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里路途,罗天生孤身行走只需两日,与小荷同行,足足走了半月。
半月时光,小荷脚腕伤势早已痊愈,步伐稳健,每日拔剑出剑一千次,依足了罗天生的要求。一路更是殷勤,侍奉这背棺少年饮食起居,烧烤野味的手艺居然比罗天生还要熟稔,寻常兽肉添加盐巴调料,烤制出来鲜香可口,更胜寻常酒馆。
罗天生本有疑心,但这小荷一路表现与常人无异,唯独目光时常往这背棺少年脸上观望,四目相对立刻收回目光,脸上隐有三分羞涩。
行走半月之后,两人行至一座城镇,距离殁兵谷只剩百里路程。
龙图皇朝,伏龙县。
“龙”字向来为皇家所用,“伏龙”二字有冒犯皇权之意,然而此县城以伏龙命名,正是因为,十万年前神尸天降,此地上方穹霄曾有神祇与真龙大战,仗剑斩真龙于此地,龙血洒落,龙尸坠地。
时至今日,当年龙尸早已不见,而那位剑斩真龙的神祇同样陨落,神尸也已不知其踪。
罗天生手中有《北陆洲神迹录》,记载伏龙镇正是当年那条真龙尸骸的咽喉之地,而殁兵谷便是龙身所在,当年尸首分离,至今也不知是否已然恢复完整。尤其是殁兵谷中,当年神祇屠龙之剑粉碎坠落,疑为神器,碎而威势犹存。
但凡进入殁兵谷之人,无论使用何种兵刃,放在储物口袋安然无事,一旦取出,必然会被屠龙剑威所毁,便是“殁兵”二字的来历。
如今,两人仅是进入伏龙县,距离殁兵谷还有百里,小荷手中那柄得自乾坤阁九子的本命铁剑就已微微鸣颤,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屠龙神剑的威胁。
“你的剑给我。”罗天生收了小荷手中长剑,寻了一处成衣铺子,给她一块碎银,道:“去换件衣服,你身上衣物不堪磨损,殁兵谷中荆棘不少,怪石嶙峋,挑一些结实布料,颜色不要太过鲜艳,容易招人眼目。”
小荷依言而行,进入店铺,不出片刻,果然买了一件布衣出来,色泽暗沉,和男子装饰有三分相似,穿在身上显得极为干练,身段更是凸显无疑,双腿修长,腰肢柔细,一头及腰长发用一段布条束在脑后,露出精致面孔,又有勃勃英气,和眉眼之间的妩媚之意毫不冲突,反而极为协调。
“山野乡村,有你这么美的女子,很少见。”罗天生随口说了一句,又伸手指着远处一座客栈,道:“今夜就在客栈休息,明日进入殁兵谷,你心理需要有些准备,去殁兵谷探索的修士不少,若是起了争斗,和村落宰猪杀羊不是一样光景。”
这美貌年轻女子脸色微微一变,面上隐有惧意:“罗公子,我不去行吗,就在客栈等你。”
“不行。”罗天生摇头,道:“你既然跟我走上了修行的路子,以后修道有成,难免亲手杀人。多些见识,对你并无坏处。”
还有一句话,这背棺少年并未明言。
就在前方那座伏龙镇最大最高,生意最为兴隆的“伏龙客栈”里,至少有二十余道强悍气息,都是六境巅峰修士。以这小荷的容貌,要在客栈久住,除非以隐匿阵法随时护持,否则难免遇到见色起意的恶毒修士,必将寸步难行。
“这是龙图皇朝,没有告天下修士书,不是大衍。”罗天生心有感慨,自语一句,抬脚往客栈走去。
小荷随后跟上。
正值傍晚时分,客栈中极少有人打尖,绝大多数都是些外地修士,在次留宿住店;大堂共有四十余张木桌,两百余名修士围桌而坐,桌上酒菜与大衍皇朝的酒肆客栈并无不同,也有新鲜蔬果,鱼肉荤腥,还有一些修士自带灵酒,香气四溢。
两人进入客栈,门口附近二十余道目光齐刷刷转了过来,往这一男一女身上扫视一眼,唯独对这少年身后铜棺和脖颈上悬挂的聚灵骨笛有些兴趣,但摸不透这少年修士的深浅,各自收回目光,并无异动。
又有一名身穿漆黑斗篷的少年修士,坐在客栈大堂角落,目光明亮,嘴唇鲜红,皮肤细腻更胜女子;看到罗天生瞬间,这少年修士眼帘低垂,抬起包裹绷带的右手,把斗篷帽檐微微下拉,遮住大半脸孔,呼吸不自觉沉重几分。
少年修士旁边,一名相貌犹如孩童的奇异修士开口,声音稚嫩,语气却极为成熟:“卓兄弟,何故遮住脸面?”
