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鸾鸾领着茶朦朦回到晨曦宫。此时,宝儿和李友病正坐在宫殿外边嗑瓜子边聊天,见到娄鸾鸾身后跟着人,吓得手忙脚乱,鸡飞狗跳。茶朦朦看了她一眼,娄鸾鸾尴尬一笑:“让郡主见笑了。”

还未等茶朦朦说话,娄鸾鸾便凑到她跟前,小声道:“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

茶朦朦举步向前:“我什么都没看到。”

娄鸾鸾微愣,这茶郡主,当真是好性情。

茶朦朦换了一套衣裙,从里间走出,正在喝茶的娄鸾鸾一脸惊艳,一旁的宝儿感叹道:“好美,跟九天仙女一样。”

接着,茶朦朦大大咧咧地坐在娄鸾鸾身旁,端起一杯茶,一口饮尽:“这茶味道不错。”

嗯,这位仙女有些豪放。

宝儿目瞪口呆,有点受伤。娄鸾鸾明白宝儿的心情,本以为茶朦朦是弱柳扶风的女子,结果她走的却是武侠风,也难怪宝儿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娄鸾鸾让宝儿先下去“疗伤”,自己和茶朦朦附庸风雅一番:“今日外头日光正好,微风拂面……”

茶朦朦嘴角噙笑:“晨妃,咬文嚼字、舞文弄墨并非你我所擅长的,我们怎么舒服怎么说话。”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娄鸾鸾轻咳一声道:“你叫我鸾鸾就好,我怪不习惯晨妃这称呼。”

“也罢,你也别茶郡主长、茶郡主短地叫我,叫我朦朦就好。”

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子相视一笑,娄鸾鸾问出心中潜藏许久的好奇:“其实我想问问,你为何一定要抢那枚玉佩?”

茶朦朦哼了一声:“不是我要抢那枚玉佩,而是那枚玉佩原本就是我的。”

“可是……”娄鸾鸾不解,赵易赵将军不是说,那玉佩自他出生起便佩戴在身吗?

“你别听他的鬼话,什么玉佩他从小便戴在身上,他这人嘴里就没几句实话,什么少年将军、皇上身边的红人,其实就是一个道貌岸然、风流成性的无耻之徒。”

娄鸾鸾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话。

眼见天色已晚,茶朦朦便告辞离开。

刚到宫门口,茶朦朦又撞见赵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茶朦朦白眼一翻,朝前走去。

赵易悠悠然跟在她身后:“我是洪水还是猛兽,你有必要这么怕我?”

一听这话,茶朦朦连连冷笑:“我怕你?赵易,你担心风大闪了舌头,我茶朦朦会怕你?”

听她说不怕自己,赵易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旋即嘴角微扬:“是吗?你不怕我,那为何方才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懒得理你。”茶朦朦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他腰间,一字一句道,“总有一日,我要你心甘情愿地摘下那玉佩。”

真是执着啊。赵易忍俊不禁,把玩着扇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一副闲情模样:“那我等着,茶郡主千万不要让在下失望。”

茶朦朦猛地转身,一个黑虎掏心。赵易嘴角笑容未收,身形微移,轻轻松松躲过了她的突然袭击。茶朦朦落了空,恨自己技不如人,转身欲走,却听到赵易凉凉的声音。

“你如果真想要这玉佩,三日后朱雀街见,比试输的人必须答应赢的人一件事,到时候你可要回玉佩,不过……”他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茶朦朦问。

“不过……”赵易打开扇子,广袖一挥,笑得恣意妄为,“你输定了。”

是夜,娄鸾鸾在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她在想白日之事,以她看过无数话本的经验来看,赵将军和茶郡主之间肯定有故事。

一夜无眠。

翌日,娄鸾鸾睡眼惺忪,精神萎靡,宝儿见她这副模样,嘟囔道:“您昨晚做贼去了吗?您这眼皮肿得眼睛都变小了一圈。”

娄鸾鸾刚喝了一口茶,闻言被烫得龇牙咧嘴。

“娘娘,您是不是有什么烦忧之事,说给宝儿听听啊,没准宝儿能给您出出主意。”宝儿认真道。

娄鸾鸾捏了捏她的脸:“我的烦恼,你这小脑瓜子解决不了。”

