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瑜给邓姐接满了一保温杯的热水,锁上了办公室的门,下了楼,穿过工作通道,来到了进境旅检区,将杯子放在了岗台的边上。

“邓姐,我替你吧!”邓姐的气色很不好,张瑜很是担心。

“小张,你别管,邓姐可不能让某些人看扁了!”邓姐故意提了一个声调,站在邓姐前面不远处的蒋焕良虽然听到了,但却还是那副装傻充愣、宠辱不惊的滚刀肉模样。只见蒋焕良站在进境通道边上,双目放空,盯着斜上方的LED屏幕,满脸微笑,神游物外。

张瑜狠狠地白了蒋焕良一眼,暗中嘀咕道:“这哪是海关的科长啊,分明就是个只懂掉书袋的草包!草包!”

突然,张瑜一眯眼,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有异样的旅客。这段时间,郭聪带着张瑜一到周末就去天桥底下练画像,把从陈三河那里学到的本事,恨不得掰开了、揉碎了往张瑜脑袋里灌。张瑜虽然有时为了气郭聪,故意装作学不会,然后看着郭聪暴跳如雷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中暗喜,别看张瑜现在还差点儿经验,但是这识人辨物的眼力却一直在实打实地飞涨!

被张瑜目光锁定的那个人,是一名女性,三十岁上下,身量窈窕,长发披肩,妆容精致,身着一袭连体的长裙,背着一个小巧的挎包,白色的松糕鞋,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邓姐……你看那个人……”张瑜拽了拽邓姐的袖口。

“怎么了?”邓姐问道。

“行李!这个女人没有行李,马达加斯号始发自上海,经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日本最终到达滨海港,航线长达13天,你想想这些沿途的地点,脸上需要防晒、护肤、补水,身上要穿泳装、便装、沙滩装,光鞋子都不止一双,而这个女人却什么都没有带!只带了一个小挎包,你不觉得奇怪吗?”张瑜压低嗓音急声说道。

“去拦一下……”邓姐给了张瑜一个眼色,张瑜一点头,走上前去,轻声说道:“这位旅客您好,海关查验,请您配合一下。”

“海关?查什么?我没有行李啊!”那个女人一摊手,扶了一下墨镜,一脸愠色。

“您好,请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张瑜再次强调了一句。

“切!有病!”那个女人双手在胸前一抱,一脸不耐烦地和张瑜走进了门牌标注有“海关查验”的屋子。原本站在通道边上神游物外的蒋焕良瞧见张瑜拦下一个女人,眼睛一转,也跟了过来。

“请出示一下您的证件!”张瑜话刚说完,那女人就掏出了护照,“啪”地一下扔在了桌子上。

张瑜没有生气,轻轻地捡起了护照,打开内页,核对了一下照片,笑着问道:“您叫谭静?”

“对啊!上面不写着呢吗?海关不识字啊?”那女人火气颇大。

“我需要检查一下您的挎包,请配合!”张瑜双手将护照递回给了谭静。

“凭什么啊?这都是我个人的隐私!”谭静叉着腰冲张瑜喊道。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法》第四十七条规定:进出境物品的所有人应当向海关如实申报,并接受海关查验。”张瑜的语气平缓而笃定。

“我要投诉你们!”谭静指着张瑜的鼻子大喊。

张瑜微微一笑,指了指墙上的投诉电话,轻声说道:“如果您对我的工作有任何的意见和建议,欢迎拨打热线电话进行投诉,但是现在,请您配合我的工作!”

就在气氛越来越僵、火药味越来越浓的当口上,看了半天热闹的蒋焕良走了过来,一把拉开张瑜,小声说道:“我是她的领导,请您不要着急……”

“她在侵犯我的人权,侵犯我的隐私权……我能不着急吗?海关怎么了?海关就能随便欺压我们老百姓吗?我们犯什么罪了!要被你们这么刁难!”谭静越喊越来劲,调门一声比一声高:“我不管!我要投诉!我就要投诉你们……我要发微博,曝光你们!让媒体曝光!好好让网友都看看,你们是一副什么嘴脸!”

