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数月,淅淅沥沥,浓厚的阴云既笼罩在滨海上空,也困在了旅检一科所有人的心头。

三天过去了,旅检一科的众人始终无法相信郭聪和葛大爷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直到葛大爷的老伴儿来单位给葛大爷收拾东西,众人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今天,夜班快下班的时候,张瑜又下意识地拿着需要郭聪签字的文件头也不抬地往207走,要敲门的时候才想起郭聪已经没了。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靠着207的门板哭得眼圈通红。

突然,张瑜想起了一件事,那是在医院的急救室外,抢救的大夫说郭聪在失去意识之前说:“请张瑜照顾好我办公室的花,别枯死了!”

“郭聪什么时候养花了?”张瑜嘟囔了一句,踮起脚尖,在门框上摸索了一阵,摸到了郭聪这屋的门钥匙。郭聪习惯把钥匙藏在门框上,这个习惯张瑜非常了解。

张瑜拧开门锁,推门进了郭聪的办公室。

“啪嗒”张瑜打开了屋子里的灯。

办公室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过,所有东西都还在老地方摆放,就好似郭聪刚刚离开一样。张瑜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在眼眶里打转儿的泪水,走到了窗台边,拉开了左半边窗帘。这半边窗帘,郭聪从来没拉开过,因为屋子小窗户大,一到下午,阳光总会分外刺眼。

“哗啦”窗帘被拉开了,露出了窗台上的一个小花盆儿,上面稀稀疏疏地插着几根已经干枯的枝丫,上面的叶子都掉光了,实在看不出这是盆儿什么花儿。

张瑜借着窗外的光,往花盆里一看,土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烟灰,里面星星点点捻着好多烟头儿!

“这花要是这样还能活,那就怪了……”张瑜叨咕了一句。

既然郭聪明知道这盆花养不活,为什么要让自己照顾好这盆花呢?张瑜越想越觉得蹊跷,伸手一拨花盆,只觉得盆底好像粘了什么东西。

张瑜皱着眉头,捧起了花盆,将它挪到一边横放,伸手一摸,只见在花盆底上有一个皮面的笔记本,被胶带粘在了盆底。

张瑜三两下撕开了胶带,取下了那个笔记本,还没来得及翻看,忽然听得走廊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仿佛故意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向这边靠近。

“谁?”张瑜喊了一声。空****的走廊除了张瑜的回音,没有任何回馈。

“啪嗒”张瑜伸手按灭了屋里的灯光,顺手拎起了郭聪桌子上的刻刀,攥在手里,将笔记本飞速地揣进了随身的挎包里。

这几天,张瑜总感觉有人跟着自己,先是在医院的急救室门外,此刻,在自己按着郭聪的暗示,找到了这个神秘的笔记本……那个身影再次出现,张瑜的直觉告诉她,这太反常了,这一切肯定和郭聪的死有关!

想到这儿,张瑜一边深呼吸,控制住自己因为恐惧而颤抖的手,平复着自己咚咚乱跳的心脏,一边贴着墙,慢慢走出了办公室。贴着走廊,小跑到了楼梯口,正要下楼的时候,楼上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张瑜犹豫了一下,在逃离危险和查探究竟之间摇摆了一阵,随后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张瑜弯下腰,轻轻地脱下了脚上的高跟鞋,赤着脚无声无息地踩着楼梯,慢慢地向楼上摸去……

脚步声消失的地方在五楼,走廊尽头,荣誉室里亮起了微弱的灯光,张瑜背贴着墙,缓缓地靠近门口,轻轻地给荣誉室的大门拉开了一条缝,小心翼翼地弯下腰爬进门,缩在一方展柜后头,慢慢地探出脑袋向前看,只见灯影暗处,一个男人正背对着自己抽烟,那个角落很昏暗,张瑜看不清他的脸。

