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潘先生焦急地背着手,在屋檐下转圈儿。

“潘叔……”邹三儿绕过影壁跑了过来。

“情况如何?”潘先生急声问道。

“郑宏斌的手下和警察在维斯塔尔酒店打了一场遭遇仗,滨海市公安局两名警员牺牲,四人重伤,击毙郑宏斌手下的杀手六人,生擒五人。”

“姜喆呢?那个姜喆怎么样了!”潘先生抓着邹三儿的肩膀大喊。

“死了!”

“死了?确定吗?”

“确定!咱们盯梢的人特意跟着数了,从维斯塔尔酒店,抬出了九副担架,全都蒙着脸。去医院那边打探的弟兄也传出了消息,一共死了九个人,俩是警察,六个是郑宏斌手底下的枪手,最后一个是姜喆!”邹三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打探到的情况告诉给了潘先生。

潘先生咬着牙骂道:

“郑宏斌,就他妈是一只猪!猪!这点儿小事儿都办不好,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手底下竟然还有人被警察抓了活口!三儿,你现在赶紧切断一切和郑宏斌的联系,所有往来的痕迹通通抹掉!这个人现在要暴露了!警察马上就会把他揪出来,等等!光切断联系怕是不行,咱们得做了他!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现在的情况,郑宏斌在国内是绝对待不住了,他得往国外跑,如果不出所料,现在郑宏斌已经在海关那里挂上个号,走正常途径,他是跑不出的,他只能偷渡!宜早不宜迟,肯定今晚他就要跑,联系滨海的蛇头,要悄悄地,别让郑宏斌察觉,快去!问问这些蛇头,是哪个接了郑宏斌的买卖。”

“是!”邹三儿应了一声,快步而去。

月黑风高,蛇头老K早早地来到了渔港边上,蹲在一艘渔船上,盯着手表,抽着香烟。

不一会儿,漆黑的夜色中,一个男子拎着一个大号手提包,踩着高低不平的泥滩,踩着跳板,上了船。

“你就是老K?”明暗不定的月光下,老K看清了这男子的样貌。

这男子正是郑宏斌!

“我是老K,听中间人说,你急着去韩国?”

“对!我今晚就走!”

“我的价码可不低……”老K的话还没说完,郑宏斌已经“刺啦”一下,拉开了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抽出了两沓美钞拍在了老K脚底下。

“够不够?”

“够了,你到船舱里去吧,半个小时后,咱们出发……”老K掐灭了烟,将郑宏斌送到了船舱里,在舱底掀开了一块极为隐秘的木板,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和一架软梯,软梯下面,已经聚了五六个人,应该都是要偷渡去韩国的。

郑宏斌将手提包挎在肩上,抓着软梯下了洞,老K从上面盖上了木板,扯过一堆水桶和烂渔网,摆在了上面。

郑宏斌下了软梯,借着头顶地板缝儿透进来的光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形,这个在船底掏出来的小空间不大,约有五六平方米,靠着边角处,三三两两地坐着六个人,全是男的。这底下的一股霉味儿让人很难受,郑宏斌抽了抽鼻子,找个角落,也坐了下去。掏出手机,刚摆弄了没多久,一个瘦小枯干、穿着皮夹克的小年轻站了起来,嘴里叼上了一根烟,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郑宏斌面前,笑着问道:“大哥!有火儿吗?”

郑宏斌也是做惯了老大的,放在以前,像这种小喽啰,岂是他能看上眼的。

“问你呢,有火儿吗?”小年轻又喊了一嗓子。

郑宏斌此时逃难在外,跑路途中,不愿多惹麻烦,但又懒得搭理这种小瘪三,只好强压怒气,摇了摇头。

“没有!”郑宏斌哼了一声。

“没有你横个鸡毛!”小年轻不乐意了,起腿给了郑宏斌一脚。

郑宏斌“呼啦”一声站了起来,一巴掌扇了小年轻一个趔趄。

“小兔崽子!给你脸了是吧?”郑宏斌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了小年轻的头发。

就在郑宏斌动手的一瞬间,船舱底下原本坐着的人,全都站了起来,盯着郑宏斌围了上来。

“你们要干什么?”郑宏斌慌了神,松开小年轻,回手摸向了腰间的手枪。刚碰到枪柄,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就按住了他的手腕。三个汉子围上来,抱住了郑宏斌的胳膊、腿,锁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了地上。

“你们……”

黑暗中一抹寒光亮起,一个男子分开众人,蹲到了郑宏斌的身前。

“你是……邹三儿!”郑宏斌一眼就看出了这个持刀男子的样貌。

此人正是邹三儿!