一听谭静要投诉,蒋焕良顿时慌了神,连忙摆手说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我们这同志是新来的……”

张瑜一听这话,顿时急了眼,上来一把拽住了蒋焕良说道:“你在说什么啊?她现在有疑点,怎么能不查?”

“查什么?你有证据吗?”

“我……有证据也得查了才能找到啊!”张瑜一脸黑线。

蒋焕良一脸心痛地摇了摇头,涩声说道:“原本我还纳闷为何咱们海关总有那么多的投诉,现在到基层一看,不怪旅客不理解,还是你们的工作方法有问题啊!怎么能没凭没据的,就翻人家行李呢?正是因为有这些大大小小的问题出现,才导致了和旅客矛盾的激化!这件事,我得写一个材料报上去,哎呀,问题很深刻、很现实也很尖锐……”

眼瞧着蒋焕良又开始掉书袋,张瑜赶紧打断:“蒋科长,我们查验旅客行李物品完全是依法依规进行的业务操作……”

“小张啊!法律不外乎人情,法律不是冰冷的、不是残酷的、不是不近人情的,法律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老百姓的利益,你现在的行为是不讲方法、不尊重方法、不带感情的执法,很机械、很愚昧,这是……”

蒋焕良一推眼镜,又开始了他的说教,张瑜气得牙齿咯咯乱响,一把推开了蒋焕良,走到了谭静面前,盯着她的眼睛,冷声说道:“我需要检查您的挎包,请配合!”

一瞬间,空气都安静了,谭静犹豫了一阵,摘下了挎包,摔在了桌子上。

张瑜戴上手套,在挎包周围一抹,食指和拇指捻着缝线一扫,先排除了有夹层隐藏的情况,随即一件一件地将包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摆在桌上,包里的东西很简单,只有一部手机、一个钱包、两本杂志、一瓶防晒喷雾、两支口红、一瓶香水。

“怎么样啊?海关!找到什么赃物没有啊!”谭静拍着桌子大喊,气焰很是嚣张。

张瑜将东西装回到挎包里,不理会谭静的大声喝骂,眼睛在她身上一扫,幽幽地说道:“我想检查一下您的鞋。”

“过分了吧!我不管!我现在就要投诉你们!”谭静一把捞起了包里的手机,就要打电话投诉。

蒋焕良眼疾手快,赶紧插到了两人中间,赔着笑脸说道:“投诉……就别了吧!实在抱歉,你可以走了!”

谭静闻言,转身就往外走。

“不能走!”张瑜一声断喝,拦住了谭静。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神经病啊!”谭静大喊。

蒋焕良慌了神,拉过张瑜,急声喝道:“你要干什么,别再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

“你什么证据都没有,把人家一女的带到这里来,我已经很纵容你了,让你开人家挎包。结果呢?什么都没找到!我告诉你,现在她要是打电话向上级投诉,咱们就很被动,很被动你懂不懂。处理投诉很麻烦的,别惹麻烦好不好。也不知道你们原来科里是怎么带新人的,这点儿事都不懂!”

蒋焕良此话,正说到张瑜的痛处,只见张瑜眼圈一红,一把挣开了蒋焕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科带新人没教过什么叫别惹麻烦,只教过我把守国门要真伪立辨,不容得半点马虎!”

说完这话,张瑜一转身拉过一把椅子,摆到了谭静身边,沉声说道:“请您配合我的工作!”

谭静被张瑜认真的样子吓住了,嗫嚅了一下嘴唇,看着背对自己的蒋焕良纹丝不动,知道八成是躲不过去了,索性一咬牙坐在了椅子上,脱下鞋,递给了张瑜。

谁知道,张瑜刚接过鞋,旁边的蒋焕良就爆发了!

“砰”蒋焕良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指着张瑜大声喊道:“张瑜!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科长!早就听说你们基层的关员,一个个衔级不高,脾气不小!今天一看,果然……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海关纪律条例都忘了吗?我是你的上级,我的命令,你必须要执行!”