突然,那个男人仿佛察觉到了张瑜的存在,肩膀一动,猛地要回身,张瑜吓了一跳,赶紧缩回脑袋,双手捂住了口鼻,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大约过了半分钟,张瑜听着四周没有声音,长出了一口气,扭头趴在展柜上,刚要露头再看。

“呼”张瑜脑后一阵风声传来,一只铁钳一般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张瑜的肩膀,张瑜的心脏“扑通”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啊……”张瑜发出了一声尖叫,扭头就咬那只大手。

“唰”那只大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圆弧,绕过了张瑜的脸,向上一托,将张瑜的下巴上顶,五指一合,掐住了张瑜的脖子。

“张瑜?”那只大手的主人刚要用力,突然看清了张瑜的脸,五指赶紧一松,放开了她。

张瑜听那人声音耳熟,睁开了眼睛,冲着灯光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聂鸿声。

“聂……聂关?你怎么在这儿?”张瑜傻了眼。

“你呢?这都凌晨了,夜班儿也该下了。”聂鸿声没有直接回答张瑜的话,而是先反问了她一句。

张瑜脑中闪过了那个神秘的影子,实话刚要出口,猛地一转脑子,憋了回去,但匆忙之间,又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能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

“好了,年轻人的事,你不说,我也不问了。早点儿回家吧!”聂鸿声摇了摇头。

张瑜偷偷地将身上的挎包往后背了背,将包里的笔记本护在了身后。刚要出门,忽然一回头,正瞧见聂鸿声一脸萧索地走回到了那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闷声抽着烟,一声不吭。

张瑜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又走到了聂鸿声的身边,轻声问道:“聂关,你在这儿干什么啊?”

此刻张瑜走到了灯下,聂鸿声一眼就看到了张瑜的脚上没有穿鞋,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

“我没脚气啊,别嫌弃……”聂鸿声叹了口气,脱下了自己的鞋,推到了张瑜脚下,张瑜犹豫了一下,但终究忍受不了脚底的冰凉,当下一抬脚,踩在了聂鸿声的鞋上。

“坐!”聂鸿声脱下外衣折好,垫在地上,示意张瑜坐下。

张瑜愣了一下,还是坐到了聂鸿声的身边。在张瑜的印象中,聂关总是中气十足,目光炯炯,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然而当她此刻坐在聂鸿声身边的时候,灯影下,张瑜看到聂鸿声的脊背,似乎并不像他往日那般笔挺,他原来已经有那么多灰白色的头发了……

聂鸿声沉吟了一阵,指着墙上的一张黑白照片,幽幽地说道:“这是陆伯清,是我的师父。一九八二年,滨海地区走私极其猖獗,形成了很多武装贩运的走私团伙,我的师父时任滨海关稽查二处处长,在一次海上拦截走私船的行动中,因风急浪高,在跳帮时落水……牺牲!我师父没有孩子,下葬那天是我给他抬的棺材,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那天我师娘摸着我师父墓碑时的眼神……我忘不了……对了,跳帮你知道是什么不?”

张瑜摇了摇头。

“在茫茫大海中海上缉私是一场孤独而神秘的战斗,所谓跳帮,就是在冲锋舟接近走私船的一瞬间,抓住机会,在两条船行进中,从咱们海关的冲锋舟上跳到走私船上,控制犯罪嫌疑人,封存走私货物……惊涛骇浪中,两只船都在晃动,但在晃的过程中,总有一瞬间是平衡的,要找准这一时机,稳、准、狠地跳过去。如果海况恶劣,这个瞬间过去了,受到风、流、浪的影响,两只船就会分开,不再有机会。海上波涛汹涌,稍有不慎就会掉到水里或是两船之间,如果此时落水,两条船互相碰撞一下,夹在中间的人就会瞬间受到以吨为计的挤压力,几乎没有生存的可能。当然,如果对方船只不配合,将船身左右晃动,或是不断变动船速,甚至是在甲板上倒上油,或是有武装走私犯举枪射击,要跳帮就难上加难,我师父就是在跳帮的过程中大腿中枪,栽落海中……”聂鸿声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