宝儿将自己的圆脸从她的魔爪中解救出来,口齿不清道:“那我解决不了,皇上总解决得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娄鸾鸾笑眯眯地夸赞宝儿:“宝儿现在越来越聪明了。”

宝儿害羞地低下头,小胖手揉着衣角。

娄鸾鸾转念一想,又有些忧心忡忡,景霄日理万机,哪里会理会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她叹了口气:“皇上不会理我的。”

“皇上怎么可能会不理您,不理您,就不会召您侍寝了。”宝儿理所当然道。

娄鸾鸾刚端起茶,又被宝儿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吓得呛咳,宝儿连连拍她后背:“您慢点喝,慢点喝。”

歇了口气,娄鸾鸾对宝儿道:“之前我们做的安神香囊还有吗?”

“有呢。”宝儿点点头,返身去取,“只剩下一个了。”

娄鸾鸾接过:“一个就够了。”

此时,含凉殿中。

景霄正在批阅奏折,陈公公见他时不时抬头,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于是问道:“皇上可是渴了,奴才给您倒杯茶去。”

景霄摆摆手:“不必了。”

陈公公正欲退下,一个小太监道:“晨妃娘娘恳请面见圣上。”

话音刚落,景霄猛地起身,察觉不妥后,他又淡定地坐回去,沉声道:“快宣吧。”

陈公公了然一笑,快步走出含凉殿。

趁这空隙,景霄快速整理好桌上的奏折,见案几干干净净,他皱了皱眉,又重新打乱,做出一副忙中有序的模样。

他刚做完一切,娄鸾鸾便在陈公公的带领下踏进殿内。

请安过后,陈公公识趣地退下。娄鸾鸾站在殿内,看着左右两边的盘龙柱,思考着该如何开口。

景霄见她迟迟不开口,沉声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娄鸾鸾斟酌一番道:“我听陈公公说,您近日睡眠有恙。”

闻言,景霄愣了愣,敛下快溢出嘴角的笑意,却没止住心中欢腾的小马驹,淡淡道:“没想到你还挺记挂我。”

娄鸾鸾暗暗腹诽:我不是关心你,我是关心你手中紧攥的故事。

她垂下眼睫,从袖中掏出香囊,恭恭敬敬地递给他。

景霄垂眸看了眼案几上的香囊:“这是……”

“这是我做的香囊,里面放有安神之物,能让人凝神静气,您每天佩戴在身上,夜晚便可安枕入梦。”

景霄点点头:“你有心了。”

“只要您喜欢就好。”娄鸾鸾笑道。

他当然喜欢,只要是她送的,无论是什么他都视若珍宝。景霄抿了抿唇,吞下险些脱口而出的心里话,轻声道:“我批阅奏折也累了,你陪我去御花园走走。”

“好啊。”娄鸾鸾满口应下。逛御花园再好不过了,趁着阳光和煦之时,她便可以旁敲侧击地问起有关茶郡主和赵将军的事情。

景霄将香囊放进衣袖中,率先往前走,娄鸾鸾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景霄刻意放慢脚步,走了几步,一回头,见娄鸾鸾还在三步开外,顿觉不满:“你怎么走这么慢?”

娄鸾鸾心中不服,却又不敢发作,他一个腿长的人,就不能照顾一下她的小短腿吗?纵然心中不满,但她抬头时已换了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我这就走快点。”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座亭子中,娄鸾鸾还未坐下,景霄的声音凉凉传来:“这就累了?”

娄鸾鸾立马站直:“没有,我一点都不累。”

“是吗?”景霄故意逗她,与她擦身而过,悠悠然坐在石凳上,“我累了,先休息一下。”

娄鸾鸾气得默默磨着后槽牙。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景霄摆了一道。

瞥见他优哉游哉的模样,她欲哭无泪,只好干巴巴地站着。

看着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景霄心中好笑,末了清了清嗓子道:“坐下吧。”

“谢皇上。”她二话不说便坐下。

两人相对无言,静默片刻,娄鸾鸾终于憋不住,率先开口:“那日之事……我是说赵将军和茶郡主的事情,我绝没有告诉别人。”

“嗯。”景霄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意此事。

“您没罚赵将军吧?”她问。

听到这名字,景霄眸光微敛,定定地看着娄鸾鸾:“你问他做什么?”

