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大客栈的路上,身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沈厉渊却一路上都沉默不言,从下午开始他就有些闷闷不乐。

姜葳蕤看着他一直微垂着的头,偏过头问:“跟伯父说好了?“

沈厉渊“嗯”了一声,姜葳蕤看他还是不想说话,便也不再问。

但走到半路,沈厉渊却停下来了。

姜葳蕤纳闷,随着他的视线抬头去看。

那是玛吉阿米,相传仓央嘉措和情人约会的一个小酒馆。

鹅黄色的外墙现在被路边的酥油灯照亮,窗户边,花盆上也全是摇曳的烛火。

沈厉渊缓缓开口:”我爸妈就是在这里认识的,那年玛吉阿米刚开业。“

姜葳蕤没回答,耐心地听他慢慢说下去。

那个时候,沈唤天第一次来到拉萨,有天刚走到玛吉阿米的门口就遇到一个游客问他:”这就是仓央嘉措和他情人幽会的地方?“

沈唤天点点头。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最美的情郎。“

谁不知道仓王嘉措的这句诗?多多少少也会了解一些他的情史。所以,这里一开业就吸引了一些游客慕名而来。

但白玛那天刚好路过,她不爽地撇撇嘴,在沈唤天背后说:“自己都没了解清楚就敢来误导别人。“

声音不大不小,却还是传到沈唤天耳朵里了,他转过头来,看到的就是那个骄傲自信的白玛。

沈唤天问:“那是什么?“

白玛越过他走进玛吉阿米,沈唤天跟在后面,听到她干净清透的嗓音传来:“仓央嘉措约会的女孩另有其人,他的最爱是他的青梅。“

沈唤天记起仓央嘉措那句诗:我被月亮照亮心房,映现出玛吉阿米的模样。

这不是为玛吉阿米写的?

他跟着白玛上到阁楼三楼,这里望出去风景很好,整个八廓街的景色都尽收眼底。

白玛找了个空位坐下,沈唤天犹豫了下,还是坐到她对面,问:“那玛吉阿米是谁?“

白玛点了杯甜茶,说:“玛吉阿米在藏语里的意思是未生育的女孩,仓央嘉措指的其实有种纯洁伟大母亲的感觉。他是六世达赖喇嘛,被桑结嘉措找到后一直被精心照顾培养,自然会有感恩之情。”

“至于仓央嘉措约会的女孩嘛,其实另有其人,他的青梅是卓玛,那才是他的最爱。“

沈唤天疑惑:“那这家餐馆……有什么意义?“

白玛表情平淡:“这就是一家普通的餐馆而已。“

沈唤天那天鬼使神差的,又问了白玛很多问题。最后聊到下午,两人还约好第二天继续见面探讨。

就这样今天约明天的一天天过去了,两人渐渐熟悉起来并且暗生情愫。沈唤天要离开的时候,白玛失落难过,躲着不见他。

沈唤天在玛吉阿米等了又等,最后留下一张字条,上面是仓央嘉措的那首《见或不见》: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的手里,不舍不弃。

来我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默然相爱,寂静喜欢。

……

玛吉阿米的店铺早就打烊了,方立和楚叶也先回家了,沈厉渊和姜葳蕤就这么坐在店门口,相互依偎着看人来人往。

姜葳蕤问:”后来呢?”

“后来,我妈追到了北京。”沈厉渊笑:”那个时候她才知道,我爸怎么会不懂仓央嘉措?他书房里全是西藏历史与仓央嘉措的传记、诗歌。”

他刚开始装作什么都不懂,只是为了多跟白玛说一句话。

姜葳蕤柔声问:“那骗婚那件事……”

沈厉渊苦笑着摇摇头:“根本没有那回事,但我爸后来真的很忙,一年到头待在部队也回不了一次家,你看他这种表白都躲躲藏藏要我妈妈主动的,后来的矛盾和隔阂的确也是真的。”

沈唤天也解释过,但白玛生气,她要的不是解释,是实际行动的证明。

显然,沈唤天给不起,他心里的大家就是胜过小家。

“我妈大老远的从拉萨过去,受了十几年孤独又查出癌症,默默提出要离开拉萨。我爸以为这日子白玛终究是熬不下去了,同意她离开,但又怕有人会讲我妈闲话说她抛夫弃子,就想了这么个馊主意。”

姜葳蕤:“可是旁人不会觉得是你爸爸冷落疏忽了家庭吗?”

怎么会埋怨白玛?

沈厉渊:“因为我妈本来就性格刚烈,又是不同民族,跟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处得不好,相反我爸保家卫国冲锋陷阵这样的硬汉形象一直被称赞。有些亲戚,真是难以言喻……”

姜葳蕤:”那直接说你爸不要你妈了不是更好?同性恋骗婚这种太拙劣了吧?从来都是不让侮辱军人名声的不是吗?“

沈厉渊:“其实都是一场误会罢了……这种说辞那些亲戚部队里的也不知道。军婚难离,我爸妈就没扯离婚证,我当初去部队找他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一些画面就误会了,他俩将计就计骗我呢……“

姜葳蕤叹了口气:“他俩岂是在骗你,他们还互相欺骗。”

沈厉渊想起中午沈唤天的表情,痛苦又绝望,他早上就见过阿婆,自然也是知道白玛癌症的事。

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八廓街上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夜里的拉萨又开始冷起来,沈厉渊站起身:“走吧,屁股都坐冰了。”

姜葳蕤被他拉起来,牵起他的手边走边说:“伯父怎么没来点灯?“

沈厉渊:“不知道。”

姜葳蕤停住脚步面向他站着,微微抬头用星星眼看着沈厉渊:“抱抱。“

沈厉渊心里有一丝暖,他微笑着缓缓把头轻轻搁在姜葳蕤肩上。

那时街上没什么人,他缓缓闭上眼,忽然觉得好疲惫。

脑海中又慢慢浮现刚才大昭寺法螺唢呐诵唱,信徒们手中转经筒飞转,诵经声嗡嗡不绝,煨桑炉白烟升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