张瑜嗫嚅了一下嘴唇,劝慰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见聂鸿声吐了口气,站起身来,光着脚在地上小跑了两步,走到了另一张照片前面,这张照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脸上挂着淡淡的婴儿肥,微微一笑,还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这是肖娜娜,牺牲的时候二十八,和你一般大……二????二年,我任旅检二科科长,肖娜娜大学毕业,在我的科里实习……那年冬天,我们在母港截获了一名外籍进境旅客,这名旅客36岁,女性,无业,人体藏毒,被抓后从胃肠内共排出73粒总重约400克的海洛因。由于该嫌疑人是女性,在排毒期间,一直是由肖娜娜看管。在医院,该嫌疑人企图逃离,并对阻挡她的肖娜娜抓挠撕咬,待到支援的同志将其控制住的时候,肖娜娜包括手腕在内的多处部位被该犯罪嫌疑人咬破抓破至出血……后经……后经医院诊断,该犯罪嫌疑人为艾滋病病毒携带者,且当时口内有严重的溃疡出血……肖娜娜随后住进了病房观察……两周后,肖娜娜的检测出来了……阳性!明明及时服用了阻断药的……为什么?为什么?我仍然记得那天,在医院大门口,肖娜娜的妈妈一个嘴巴子抽在了我的脸上,我不敢还手,我没脸还手……我只盼着她好好打我一顿……肖娜娜的妈妈揪着我的领子,哑着嗓子问我:我把孩子交给你们了,你们怎么能……怎么会……怎么会这个样子……她就要结婚了……她就要结婚了!你让她怎么办?她才二十多岁……肖娜娜没撑过一年,还是去了……”

聂鸿声瞪圆了眼睛,仰着脖子,努力不让眼泪滴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指着陈三河的照片说道:“这是郭聪的师父!我知道他肯定不是死于意外,我从来没有放弃过追查,只要我活着一天……只要我活着一天……”

说到这儿,聂鸿声的眼窝再也止不住奔涌的泪水,两行浊泪哗啦啦地淌了下来。

只见聂鸿声从兜里掏出了一块抹布,没有擦自己的眼,反而走到了葛大爷和郭聪的照片前,轻轻地擦拭着他俩的相框,徐徐说道:“你知道吗?我的办公桌上有两份文件等着我签字,头一份是葛大爷的退休申请,另外一份是给葛大爷申报一等功的材料,我……我多希望我签的是头一份……签的是光荣退休啊!当时……当时沈学军建这个荣誉室的时候,我就八百个不同意,太伤心!真的是太伤心了!我见不了这个,我不敢看,我不能想!我一闭上眼……我……我受不了!但是老沈的一句话说服了我,他说:得建!得建!聂关,咱得建!咱要告诉所有人,咱们是干什么的,海关是干什么的!咱得交出一个答案,一个给别人的答案,一个给自己的答案。”

说到这儿,聂鸿声猛地一转身,指着荣誉室上挂着的大大小小的照片,里面有牺牲的烈士,也有打私、查毒、缉枪、防恐、防疫等各大领域的战果。聂鸿声红着眼,站在荣誉室的正中,疯魔一般地大喝:“什么是海关?国门怎么守?我们要建长城,建一座长城,将所有可能危害到国家的鬼蜮伎俩挡在城外!长城怎么筑?怎么筑?用血肉浇!用血肉浇!用谁的血肉?你的血肉!我的血肉!中国海关人的血肉!”