“我……”张瑜一时没忍住,两行眼泪“唰”地一下淌了出来。

“哭!哭也没有用!你现在,马上停止你的胡闹、你的愚蠢、你的作威作福!把东西还给人家旅客,让人家离开,然后马上回办公室去,写检查,下周一在科室大会上,你要做检讨,顶撞上级、刁难旅客,你……你在老百姓面前塑造了个什么形象,你在给我们这个职业抹黑你知不知道?我必须从你入手,掀起一股抓典型、塑风气的科室变革,不变真是不行了……”

蒋焕良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从张瑜手里接过了那双松糕鞋,递给了谭静,一脸歉意地说道:“实在是对不起,因为我们的工作失误,耽误您的时间了,抱歉,您可以离开了!”

谭静穿上了鞋,站起身,冲着蒋焕良一笑,娇声说道:“还是您有水平,难怪您能当领导,不像有些个丫头片子,专会刁难我们,谢谢啊……”

谭静轻轻在蒋焕良手背上拍了一下,转身走出了屋子。

张瑜抹了一把眼泪,张口说道:“她那鞋……”

“鞋什么鞋?还没耍够吗?”蒋焕良黑着脸,冲着张瑜咆哮了一嗓子。

张瑜再也忍不住委屈,一扭头,捂着脸,一边抽泣一边跑回了办公室,哭了两嗓子,张瑜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稳定了情绪,掏出手机,拨通了顾垚的电话:“喂……呜呜……顾垚……你在监控室吗……”

“我在啊!哟!张瑜你怎么?怎么哭了?”顾垚急声问道。

“你别管了……刚才我查着一女的,有问题,她那鞋重量不对……鞋跟里肯定藏了东西了……她刚走,你快跟上去……她叫谭静,三十左右,长发长裙、没有行李、背着挎包,脸上戴着一副墨镜……”

张瑜这边刚挂了电话,顾垚就换好了便装,推开了监控室的门,顺着电梯下了楼,锁定了谭静的身影,迅速尾随其后,隐入了出港通道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喂……张瑜吗?”顾垚通过耳机,和张瑜通话。

“怎样了?”张瑜抹了抹眼泪。

“快去开车,开科里没喷标识的那一辆,那个女的没有去出租车停靠场,而是上了东广场的方向,那里应该有人接应她,咱们跟上……”

张瑜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小跑着下了地库,发动车子,从4号车库门行驶到地上,向左一拐,抢先一步到达了东广场边上。刚停下车,顾垚就钻了进来,向右前方一指,沉声说道:“前面那辆黑色的轿车,跟上它!”

张瑜抽了抽鼻子,一打方向盘跟了上去。

港外上立交桥的路口很是拥堵,十几分钟过去了,还没挪出八百米远。

突然,前方那辆轿车的车门一开,谭静在路边直接下了车,扭头走进了一家商场。此时,张瑜清楚地看到,谭静已经换上了一双白色的旅游鞋!

“我跟人,你跟车!”顾垚一把推开了车门,压了压头上的鸭舌帽,跟着谭静的身影一起,钻进了那家商场。

这时候,绿灯亮了,张瑜赶紧发动车子穿过路口,上了环城的立交桥。

张瑜锁定的那辆轿车上了高架,陡然加速,张瑜正要跟上,突然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喂……”张瑜开车用的是蓝牙电话,眼睛还得盯着路呢,顾不上看手机。

“张瑜!你现在在哪?”电话里传来了蒋焕良的声音。

“我……我回家了!”张瑜懒得和蒋焕良说话,索性胡乱蒙了一句。

“你真的……回家了?”

“对……对啊!”张瑜答道。

“好!那你可就是公车私用!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抵赖的。”蒋焕良冷声喝道。

张瑜一拍自己脑门,暗中嘀咕道:“我个猪脑子,公车都有GPS,我怎么把这茬儿忘了!”

“张瑜!我现在在定位系统里看到,你正行驶在环城的高架上,我现在命令你,在下一路口下高架,立即把科里的公车送回来!说明情况,你要写检查,并在科务会上做检讨,太恶劣了……”

“我……”张瑜一边盯着在前面车流里穿梭的目标车辆,一边还要分神和蒋焕良支应,实在是无法兼顾。

“我什么我!张瑜,你要抗命吗?”蒋焕良又是一声喊。

“我怀疑……”

“你怀疑什么怀疑!你天天怀疑,你哪来那么多怀疑!现在是在讨论你公车私用的问题!海关是准军事化纪律部队,我现在是在给你下命令!你只需要服从!服从!服从!赶紧回来……”蒋焕良大声地咆哮,震得张瑜的耳朵直发麻,张瑜车技本来就不好,正犹豫的当口,前方的目标车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在了张瑜的视线里。

