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
姜葳蕤正趴在前台写客栈的公众号文章,听到有脚步声,抬头望去。
看到是沈厉渊,礼貌地对他笑笑,正准备再低下头,却听到他问:“能用冰箱和微波炉吗?”
他好像刚睡醒,声音很低很有磁性。
沈厉渊又指了指院子里的厨房。
姜葳蕤本想拒绝,客栈的冰箱和厨房这些一般是不外借的。之前就有客人不打招呼自己就把她冻在冰箱里的鱼剁来吃了,有的又把厨房弄得乌烟瘴气,还不打扫,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她和江杉……
但现在确实可以破例一下。
一方面沈厉渊他们要住一个月,不让人用多多少少有些过不去,而且现在冰箱里……屁都没有。再说了,他们搞骑行的人,大多都会做饭。而且,饭做得还不赖。
姜葳蕤点点头:“用吧,不过别声张哈。”然后笑着朝他眨了眨眼。
沈厉渊看她有些小机灵的模样,也点点头扯了下嘴角,比了个手势:“明白。”
沈厉渊跨进厨房,拉开微波炉把包子放了进去,随意调了30秒。
听到“叮”的一声之后,把微微冒着热气的包子拿了出来,三两步又走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
她今天穿了一身黑,头发简单被一个鲨鱼夹夹在后脑勺,坐在前台专注的样子还有点儿帅。
里衣穿着黑色速干衣,现在屋里没太阳还有点儿冷,所以挂了个米色披风在脖子上,身下是黑色工装裤,鞋子好像还是……
军用作战靴。
她这个海拔,能达到征兵最低标准吗?
“你当过兵?”
沈厉渊啃了一口包子,包子露出了里面的白菜馅。
姜葳蕤看着他,懵然摇摇头:“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
“你穿了作战靴。”沈厉渊指指她的鞋子。
姜葳蕤弯腰看了看,恍然大悟:“噢噢,巷子口当过兵的朋友协调的,说这个作战靴比很多徒步鞋还耐造。”
协调就是军队里配发的意思。一般自己买容易碰到假货。而且这些作战靴也分民用和军用,稍不注意就买不到最正统的。所以还是有熟人帮带最好。
沈厉渊吞下最后一口包子,又看了一眼她的靴子:“你这双应该是17式,穿起来非常舒服,像运动鞋。”
姜葳蕤没想到他能听懂一些术语,还懂作战靴,坐直了身体:“21爹好评也挺多的,但据说拉链总是容易坏?”
沈厉渊轻笑了一声:“的确。”
21爹是大家给21式作战靴的戏称。因为非常难打理,但是穿起来又很舒服,让人又爱又恨,所以起了个21爹的名字。
“设计师是一位女生,没待过基层。穿21训练确实不合适,但日常穿够用了。”
姜葳蕤淡淡嗯了一声,她发现这人笑起来没有昨天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你当过兵?”
这是他刚才问她的话。
沈厉渊把塑料袋裹了一圈丢进垃圾桶里:“大学当过,已经退役几年了。”
难怪这人看起来总有一股坚硬锋利的气质。昨天看到他身份证,好像也才二十五六岁,跟自己差不多大。
姜葳蕤又问:“那你们是做什么的?”她的意思是,你们的工作是什么?