“砰砰当”聂鸿声以手打拍,敲打着桌子,扯着脖子,用一口浓重的秦腔唱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一瞬间,张瑜泪透衣裳……

此时,秋雨正浓,冷风鼓**,滨海市郊外一座偏僻的四合院内,潘先生迎来了他最重要的客人。

院内,梧桐叶落,八角亭中,潘先生和来自马来西亚的商人加西亚相对而坐,潘先生面带微笑,一遍遍地教着加西亚如何用筷子在木炭铜锅儿里涮羊肉。加西亚肤色黝黑,鼻梁塌、鼻根陷、唇厚颌突,这张脸本就凶恶,再加上加西亚的耐心实在不好,吃了没多大一会儿,就放下了筷子,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中文说道:“潘先生,感谢您的招待,但是我这次来,不是来吃羊肉,而是讨论如何合作的,说句实话,我很不喜欢您的性格,用中国话说,您就是‘小胆如鼠,畏头畏尾’!要不是大家都说你是滨海最大的走私头子,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和你这样的人合作的!”

潘先生听了加西亚的指责,不但没有生气,还笑着指出了加西亚话中引用的成语出现了错误:“加西亚先生,是胆小如鼠,畏首畏尾,而不是小胆如鼠,畏头畏尾……”

“够了!”加西亚一声大喊,拍案而起。

“别急,别急,你看看这暴脾气……”潘先生赶紧起身,拉住了加西亚好生劝慰。

“潘先生,请你不要消耗我的时间,时间就是金钱,按你们中国话说……咱们俩春宵一刻值千金……”

“哎哟哟,不是一个意思,您别乱引用,我这都麻了!”潘先生笑着打断了加西亚的话。

“买卖做不做?你给我个痛快,给我个痛快!”加西亚挣开潘先生的手,圆瞪着眼睛大喊。

潘先生脸上暗笑,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这家伙的中文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哪哪都透着一股山寨味,就跟他那破厂子一样……”

这些年,随着中国政府对毒品打击的持续加压,使得国内毒品的制贩成本成几何倍数上升,原料原料采买不到,工厂工厂建不起来,工人工人招不到,根本无法批量生产。国内的这帮毒贩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眼看着毒品市场日益萎缩,这些毒贩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把毒品生产工厂建到境外,境外有更便利的渠道、更宽松的环境、更低廉的成本,在生产完毒品后,再用走私的方式把毒品运回来销售,这样一来,不但成本压缩了六到七成,且大半的毒品生产链都放在了国外,风险也降低了一半,就算在国内运输过程中被查处,损失也能降到最小。

但是,这种做法,直接面对的一道阻碍就是中国海关!想把毒品偷运入境,无论如何也绕不过海关,而和海关斗争经验最丰富的就是这些走私客。于是,这个想法一出,众多大毒贩一拍即合,直接来拜潘先生的码头。毕竟潘先生以一人之力,统一了整个滨海市的走私圈,是行内公认的翘楚。

潘先生听了这些大毒贩的想法,也觉得这是一条发财的路子,于是果断提出自己要占三成纯利润,经过数轮谈判,这个分成比例算是正式确定了下来。而这个加西亚,也是贩毒集团在马来西亚选定的国外合作人。可是,无论国内外两帮毒贩的热情如何高涨,潘先生这里始终不温不火!这让双方很是恼火,天天催着潘先生开工。

然而外行人不懂门道,潘先生却不可能不懂,和海关打交道,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三年前,陈三河差点颠覆了潘先生的走私集团,使得潘先生三年来几乎没敢开工,这半年来,潘先生的老本儿啃得都差不多了,比起两方毒贩,潘先生更需要一笔大买卖重整旗鼓!

但是潘先生知道,越是大买卖,越急不得。这段时间以来,潘先生为了探听海关的虚实,一点一点地伸出了自己的触角,通过基因走私案、文物出境案,潘先生已大概摸清了滨海关的人员情况和关防密度。

直觉告诉潘先生,想要打通滨海关,必须除掉郭聪!就这样,潘先生果断动手,安排了海洋之星号上的杀局,在顺利除掉郭聪之后,潘先生才开始了和两方毒贩的正式对接,并且抛出了自己有信心吃下这笔跨国运输买卖的筹码——嘉志达远洋垃圾处理有限公司。