瞧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好似她会吃了人家一般,她忙道:“没有没有,只是那日他们闹得凶,我怕您会因为郡主的身份降罪于赵将军。”

景霄并不傻,见她的话始终围绕着二人,一脸揶揄地看着她:“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

娄鸾鸾索性开门见山,不再曲折迂回地说话:“其实,我挺好奇茶郡主和赵将军之间的事情。比如那枚玉佩,为何赵将军佩戴在身,茶郡主却说那是她的物件。”

“所以,你今天特意来找我,是为了解开这个疑惑?”景霄收了笑容,眉头微皱地看着她。

“绝不是。”她忙表明心意,“我只是、只是有点好奇。”

景霄自顾自嘟囔了一句:“什么都好奇,唯独不好奇我。”

“您说什么?”她没听清。

“没什么。”景霄敛眸,转念一想,如果现在告诉她,那以这小白眼狼的心思,肯定二话不说便将他抛诸脑后。作为一个优秀的君主,他必须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

于是乎,他起身:“我突然忆起有些重要奏折还没批,先回去了,此事以后再说。”

“啊?”娄鸾鸾弱弱道,“可是您方才不是说……”

“我说什么了?”景霄眸中带笑。

娄鸾鸾郁闷地吐出一口浊气:“没、没什么。”他不想说,她也不能强行撬开他的嘴,只是今天她白忙活一场了。

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回去的途中,景霄从衣袖中掏出香囊,仔细闻闻,香囊的确有一股清淡的药香味,与娄鸾鸾一般,恬静却让人难以忘怀。

突然,两个小宫女迎面走来,两人有说有笑,手上还拿着和他放入袖中的同款香囊。

见到景霄,两个小宫女忙收了笑意,惶惶不安地跪下请安。

景霄垂眸看着其中一个小宫女手中的香囊,淡淡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回、回皇上,这是香囊。”小宫女回答。

“朕知道是香囊,此物从何而来的?”景霄问。

小宫女不明白一个小小的香囊为何惹得皇上频频发问,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回皇上,这是晨妃娘娘赐给奴婢的,不只是奴婢,还有好几个姐妹都有。”

“都有?”景霄嘴角微抽。

“因为奴婢们经常夜不能寐,所以晨妃娘娘专门做了香囊,分给我们。”小宫女解释的同时还不忘夸一夸娄鸾鸾,“晨妃娘娘对我们这些奴才很是怜惜,十分平易近人,从来不会对我们疾言厉色。”

“你们先下去吧。”景霄沉声道。

两个小宫女舒了一口气,立马脚底抹油溜走。

待她们走远后,景霄从袖中掏出香囊,又好笑又好气:“娄鸾鸾,你可真是好样的。”

“阿嚏!”回到宫中的娄鸾鸾打了个喷嚏。

宝儿忙迎上来:“娘娘别是着凉了,宝儿早说过了,出去要多带一件披风,您就是不听。”

眼见宝儿又开始碎碎念了,娄鸾鸾头疼不已:“只是鼻子痒而已。”

“宝儿煲了银耳燕窝汤,您要喝点吗?”宝儿说道。

“我不饿。”瞥见宝儿失落的表情,娄鸾鸾叹了口气,“算了,去端来给我吧。”

“嗯,您稍等。”宝儿满心欢喜地走出去。

“姐姐,你如果吃不下,就不要勉强了。我早就让你把宝儿给我,我一定会善待她的。”丁嫔突然出现在娄鸾鸾身后,幽幽说道,吓得她差点英年早逝。

她喝了口茶,定了定心神:“丁妹妹,下次麻烦你走正门好吗?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

“好吧,好吧。”丁嫔吐了吐舌头,“走正门太慢了,翻窗多快。”

娄鸾鸾白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出身武将家,就别一直提醒别人你那点拳脚功夫了。”

说完,她突然直勾勾地盯着丁嫔,丁嫔被她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退后一步道:“姐姐,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娄鸾鸾微微一笑:“你们家是武将世家,那你认不认识赵易赵将军?”

“不是很熟……”丁嫔弱弱道。

“嗯?”娄鸾鸾挑眉。

丁嫔缴械投降:“好了好了,算认识吧,幼时我们有些交情。”

闻言,娄鸾鸾心中一喜,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忙拉着丁嫔坐下,又给丁嫔备好水果点心:“来,说说。”

丁嫔一头雾水:“说什么?”