这位姓卓的少年修士微微摇头,并不说话,只等到罗天生和小荷被一名店小二领着去了楼上挑选客房,这才压低声音,冷厉道:“古兄,你为我装上的这条机括手臂,原本就是去年在太岁山古神战场,被那背棺修士斩去,他的样貌,便是烧成灰烬我也认得!”
少年正是大衍皇朝洞剑阁修士,卓玉川。
去年太岁祭时,卓玉川与师叔章之洞联手击杀蛮山岳,抢夺避水犀,反而被罗天生出手,灭了章之洞,以千毒万绝蚕伤到卓玉川。卓玉川断臂截毒,并未参加灵树观英才盛会,来这殁兵谷,正是为了寻找谷中的一株能教断肢再生的灵物,名为“龙血草”。
“刚才那个身背铜棺的小子?”这名姓古的孩童修士放下手中竹筷,往楼上客房看了一眼,眼神慢慢冷了三分,道:“既然是仇人,你不敢动手,是因为自知打不过他?”
卓玉川缓缓点头,怨毒不甘:“他叫罗天生,实力不凡,身上又有两只神出鬼没的毒虫,我去年就是被毒虫所伤,猝不及防。而且我本命剑被夺,如今重新温养,实力进境缓慢,此时寻仇,只有死路一条。”
“你我既然结为好友,你的仇人便是我的仇人。”古姓孩童伸手拍了拍腰间储物口袋,脸上涌出无限自信:“来到伏龙镇,不用猜也知道,他必然是去殁兵谷。殁兵谷中不能动用兵刃,我的机括傀儡却不在此列,等我取了他的性命,抢了他的女人,为卓兄弟报仇。”
卓玉川端起桌上一杯烈酒,对古性孩童拱一拱手,而后一饮而尽。
这两人对饮不止,不再讨论罗天生之事;而在两人斜对面的客栈大堂另一角落,也有一名面若桃花的俊俏男修,自从罗天生和小荷进入客栈,目光便在小荷的脸孔和腰肢游弋,手中端着一杯果酒,自饮自乐。
罗天生和小荷走上二楼客房,这桃花脸男修依旧没有收回目光,周围推杯换盏,无数声音嘈杂不休;而这修士耳中,却是无比清晰的听到二楼店小二的声音:“仙长,天字客房已满,您和这位仙子的客房是地字甲九,甲十,可以去大堂用餐,或是小的给您送来。”
“地字甲十。”桃花脸男修抬手摸摸耳朵,轻轻一笑,笑容多有轻佻之意,而后不再施展耳力,专心享用身前木桌上的美食。
背棺少年对客栈大堂众人表现似乎毫无所觉,取了两块碎银交给小二,道:“扣去房资,剩余多少便准备多少饭菜,都送来我的房间。”
店小二满脸欣喜,拿了碎银离去;罗天生进入客房,招一招手:“小荷,来我房间一起吃饭。”
小荷愣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红,跟随罗天生进入客房,又转身小心翼翼掩上房门,玉齿轻咬嘴唇,背靠房门,慢慢抬手落在腰间系带,眉眼低垂,羞赧却又勇敢,把系带缓缓扯开,露出洁白里衣,小声道:“公子想要,小荷心甘情愿。”
“你想多了。”罗天生转过头去,背对小荷,道:“衣服穿好,不要再提此事;我怕饭菜有毒,吃完之后你便返回房间,明日一早出发。”
小荷眼底一丝笑意一闪即逝,依言把腰间系带重新勒好,又取了抹布擦拭客房桌椅床榻,再去偏室,给洗浴木桶添满热水香汤,这才回转罗天生身旁,盈盈一福,道:“公子,都已收拾妥当。”
“你很细心,也懂礼仪,寻常山野人家,你这样的女子我从未见过。”罗天生端坐在客房木椅,眼观鼻,鼻观心,轻声道:“给我一个解释。”
小荷伸手入怀,取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古旧书籍,却是一本寻常市井间都能买到的言情书卷,低声道:“我在村中五年,便是这本书籍陪我,书中丫鬟小姐,公子少爷,富绅官员,言谈举止都知道一些。您是公子,我便是婢女;您给我前程,教我修行,赐我新生,我的所有一切,包括这清清白白的身子,都是您的。”
罗天生沉默片刻,又道:“我为你医治畸骨,曾以真气探视,见你资质不错,这才起意收留。你跟我行走半月,练剑不辍,只算小有根基;当今天下修士,总分三法十二境,在我看来,你的资质学剑最是合适。”
说完,这背棺少年揭开腰间葫芦嘴儿,取出得自乾坤阁陆白霜的风云剑诀,道:“这本书,你现在开始观看,记住招式心法,日夜修炼,丹田自有真气生出,等到入境,我再教你别的。”
小荷接过剑诀,深深一躬;罗天生不再多说,挥手示意小荷坐在对面,静待店小二把饭菜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