这家公司是由潘先生实际控制的采购公司,主营业务是为远洋航行的国际邮轮提供垃圾处理服务。在国际邮轮的远洋航行中,一艘邮轮在海上航行的物资消耗,其数量是相当惊人的。单以一艘承载2700名乘客的邮轮一周(7天6夜)的旅程为例,需要准备的物资就包括:12000升苏打水、4500公斤鸡肉、71000个鸡蛋,2500公斤培根熏肉、3500升冰淇淋、20000瓶饮用水、10000瓶各类酒水及饮料。而由此产生的诸多垃圾体量也相当巨大,这些垃圾除了船上产生的废水(每天约1200吨)会由一个利用细菌来分解废物的污水回收系统进行处理然后分离出固体,最后通过紫外线进行消毒排入海中外,其他的一切垃圾都是不能排入海中的,需要在陆地经停港进行分类处理,特别是船上冲洗照片、干洗等活动产生的有毒化学品都会被临时储存在船上,抵岸后运输到指定的化学物品处理站。为避免细菌传播,瓶瓶罐罐等垃圾都会被压碎然后冷冻在冷藏室内。于是,拥有船舶港口供应资质、为远洋航行的国际邮轮提供垃圾处理服务的公司应运而生。

潘先生的计划,就是将在国外生产的高纯度海洛因运上邮轮,夹藏在垃圾废物之中,当邮轮靠港后,卸下垃圾,潘先生的公司在运送垃圾离开港口后,借着分类处理的名义,取出夹藏的海洛因,销往国内。

这条线,潘先生苦心经营了很久,一直没有舍得启用。直到今年年初,才试着在垃圾里夹带了一点香烟和化妆品探路,果然收到了不错的反馈。潘先生很是欣慰,毕竟这些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滨海的国门线被海关严防死守了这么多年,总算被他撕开了一个小口子……

“潘先生!潘……”加西亚看到潘先生有些走神,面带不悦地喊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猛地一下,将潘先生的心神拽了回来:“哟,对不住,昨儿没睡好,走神了!”

“潘先生,我在说话,有没有在听?”加西亚将桌子拍得砰砰乱响。

“在听,在听!”潘先生的脾气很好,脸上的笑意又浓了一番。

“今天,你能不能给我个痛快,这笔买卖,做还是不做!”

“做!当然做,我们这行讲究: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既然买卖来了,岂有不做之理啊?只是不知道加西亚先生一次能供多少货?”潘先生自顾自地斟了一杯白酒。

“一吨!都是这种品质!”加西亚伸出一根手指在潘先生面前晃了晃,一招手,身后的黑人保镖从怀里掏出了一包白色的粉末递给了加西亚,加西亚用手指在塑料包上捅了一个口子,推到了潘先生的身前。

潘先生呷了一口酒,一伸手将那包白粉又推了回去,笑着说道:“货我就不验了,在这趟买卖里,我只负责过海关,把它从国外运进国内,至于你们生产的海洛因纯度是多少,我不感兴趣,我只抽约好的那三成利……三天后,国际邮轮维多利亚公主号将从马来西亚的槟城港出发,你的人把货夹在速冻鸡肉里,码头和邮轮上都有我的人,他们会确保这批鸡肉和所有的供船物资一起安全准时地进入船舱内的肉类冷藏室里,并分批将其夹藏到邮轮的垃圾中。这艘维多利亚公主号会在滨海港停留,我的人会以处理垃圾的名义,将货运走,在垃圾处理场完成拆分,交给国内的买家分销……”

加西亚满意地点了点头,冲着潘先生挑一个大拇指,随后说道:“第一次走货,我会在这里接货,我要看你的信用和实力,再决定是否再次合作,希望我们能彼此成为客回头!”

“不是客回头!是回头客!”

潘先生举起手,和加西亚一击掌,算是把这买卖定下了。

谈妥了生意,加西亚胃口大开,借着涮羊肉下白酒,不一会儿就喝得烂醉,潘先生让邹三儿安排了房间,将加西亚安排妥当后,潘先生一个人在院子里踱步。

“潘叔,买卖成了,怎么不见您高兴啊?”邹三儿问道。

“百密还有一疏!我哪高兴得起来啊?”潘先生一声长叹。

“一疏?哪里?”邹三儿傻了眼。

“那个杀手姜喆还没找到,我这心里,始终定不下神……”

“那……要不咱和加西亚说说,再等等!”

