的酸涩。他有些幽怨的想着,这人怎么就能那般平静呢?他难道就不想自己吗?离开这么久竟连只言片语也没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自嘲,偏偏自己就这么喜欢他。
再次睁眼,脸上已尽量恢复平静,抬手做了个平身的动作。然后,就看到那人转身一头扎进队伍里,朝着山林而去,渐渐地,没了踪影。空旷的山峰上,顿时寂静下来,只有那被惊起的倦鸟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幕不是做梦。
江固往峭壁下探了探身子,初看黑漆漆的极为凶险,仔细瞧着才能看到谷底那星星点点的火把,和周围满地的尸体,心中不由一阵后怕,有些庆幸的感叹道:“大周朝能有云想这样的帅才,真乃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呀!今夜若不是他,我们……唉!”
容华这才注意到下方的情形,脸色霎时变了几变,眉目间也由最初的难过到后来的渐暖再到现在的心疼,他拢了拢衣袖没有说话,转过身朝山下走去,却在心底默默道:能有他,也是朕之福矣!
此役过后,禹城守城士兵明显疲软。容华再次下令攻城,不出半日,克之。之后,大军**,在刘和轩旧部的里应外合下,于十二月初重新拿下整个南蛮,刘和文等乱军头领尽数被株。
十二月末,容华率大军凯旋回潮,收到金陵百姓的夹道欢迎。
而北疆的战事,却因此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