“骑行。”
沈厉渊看了一眼院子里摆放整齐的山地车,然后扯了一张纸,细细擦拭了刚才抓过包子的手,准备上楼。
姜葳蕤随意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她其实根本不关心。搞懂每个客人的职业,她会累死。
想了想,路过前台的沈厉渊还是补充了一句:“我先上去了。”
姜葳蕤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挺有礼貌,好感增加了些,也热情地笑着朝他挥挥手:“行,一会儿见。”
沈厉渊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想起她在前台跟昨天离开的两个姑娘再见,然后也学着她,朝着楼梯有些生硬的挥挥手:“一会儿见。”
……
中午。
坐了半小时公交后,几人终于从色拉寺买了票进去,姜葳蕤边往上走边跟众人慢慢讲道:“色拉寺是拉萨六大寺中规模最小的,意为雪域盛开的玫瑰。始建于明朝期间……”
一路上边走边讲,讲过了错钦大殿,杰扎仓……姜葳蕤把每个景点的历史,建筑,典故,只要是能想到的都讲了一遍,同时还留足时间给他们拍照和提问。
主要是给方立和李轩茹留了时间,沈厉渊不喜欢拍照和说话。姜葳蕤讲解的时候他就只认真听着。方立和李轩茹拍照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也不催。
最后爬到辩经场门口。姜葳蕤终于停下来让大家歇了一会儿。
准确说是让李轩茹歇了一会儿。
一路上的行进速度偏快。沈厉渊和方立体能很好,自然能跟上。姜葳蕤在藏区呆了一年多,也比较适应高原气候,这三人都没有什么不舒服。
只有李轩茹爬了没多久就开始气喘吁吁。
早上的时候姜葳蕤又确认了一遍,她还是坚持要去。而且看样子还已经和方立玩得很好了。
姜葳蕤看到了她的狼狈,却丝毫没有放慢脚步。李轩茹虽然一路都皱着眉头隐忍着不适,却也没有吭一声。
姜葳蕤暗暗心想,还挺倔,早倒早抬回去吧。
站在辩经场门口,可以跨过外墙听到里面噼里啪啦嘈杂的声音。那是喇嘛击掌辩论的声音。
辩经已经开始了。
看到走在最后还在勉强拍照的李轩茹也跟上来了,姜葳蕤才又指着门口辩经寺的牌匾继续说:“里面辩经已经开始了,这是藏区三大特色之一,分为对辩和立宗辩。”
姜葳蕤走上了台阶,跨进了门槛,又回头对走在最前面的方立和沈厉渊说:“平常的辩论赛知道吧?主要就分为立论和驳论。辩经无非就是把内容换成经书。”
“知道知道。”
方立用手机给她拍了张照:“那他们辩赢了有什么奖励吗?”
姜葳蕤笑着斜眼逗他:“辩赢了有鸡腿。”
“哈?喇嘛也好这口?”
方立瞪大了眼睛,满脸不信。
一旁的沈厉渊微微扬起嘴角。
“你这都信?”调整好了些的李轩茹看着方立:“那喇嘛能结婚生子你信不信?”
方立一脸不屑,转过头去:“你就别说话了,看你喘的那样。”
喇嘛能不能结婚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刚才就看到李轩茹喘着粗气,一声不吭地硬撑着,叫也叫不回去。
李轩茹羞红了脸:“才没有呢,我还能走!”
“实在不行要早说啊。”姜葳蕤吊儿郎当的抱起手看着李轩茹:“说的迟了,那就只能把你埋这色拉山上喽。”
姜葳蕤心里还有些气,这姑娘真是心大。
李轩茹却突然静静对着姜葳蕤笑:“也好。”
“真死了,埋山上,也挺好。”
一副静默了然大义赴死的样子。
姜葳蕤不高兴了,这只是逗话,她怎么还当真了?