“等不了了!再等下去,这帮贩毒的就会失去耐心,转身去找别的入境港了……我也知道,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十分把握?做咱们这一行的,原本就是富贵险中求!罢了!罢了!这样吧,邹三儿,放出你手底下的所有人马,给我找到姜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他没死,既然受了重伤,身份也露了白,警察还在四处通缉,我料想肯定是走不远,应该就藏在滨海市,找到他,做了他!”潘叔瞳孔一眯,“唰”地一下,收起了手中的折扇。

“是……”邹三儿一点头,快步离开了院子。

第二天,浓云更盛,大雨瓢泼而下。

张瑜昨晚是夜班,今天可以在家里休息一天。张瑜躺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郭聪的身影、葛大爷的音容笑貌,还有在荣誉室里顶着一头白发红着眼睛大喊“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聂鸿声。

张瑜的心里好像堵了一块石头,升不出来,落不下去。

“呼”张瑜猛地抓了一阵头发,从**坐起。

突然,张瑜的脑中蹦出了一个念头:“笔记本!对了,郭聪给我留了一个笔记本!我还没看呢,被聂关这一打岔,给忘了!”

心念至此,张瑜赶紧下了床,拽过沙发上的挎包,掏出了那个笔记本,坐在了台灯前,一页页地看了起来。

这本笔记,由两部分组成,前一部分是郭聪的师父陈三河整理的,扉页上写着他的名字,内容记录的是陈三河主持查办的五起走私案,每起案件的末尾,矛头均指向共同的幕后……滨海盛达国际贸易有限公司,这本笔记的内容极为翔实,除了大量的文字记载外,还夹着很多的数据、账目和照片。在前半部分的最后,陈三河正在调查滨海盛达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的总经理霍家灿,陈三河的文字记录到此为止,但是在记录完后的位置,有两张贴图,一张是报纸上剪下来的头条:千万老总意外坠楼,滨海盛达遭遇并购危机。在这张图的末尾,是陈三河画的一个问号。

这张图的下一页是一张照片,照片的内容是一场车祸……陈三河遭遇的那场车祸,照片是肇事现场的实拍,地上一摊血,血迹周围用白线画着人形……

从这张图开始,后面的部分,全变成了郭聪的字迹,原来陈三河死后,郭聪一直没有停止追查!郭聪以滨海盛达公司为突破口,从霍家灿身上入手,找到了他死于凶杀并非意外坠楼的证据,更通过滨海盛达在并购重组中的资金流动找到了一条隐秘的洗钱路径,据此为线索,追到了一家地下钱庄。

所谓地下钱庄,就是一种非法金融机构,游离于金融监管体系之外,利用或部分利用金融机构的资金结算网络,非法从事资金存储借贷等金融业务。经营组织也随业务不同而各异,既有在街头游逛的“倒汇黄牛”,也有部分地区公开地以公司形式经营放贷、集资、抵押的机构。对于走私团伙来说,要洗钱,就离不开地下钱庄,地下钱庄通过将毒品犯罪、黑社会性质的组织犯罪、恐怖活动犯罪、走私犯罪、贪污贿赂犯罪、破坏金融管理秩序犯罪、金融诈骗犯罪的所得及其产生的收益,通过金融机构以各种手段掩饰、隐瞒资金的来源和性质,采取利用金融机构提供的金融服务,利用空壳公司,伪造商业票据等,使其在形式上合法化。