“潘先生让我来送你一程!”说完这话,邹三儿左手捂住了郑宏斌的口鼻,右手攥紧了刀柄,一连六刀,扎进了郑宏斌的心肺之中。

郑宏斌的血流了一地,不到半分钟,便命丧黄泉。

邹三儿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拍下了郑宏斌的死状,微信发给了潘先生。随后走到软梯下,爬到上面,轻轻地敲了敲舱底。

老K听到响动,挪开了那堆遮盖的东西,拉开木板,把邹三儿等人拉了上来。

“你做得很好!这些钱,都是你的了!”邹三儿把郑宏斌的那个手提袋扔给了老K,老K笑逐颜开,连忙将袋子摆在了甲板上,弯下腰刚要拉开拉链验看,突然,老K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半截刀尖儿已经穿胸而过。

“你……”老K无力地扭过头去。

“唰”邹三儿抽出了刀。

“扑通”老K栽倒在了地上,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仿佛听到了邹三儿在吩咐旁边的人:“两具尸体,都烧了,沉海里……”

这个晚上,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晚上。因为潘先生今天晚上很生气,他要杀人,杀两个人!一个是郑宏斌,一个是孙长青。

这个孙长青是潘先生手底下的大艄公头子,跟了潘先生有五六年了,手底下的马仔不下四十人。然而,这段时间他做的事让潘先生很生气。

此刻,孙长青浑身是血,瘫在地上,双手五指鲜血淋漓!潘先生喘了一口粗气,直起腰来,从茶几上拽过一块抹布,擦了擦手,又擦了擦手里的羊角锤!鲜红的血,将雪白的抹布染得一片斑驳。

“长青啊!潘叔是个讲规矩的人,我能坐上这把交椅,靠的就是赏罚分明!你跟我说说,我当年给手下人立的第一条规矩是什么?”

“是……是……”

“是什么!说啊……”潘叔弯下腰,一锤子砸在了孙长青的右手中指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孙长青的整根手指都变了形。

“啊……啊……”孙长青发出了一阵刺耳凄厉的哀号。

“说!我的第一条规矩是什么!”潘叔一把揪住了孙长青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揪了起来。

“是……是……不得私自接活儿……”孙长青大口地吸着冷气,整个人痛得直哆嗦。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犯?”

孙长青深吸了一口气,哀声哭道:“潘叔……叔啊!不是我明知故犯,而是实在揭不开锅了!上有老,下有小,我手底下也一帮弟兄,都是要吃饭的啊……三年!您已经三年没开工了!您财大气粗,可以不接活儿,我们不行啊!当年大家推你当龙头,都是指望您带着我们发财的……现在……周边好多临海的省市都有咱们的同行,那些找我带毒的人说了,咱们要是胆子小,干不了,他们就去别的地方找人带……潘叔……机不可失啊……”

“你懂个屁!越大的买卖,越不能急!我不是胆小,而是我有一盘大局在布,这笔大买卖要是成了,吃三十年都够!你们这帮猪脑壳,鼠目寸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接私活儿,帮货主走毒,这事儿是被我逮到了,还能掌控,万一要是被海关查到了,不光你玩儿完,老子的大买卖都得跟着泡汤!”潘先生急红了眼,对着孙长青的头脸,就是一顿乱踢。

孙长青护住了头脸,在地上一阵翻滚,看准机会,一把抱住了潘先生的脚,哀声喊道:“潘叔!念在我鞍前马后伺候您多年份儿上,饶我这一回!”

“饶你?也罢!我先问你,你接了多少活儿,走的哪?带了几趟货了?”潘先生一踢腿,蹬开了孙长青。

“回潘叔的话!接的活儿不大,就十公斤,走的邮轮母港,分五趟进来,今天晚上靠港的邮轮,是最后一趟!”

“怎么运的?”

“拿人带!前两趟走得多,运了九公斤海关都没发现,人已经顺利地把货带进来交了!”

潘先生沉思了一阵轻声说道:“长青啊!你也是老人儿了,赶尽杀绝不是潘叔的本意,我也不想对你下杀手,一来是念着情分,二来是不想底下的弟兄们寒了心!这样吧!今晚这最后一趟要是平安无事,你自断一根手指,留一条命!要是你的人今晚落在了海关手里,你就自行了断吧!”潘先生一甩手,出了屋子。

晚上11点30分,邮轮马达加斯加号靠港。张瑜今天是没有夜班的,但是她却没有回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办公室,可能现在只有在这里才能捕捉到一丝残存的郭聪的气息。

工位上亮着台灯,张瑜还在细细地翻看着郭聪的笔记,在笔记本的皮页里夹着一个信封,信封里是三张打印纸,上面打印着密密麻麻的通话记录。通话记录来自两个人,一个是郭聪,一个是郭聪的线人,备注名叫:熊猫大侠。

整段对话是郭聪开的头:“大侠,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你给我那四家公司,东方木业有限公司和赛尔康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底子果真不干净,两年里涉足了三起非法转移债务,暗地里还干了不少高收低卖不良资产,洗黑钱抽佣金的买卖,但这些跟参与走私没什么关系。剩下两家里,滨海星辉玩具总公司早年涉足过出口假货,侵犯知识产权,但是显然和你追查的事情关系不大。最后一家嘉志达远洋垃圾处理有限公司是四家里最干净的,三年里,只倒腾过两箱香烟!”