“赵将军赵易的故事。”娄鸾鸾一脸正色。

“话说那日飞沙走石,到处是白骨成堆,血流成河,天上秃鹫盘旋,正盯着下方奄奄一息的士兵。就在此时,一个满身血污的士兵艰难地从死人堆中爬起来,还没走几步,却遇到了敌人。

“眼瞅着手无寸铁的士兵要亡于敌人剑下,只见一叶片直直而来,如利剑一般扎进敌人手心。敌人惨叫一声,手中长剑落下。下一刻,一个身披铠甲,如天神一般的男子从天而降,手起刀落,敌人都来不及吭一声便没了气息。那人便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赵易赵将军,他不过弱冠年纪,却已生得丰神俊朗,俨然战神附体,敌人见了他,无不闻风丧胆。传闻他手中有一把利斧,斧头漆黑如墨,但最开始,那斧头却是最坚硬的白铁锻造而成,之所以漆黑如墨,是因为浸染了无数人的鲜血,久而久之,便成了这颜色……”

客栈中,一个山羊胡子的老头儿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当朝少年将军赵易战场杀敌的丰功伟绩。

“这老头儿真是胡说八道。”一个面容清秀的青衣男子说道,“什么染了血的斧头,公子您明明就是用剑。”

闻言,赵易收拢扇子,浅浅一笑:“说书嘛,总是要夸张一些。”

“那也太夸张了吧。”青衣男子不满地嘟囔,面露难色,“而且民间如此夸大您的功绩,万一传到有心人的耳里,到圣上面前告您一状怎么办?”自古以来身为臣子最忌功高震主,他委实害怕自己的主子无形中被小人下了套。

“怕什么。”赵易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着,“清者自清,何况,圣上并不愚笨。”

“公子……”

“好了,长风,多说无益,好好听。”赵易拍了拍他的肩膀。

青衣男子,也就是长风,左顾右盼一番,又抱怨道:“您不是说约了人,这都一个时辰过了,怎么还没来?”

赵易轻轻吹了吹茶叶,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眸光如山间春色般清浅明媚:“她马上来了。”

话音刚落,茶朦朦已进入他的视线。她依旧一身红衣,英姿飒爽,像山间最耀眼的一簇红山茶,染着晨曦,一点一滴入了他的眼。

看到茶朦朦,长风冷汗淋漓:“公子,您约的人该不会是茶郡主吧?”

赵易瞥了他一眼:“正是。”

长风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已经在筹划逃跑路线了。这茶郡主可不是个善茬儿,别看她长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要是发起怒来,三个他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世间,也就自家公子敢这样招惹她了吧。

“你如果害怕,就先走吧。”赵易笑了笑,好心提醒,“顺便将桌上的糕点打包带走。”

长风干笑:“那长风恭敬不如从命了。”

茶朦朦见长风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哼了声:“你为什么低着头,我有那么可怕吗?”

“郡、郡主说笑了。”长风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郡主,长风胆小,你可别吓到他了。我记得几年前,你将一条小蛇放进他的床榻中,吓得长风整整三晚不敢入睡。如今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看到绳子都还会抖上三分。”

说到此事,茶朦朦咬牙切齿道:“如果不是你害得我的绵绵差点被老鹰叼走,我会报复你吗?”何况,她明明是将无毒的小蛇放进赵易的床褥,怎么会跑到长风那儿,显然是有人调包,故意栽赃于她。

绵绵是茶朦朦最喜欢的一只狗,跑起来和雪团子一般。那时赵易在路上偶遇绵绵,本想逗逗,结果一只老鹰飞来,二话不说便将它叼走了。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抛出石子打伤老鹰,那雪团子早已重新投胎了。

“你不是说要比试吗,比什么?”茶朦朦道。

“比武……”赵易抬头,对上她茶色般的眸子,“你也比不过我。”

“你!”茶朦朦气怒。

赵易的目光环顾四周,落在一个哭闹不止的孩子身上:“那我们就比耐心吧。”

“耐心,这是何意?”茶朦朦不解。

赵易指了指不远处坐在地上哭闹的孩子:“你看到那孩子了吗?如果我们谁先哄他高兴了,谁就赢了。”

茶朦朦冷笑:“这有何难。”

言罢,她起身走到孩子身边,蹲下身,面无表情道:“小孩,别哭了。”

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看着哇哇大哭的孩子,茶朦朦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却不想被赵易那厮看了笑话,于是从衣袖中掏出一锭银子:“你别哭了,我把银子给你。”

可半大的孩子哪里知道银子是何物,刚拿到就赌气地扔到一边,又继续哭得肝肠寸断。

赵易摇摇头,走到孩子面前,蹲下,温柔地问道:“要不要看哥哥变戏法?”