郭聪发现,滨海盛达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在并购前后,有十几笔大额资金流向不明,其进出口货值与面向海关申报的账目存在出入。滨海关以此为突破口,和滨海市公安局的经侦部门成立了联合专案组,打掉了这个盘踞在滨海市多年的地下钱庄。在查出的账目中,郭聪反复梳理和滨海盛达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常年存在资金流动的一千多家企业和个人。初步圈定了一个范围,将目标锁定在了四家企业内,郭聪认为,滨海盛达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幕后的走私黑手,就隐藏在这四家企业之内。在这之后,滨海关口岸发生了基因样本走私案和文物《层峦萧山图》的案子。郭聪从作案手法和组织性质出发,分析研判,得出了滨海市内的走私大鳄在沉寂多年后打算再次出手的结论,这两起案子就是他在投石问路!并且郭聪坚信,这个走私大鳄,就是当年杀他师父的幕后真凶。而陈三河当年,很可能已经就快要触碰到这个走私集团的核心了!

郭聪的笔记在这个位置夹入那四家重点圈出来的企业大量的资料,这四家分别是:从事原木木料进口的东方木业有限公司;从事国际邮轮航运垃圾分类处理的嘉志达远洋垃圾处理有限公司;从事红酒进口的赛尔康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和从事儿童玩具出口的滨海星辉玩具总公司。而这四家企业里,嘉志达远洋垃圾处理有限公司和滨海星辉玩具总公司又被郭聪重点标注了出来,用乱糟糟的线条圈了好多层。

“这……”张瑜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看完了这本笔记,一想起笔记里的内容和陈三河、葛大爷以及郭聪的死,张瑜便感到后背一阵恶寒,仿佛此刻自己就站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边,阴影深处,一只吃人的鳄鱼正蹲在草里,凭借着出色的伪装和周边的环境融为一体,静静地等待时机,发出它最致命的一击。

“嗡”张瑜的微信响了。

是崔颖发来的消息:“大外甥女!我觉得那个郭聪不错,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吃个饭啊!”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张瑜实在无法接受郭聪已经死了的消息,她说不出口,她实在无法亲口说出郭聪的死讯。卧房的墙角边,支着那副刚刚修补好的老画架子。

“郭聪!你师父的画架子我修好了……你回来吧!”张瑜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眼眶里的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

与此同时,聂鸿声的办公室里,卢靖章正在汇报着海洋之星号的工作进展。

“聂关!查清了,通过对船舱饮用水和食物的化验取样,可以证明海洋之星上的群体性腹泻发热事件为人为投毒所致,经救治已基本脱离危险。那个丹尼尔也对此事供认不讳。另据咱们筛查,在船上未发现啮齿动物和虫患,现已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境卫生检疫法实施细则》的规定,对该船进行卫生处理,并已在卫生处理完毕以后,发给入境检疫证,指令其降下检疫信号……”

“那个丹尼尔有没有说别的什么?”聂鸿声问道。

“没了!他只承认毒是他投的,人是他杀的,但是犯罪动机和幕后指使是谁,只字不提!那个跳进海里的杀手,身份已经核实了,他叫姜喆,福建人,今年32岁,无犯罪记录。杀人的案子,港口公安局正在侦破中。另外,根据海警那边的反馈,说目前还没有在海域附近发现姜喆,这几天还会组织打捞……”

聂鸿声搓着脸说道:“行!我知道了,你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聂关,看你的脸色不是很好,您也……”

“好了!你先回去吧!我没事儿!”聂鸿声一摆手,轰走了卢靖章,站在了窗台前面,刚点了一根儿烟,座机就响了起来,看号码正是滨海市公安局的魏局长。

“喂……老魏!”聂鸿声的嗓子哑得都快发不出声音了。

“聂关,你这声音……”

“别管我,有消息了吗?”

“十五分钟前,监控中心反馈,在东渡桥大街上的一家酒店发现了姜喆的身影……喂……聂关你在听吗?喂……聂关!老聂!你别冲动啊……喂……喂喂……我们的干警已经赶过去了……你别冲动……”

聂鸿声桌上的座机,听筒顺着桌子垂到了地上,聂鸿声早已一阵风似的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