“两箱香烟?”

“对!外籍船员带的高档香烟,掺在垃圾里,卖到港口附近。量很小,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懂的,船员嘛,利用工作的便利,在各国港口里倒腾点小东西,这都司空见惯的事了!不值得你如此关注吧。”

“我担心的不是东西,而是通道,我担心有人在海关眼皮底下做手段,给国门线上挖个洞。垃圾里可以掺烟,就可以掺别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

“这条线盯住了,先别妄动。我怀疑香烟就是个试验品,这条路子,将来肯定要走大鱼。”

“好!我会跟进。”

“辛苦了,那就先这样。”

“郭聪!拜托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你说!”

“马上就是你师父的忌日了,你代我上炷香……得人恩果千年记,你一定代我上炷香,告诉他……我会做好人,让他放心。”

“放心吧,我记住了!”郭聪应了一声,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

张瑜细细地收好了笔记本,看到邓姐的水杯在办公桌上没拿,于是想着给她送杯水去,邓姐前几天发高烧,刚退烧,身体还没好利索就来科里上岗了。张瑜知道,邓姐这个人好强,郭聪和葛大爷一走,科里的人转不开,上级给科里派了新科长,邓姐将旅检一科的荣誉看得极重,断断不允许新科长小看了这支队伍。于是烧刚退下去,就顶着一张蜡黄的脸来上班,今晚的进境通道是邓姐值守。张瑜几次提出要换班儿,邓姐都不同意。邓姐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葛大爷和郭科在五楼的荣誉室里看着咱们呢!咱们必须把腰杆儿挺起来,让新来的某人看看,旅检一科没有一个软蛋!”

邓姐说的某人,就是新来的科长——蒋焕良。

郭聪和葛大爷出事的第二天,这位蒋焕良就来到了旅检一科主持工作。和一线业务出身的郭聪不同,这位蒋焕良是领导秘书出身,典型的文职干部,做事四平八稳,不见丝毫的雷厉风行。到了科室之后,第一件事,不是追查郭聪和葛大爷的案子,反而开始组织人手梳理安全作业规范,召开科室安全操作工作会议,整理郭聪和葛大爷的事迹材料。还记得那是蒋焕良来到科里的第二天,一早上就召集大家开会,会从早上开到晚上,蒋焕良一口气从加强风险意识一直谈到科室的凝聚力建设,从学习先进典型谈到树立昂扬向上的新风气。科室全体人员要深挖内心感悟、苦思短板弱项,针对郭聪和葛大爷的事件,要以案为诫,以案为镜,对照自己,查找不足。全体科员要填写问卷、撰写心得、提交报告……

“够了!”邓姐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站起身来,看着蒋焕良问道:“就一句话!葛大爷和郭科的案子,还查不查?”

蒋焕良一推厚厚的眼镜片,抬起头来,用他那万年不变、不徐不疾的口气温和地说道:“查是一定要查的!我们要相信正义终将战胜邪恶,我们要有计划、有方案、整体性、立体化地去推动这项工作。同志们,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于郭聪和葛为民同志的牺牲,我也很心痛,但是心痛之余我们要先反思自己,找准了问题才能切入要害,并且呀,我们不能拘泥于一事一案,要把目光放长远,去思考更深层次的问题……”

“哗啦”蒋焕良的话还没说完,老吕和顾垚“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会前蒋焕良发的一堆心理问卷撕得粉碎,一把摔在了桌子上。

老吕红着眼,指着会议室墙上挂的各项奖牌说道:“你……旅检一科的招牌,早晚砸在你这种搞假大空的人手里!我要向上级反映!”

顾垚嘴笨,红着脸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只是恨得一跺脚,和老吕一前一后地离开了会议室。

“你……你……你对得起郭聪和葛大爷吗?你就是个骗子……”张瑜气得抹了一把眼泪,和邓大姐甩手离开了会议室。

蒋焕良的心态极好,见众人气急败坏地先后离开,并不生气,只是慢慢地端起了桌上的保温杯,歪着脑袋看了一眼还坐在旁边的东叔,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要么说,还是老同志识大体、顾大局……”

“闭嘴吧你!我是岁数大了,坐久了腿麻!”东叔一声大喊,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扶着大胯,站起身来,一步一挪地走出了门。

“砰”东叔一使劲,狠狠地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这几天,聂鸿声天天不在办公室,打电话也不接,连沈学军都不知道去哪了。旅检一科的各位找不到领导反映,个个气得鼓着脸。

今天是邓姐、东叔和顾垚值班,蒋焕良也自告奋勇,不顾众人反对,亲自到了旅检通道外的现场,美其名曰:熟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