孩子抽噎着看着他。

赵易伸出一只手,他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手掌因为常年握剑,长着厚厚的茧。他那温润如玉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将军,唯有手上的伤痕和厚茧,才能证明他征战沙场,九死一生过。

茶朦朦盯着他的手出神。

赵易变戏法一般变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儿,递给孩子。孩子瞪圆了双眸,崇拜地看着赵易,旋即拍着小手道:“哥哥好厉害。”

赵易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又捡起被他扔掉的那一锭银子,说道:“乖,这银子是姐姐送给你的,可以买好多好多好吃的,你快收起来,免得她待会儿反悔了要回去。”

“谢谢哥哥。”孩子奶声奶气道,“谢谢姐姐。”

自绵绵离开后,茶朦朦便不再喜欢软绵绵的东西。可见孩子一笑,她的心如融化一般,脸上不自觉漾开一抹笑,轻轻“嗯”了声:“快走吧。”

目送孩子走远后,茶朦朦收回目光,见赵易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当即俏脸一沉,冷声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赵易淡淡道,“你输了。”

“这局不算。”她说道,“哄孩子算什么,我们比一比别的。”

赵易也任由她胡闹,眼中含着几分宠溺:“那你说,比什么?”

茶朦朦看了一眼台上的说书先生,说书先生正说到赵易是水中小白龙,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那就比憋气。”

赵易一挑眉。

“怎么,你不敢?”茶朦朦故意挑衅,“莫非你这水中小白龙的名号是假的?”

“郡主,你不用刻意刺激我。”赵易收起扇子,云淡风轻道,“比就比。”

“我们去老地方。”茶朦朦抓起剑,率先离开。

赵易在她身后无奈地摇摇头,旋即跟上。

老地方说的是朱雀街外的一片山林,林边的湖水,若九天瑶池,此地鸟鸣清脆,不失为一处赏花赏月的好去处。

赵易站在湖边,看着湖光山色,微微叹息一声:“此等好风光,用来比试,委实暴殄天物……”

话还没说完,他身子一顿:“你这未免有些胜之不武吧?”

确认把赵易定住之后,茶朦朦收回手,一脸得意:“我看是你太久没上沙场,掉以轻心了吧。”她双手叉腰,绕着他优哉游哉地转圈,“从一开始我就没想和你比试,配合你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你以为我会乖乖上当吗?什么变戏法,没准是你提前安排好的。”

“郡主,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赵易故作一脸伤心,“没想到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也认识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相信我。”

茶朦朦俏脸一黑,仿佛被他这句话触了逆鳞:“谁和你从小一起长大?”

她走到赵易跟前,伸手朝他的腰间探去,毫不犹豫地摘下那枚玉佩,细眉一挑,很是得意:“赵小将军,这一次是我赢了,得罪了。”

她环顾一圈,故意一脸同情道:“你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就好好站在这里欣赏欣赏风景。夜凉如水,赵将军可千万别着凉了。哦,这里还有毒蛇猛兽,你自个儿小心。”

赵易不言不语地看着她。

茶朦朦轻咳一声,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你别这么看我,这玉佩本来就是我的,若你早早还给我,也不至于闹到现在这境地。”

赵易勾了勾唇,依旧不说话。

茶朦朦转身离开,走了一半,又返回,将腰间的匕首扔到他脚边:“两个时辰后穴道会自行解开,至于会不会遇到野兽,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返回府邸。

茶老丞相的府邸和赵老将军的府邸相对而立,彼此就隔着一条街,让茶朦朦不解的是,明明两家老人老死不相往来,却为什么没人愿意搬走。

“茶郡主。”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

茶朦朦将思绪收回:“长风,什么事?”

“我家、我家公子呢?”长风壮着胆子问道。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在一起,可现在怎么只有她一人回来?