“啊……烦死了……”张瑜一巴掌拍在了方向盘上,扭头从旁边的出口下了高架,怒气冲冲地往单位开去。

商场内,顾垚潜藏行迹,在人群中穿梭,一路跟着谭静,在一家服装店,谭静走到了更衣室里,换上了一身商场的工作服,转到了货运通道,向楼下走去。

“滴……”谭静掏出了一张卡片,刷开了一道运货的电梯。

顾垚不敢跟得太近,只能看了一眼电梯是向上还是向下。

“向下!”顾垚一眯眼,在电梯关上的一瞬间,蹿进了楼梯,飞快地向楼下跑去。刚下了一层,顾垚耳后陡然传来了一阵风声,顾垚暗道了一声不好,正要回头。

“啪嗒”一只手臂从后边绕过顾垚的脑袋,锁住了顾垚的脖颈,另一手里抓着一块毛巾瞬间捂住了顾垚的口鼻。

毛巾上浸着麻醉用的乙醚。

“呜……呜……”顾垚拼尽了力气,拼命地挣扎,想甩脱束缚,刚挣扎了没几下,就手脚酸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直到失去意识,他也没看清麻倒他的人究竟是谁。

四合院,潘先生坐在台阶上,手里捻着一枚落叶,正在闭目沉思。

“潘叔……”一个西装革履、梳着油头的男人走了过来,站到潘先生前面,深深鞠了一躬。

“你是谁?”潘先生问道。

“我叫汤荣,您叫我阿荣就好。”

“跟谁的啊?”

“跟的是孙老板!”汤荣恭恭敬敬地回答。

“进来吧!”潘先生站起身,领着汤荣进了内厅,汤荣一看地上浑身是血的孙长青,赶紧走上前,把孙长青扶了起来。

“咳咳咳……阿荣!最后一批货运进来了吗?”孙长青抓着汤荣,紧张得发抖。

“运进来了!运进来了!”汤荣轻轻地拍了拍孙长青的胳膊,让他放心。

“有尾巴吗?”孙长青问道。

“没有!姓郭的死了之后,旅检一科换了个草包,狗屁不懂……特好糊弄。”

“郭聪死了,旅检一科的老班底还在,据我了解,都不是善茬儿啊!”潘叔端起茶杯,吹了一吹,轻声插了一句。

“回潘叔的话,老班底没用,说话没人听,现在和新来的领导打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老的管不住,小的不服管,整个旅检一科,现在焦头烂额……”汤荣赶紧回答着潘先生的问题。

潘先生呷了一口水,自言自语道:“也对!这世上,有本事的人,大都脾气不小,在海关当科长,没两把刷子,是罩不住的。”

汤荣见潘先生脸色有所松动,赶紧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两只鞋,赫然正是谭静脚上的那双松糕鞋。

只见汤荣半跪在地上,从腰里掏出了一把小刀,沿着鞋底向下割开,将鞋切成两半,小心翼翼地从每一只鞋的鞋跟里掏出一小包白色的粉末,加在一起足足一公斤。

孙长青长出了一口气,屈膝一跪,跪到了潘先生面前,哀声说道:“潘叔……你答应过我的……只要这批货平安,您就饶我一命……”

潘叔长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轻声说道:“罢了!一根拇指,左右自己选……”

“谢谢潘叔!谢潘叔……谢潘叔……”孙长青千恩万谢,将左手放在地上,右手按住汤荣拿刀的手,咬着牙说道:“阿荣,来……”

“老板……”

“来啊!来!干脆点……”孙长青脱下外衣的半只袖子,咬在了嘴里。

“老板你忍住了啊!”汤荣一闭眼,手里的刀刃压在孙长青大拇指根儿上,“唰”地一下剁了下去。

“啊……”孙长青发出了一声瘆人的惨嚎。惹得潘叔掏了掏耳朵,皱着眉,走出了门,掏出了手机,拨打了邹三儿的电话:“三儿啊!”

“潘叔,请吩咐。”

“召集所有人马,明天来我这里开会!”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