难道,自家公子惨遭她的毒手了?长风瑟瑟发抖,可转念一想,他家公子是谁,天生的战神,一个女流之辈哪里奈何得了他家公子。

茶朦朦轻咳一声:“你家公子好手好脚,自己会走,我怎么知道他去哪儿了?”说完,不等长风再问,忙踏进自家的府邸。

长风追了一步,忙止住步伐,再往前走,若是被茶老丞相家的人知道,他这双腿就不保了。

茶朦朦回屋后,却始终不安,思来想去,她还是从后墙翻了出去。

算了算了,她只是想拿回玉佩,并不想要了赵易的命。

夜晚的山林仿佛蒙上一层纱,远处有不知名的野兽发出怪异的叫声,听得人毛骨悚然。她踏过草丛,来到湖边,却没有看到赵易的身影。

难道他已经离开了?

可是,那穴道要两个时辰才能解开,现下不过才过了一个时辰。

她环顾四周,发现地上散落着一件衣裳。她蹲下一看,见衣裳上有斑斑血渍,心猛地一紧,赵易……该不会出事了吧?

远处有狼嚎的声音,其声嘹亮,似乎在庆祝什么。茶朦朦咽了咽口水,压下心头的不安,握紧手中的长剑,无声无息地向山林靠近。

还未走近,她已看到几双绿油油的眼睛,那眼睛在漆黑的夜色中嗜血且残忍。突然脚下蹿过一只兔子,她吓了一跳,压住快冲出喉咙的尖叫,不承想这一动静已引起那群野狼的注意。

几乎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一只浑身漆黑、长着可怕獠牙的野狼猛地朝她面门冲来。

下一刻,天旋地转之间,她被一具温暖的身躯扑倒。电光石火之间,来人扬起手中的匕首,快准狠地在野狼喉咙划了一刀。野狼嗷呜一声惨叫,滚落在旁。

赵易紧紧抓着茶朦朦的手,语气深沉严厉:“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跑。”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茶朦朦低头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不知道跑了多久,两人终于将那群野狼甩到身后,得以歇口气。

赵易坐在地上微喘气,眸子在夜色下璀璨如星:“茶朦朦,迟早有一天我会被你害死。”

茶朦朦一边喘气,一边反驳:“这话应该由我来说,迟早有一天你会害死我。”

一听这话,赵易呵呵一笑:“也不知道刚才是谁救了你,我若再晚来一步,你现在已经成为那群野狼的盘中餐了。”

“要不是来找你,我至于被它们袭击吗……”茶朦朦脱口而出,瞥见赵易似笑非笑的模样,她气闷地起身,手腕却被赵易握住。

“放手。”她狠狠道。

“不放,你又能奈我何……”话音还未落下,茶朦朦“唰”地抽出长剑,抵在他脖颈上。

面对横在脖颈上寒光闪闪的长剑,赵易不为所动:“怎么,想灭口?”

茶朦朦嘴角翘了翘:“也不是不可以。”

“那你杀吧。”赵易闭上眼睛,语气一派轻松,“反正活着,迟早有一天也会死在沙场上,还不如死在美人手下,也值得了。”

“神经病。”茶朦朦用剑柄狠击了他一下手腕。

赵易吃痛收手,趁此空当,茶朦朦转身就走。

“茶朦朦,站住。”赵易在身后喊道。

“你以为我会听你的话吗?”茶朦朦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结果还没走几步,脚下突然一软,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跌进一个深坑中。

不知道是哪个猎人设的陷阱,茶朦朦恨得咬牙切齿,但深坑四处没有一处能攀手的地方,她尝试了几次,依旧在原地打转。

赵易走了过来,故作叹息地摇摇头:“我都叫你小心点了,你还是一意孤行地往前走。看吧,掉坑里了吧。”

“你早就知道!”茶朦朦反应过来,“你故意的。”

赵易也不怕一身白衣沾了灰,优哉游哉地坐在坑边,眼波流转:“难得茶郡主聪明一回。”

“你早就解开穴道了,然后使用障眼法,故意将我带到这里,就是让我掉在这坑里?”茶朦朦好生后悔,她怎么忘记了,眼前这人并不是只会舞文弄墨的翩翩佳公子、羸弱书生,而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他熟读兵书,三十六计信手拈来,怎么会着了她的道,恐怕这是一招将计就计,为的就是引她来。

“你太卑鄙,太无耻了。”茶朦朦咬牙切齿。

“彼此彼此。”赵易淡淡道,“既然茶郡主想玩,那我如果不陪你好好玩玩,岂不是拂了你的意?你说是不是?”

“快拉我出去。”她恨恨地威胁道,“否则等我出来,要你好看。”

赵易轻笑:“郡主,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如果你轻言细语,对我温柔一些,我也许还会考虑拉你出来。否则,你今晚就在这坑里看星星赏月吧。”

“你求我求你,我都不会求你。”茶朦朦生得一身硬骨头,从不轻言低头,“赵易,等我出来,你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是吗?”赵易面色一变,“那我真是害怕极了。”说着,眨眼之间,他已稳稳跳进坑中,眼疾手快地点了她的穴位。

茶朦朦动弹不得,只能瞪着他:“你想干什么?”

“礼尚往来罢了。”赵易淡淡一笑,“不过茶郡主,你这点穴的功夫还要再练练,太差了。”

他说完,瞥见她眼底的泪光,嘴角的笑意敛了三分:“你哭了?”

茶朦朦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赵易抿了抿薄唇,终是不忍心,伸手解开她的穴道。下一刻,她猛地一脚踹在他小腿上,用力抓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捏。

赵易痛得皱眉,却是笑着道:“你骗我。”

茶朦朦眼底含着泪,却是笑着:“兵书没教你什么叫兵不厌诈吗?赵将军。”

“那兵书有没有教你,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赵易邪魅一笑,伸出另一只手,猛地抱住她的腰肢,足尖一点,几个纵身跃起后,两人站在了一棵苍天大树上。

看着摇摇晃晃的树枝,茶朦朦有些害怕。她正想动,赵易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如果你不想摔成肉酱,最好别乱动。”

闻言,茶朦朦一动都不敢动了。

确认她安分后,赵易放开她,自己寻了一根树枝坐下。

夜凉如水,月华淡淡洒在树梢上,投下一片浅浅的浮光。浮光中,他的身影缥缈悠远,侧脸宁静温和,茶朦朦本气愤不已,触上那双宁静的眸子,蓦地安静下来。

“赵易,”她开口,“放我下去。”

赵易并不理会她。

“我……我有点冷。”她实话实说,站得高看得远,相应的也冷得很。

闻言,赵易终于动了动,二话不说脱下身上的衣裳,递给她:“穿上吧。”

“那你……”茶朦朦道,“你只穿一件里衣,不冷吗?”

赵易勾唇一笑,说:“多谢茶郡主关心。不过你放心,这点冷冻不着我。”

也是,他常年在外,饱经风霜,早就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哪里那么脆弱。

“不就是握了几年剑,杀了几个敌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茶朦朦言不由衷道。

赵易也不在乎她的冷嘲热讽,只是叹息一声:“我也不想握剑杀敌,只想和心爱的女人吟诗作对,做一对平凡夫妻。”

“那你注定这辈子没法梦想成真了。”她毫不客气地搅碎他的梦想。

赵易不置可否:“未来那么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谁知道呢?或许哪一日我就身中埋伏,死在敌人手下了呢。”

听到这话,茶朦朦心头一颤,细眉微蹙,没好气道:“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这祸害,没准比千年乌龟还要长命呢。”

说完,见到赵易猛然逼近的清隽面庞,她往后移了移,故作镇定道:“你干什么?”

赵易轻笑一声:“虽然是安慰人的话,但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茶朦朦哼了声。

最后,茶朦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邸的,等她醒来时,已经躺在软榻上,身上披着的衣裳还在。

想也知道,能不惊动府里的护卫,悄无声息地把她送回府,只有赵易办得到。她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她为何会在他身边睡着,明明他们是势同水火的死对头。

“小姐,您醒了吗?”门外是莲儿的声音。

茶朦朦忙将衣裳收好,确认无虞后才道:“醒了。”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莲儿端着洗漱用品进来。

茶朦朦洗漱完毕后,对莲儿道:“今日我要进宫一趟,对了,我昨日让你准备的东西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莲儿欲言又止,“小姐,这是我在门口捡到的。”

茶朦朦接过莲儿递过来的九连环,顿了顿,说道:“莲儿,你先下去吧。”

莲儿应声下去,茶朦朦反身抽出赵易的衣裳,轻轻抖了抖,果然抖出一张小字条。他的字清隽有力,上方写道:“若要与我井水不犯河水,那先解了这九连环再说。”

井水不犯河水……

是了,她昨夜睡着之前,似乎和他说过这句话,这赵易怎会如此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