方立也愣了一下:“李轩茹,这话可不兴说不兴说啊。”
“真的。”
李轩茹顿了一下,抬手擦擦脸颊边的汗:“我男朋友没了,所以我在也没有什么意思。”
微湿的汗水让两根刘海轻贴在脸颊上,睁着小鹿般湿润的眼睛,小脸红扑扑的,显得李轩茹楚楚可怜。
姜葳蕤听到这话,眉头锁得更紧,心里有些来火:“你要是想让我们可怜你,我劝你打住。”
她朝李轩茹走了一步,拳头微攥:“来西藏的,十个里面有六七个都有令人痛苦的原因。你是失恋也好,失去双亲也罢,就算你自杀死在我面前,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要诉苦,找错了人。为男人,更丢脸。”
姜葳蕤盯着李轩茹的眼睛,一字一句:
“安静地爬,爬到你撑不下去的那一刻。这是你自己要来的。”
沈厉渊看了看眼前有些恶狠狠的姜葳蕤,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狼。他突然觉得,她还是不装比较可爱。
“对不起,姜姜姐。”李轩茹垂下眼去,眼眶里的眼泪花马上就要包不住:“大家都说我不该说这种话。”
姜葳蕤白了她一眼,真没出息。
她原以为李轩茹会大吵大闹,跟她理论一番,这样她就能骂她一顿。居然这样就“败下阵来”,倒显得她冷血无情上纲上线。
方立一看气氛不对,赶忙插进两人中间,嘿嘿笑着:“哎呀,多大点事儿。不聊就不聊,你们俩谁都没说错,谁都没错。”
方立转了个身,努力拉着两人的胳膊往辩经院子里走:“咱们继续走啊,马上里面能看辩经了。”
“我自己能走。”姜葳蕤冷着脸轻挣开方立的手,快步走到了最前方。
她有点儿不爽,就像马上要吹好的气球被突然戳破,马上要沸腾的热水被强行冷却。
沈厉渊在一旁热闹看够了,走到李轩茹身边压低声音:
“她这是喜欢你。”
李轩茹冷不登被走到身边小声说话的沈厉渊吓了一跳:
“啊?喜欢……我?”
李轩茹满脸疑惑:“可是姜姜姐刚才,刚才那么凶。”说起又嘟起嘴,一副可怜样:“以前也有人让我看开一点,但是都是好言相劝。”
沈厉渊笑着摇了摇头,不想多说。正准备走到前面去,却又听见李轩茹蚊子般的声音:“你俩真像……”
像?他俩怎么会像?他可不虚伪。
李轩茹快速瞄了他一眼,又赶紧埋下头去。
“……爸妈。”
像一对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的父母。
爸妈?
沈厉渊眼皮跳了一下,本想走到姜葳蕤身边的步子还是慢了下来……
众人跨进院子里,再进一道门,视野突然开阔起来。
“哇!辩经是这样啊!”走在最后的李轩茹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了前面。
整个院子是露天的,院子里栽了几棵树,大约有几十个僧人在辩,都穿着半露臂的红袍。
两人一组,一站一坐。
站着的人对着盘腿坐在地上的人一直辩,辩着辩着还会突然拍一掌。加上游客们叽叽喳喳,整个院子有些吵闹。
大家似乎都被这场面吸引到了。看了一会儿没人说话,最后方立问道:“打巴掌是什么意思?给自己助威吗?”
姜葳蕤点点头解释道:
“可以这样理解。辩经时二手相击。主要有三层意思。”吞了口水,余光看李轩茹也凑过来了,姜葳蕤继续说:
“一为一个巴掌拍不响,世间万物都是众缘合和的产物。二是掌声代表了无常,所有的光荣和失败都会消失。这第三层意思,是为了激起你心中的善与智,驱走心中的邪恶。”
李轩茹点点头道:“学到了,学到了。有点抽象。”
“好厉害啊姜老板,这你都知道。你是专业导游啊?”方立隔着沈厉渊偏头来问姜葳蕤。
姜葳蕤摆摆手:“这也是我随处看的,别的解释也有很多。”
不过是有时候随便翻翻的藏地杂志上这么写的,对不对她也不清楚。
李轩茹找准机会,挤开人群,走到姜葳蕤身边,勾勾她的袖口,小心翼翼道:“姜姜姐,我口渴~”
她觉得姜葳蕤很帅,而且是大好人,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好人。
姜葳蕤本不想搭话,又觉得刚才好像是有点凶,顿了两秒,看她一眼还是败下阵来,往背包里掏出一瓶葡萄糖水。
把水重重放在李轩茹手心:“呐,拿好了。”
李轩茹看着手里姜葳蕤给她准备的葡萄糖水,又嘿嘿看着她傻笑起来。
姜葳蕤无奈地摇了摇头。
方立用手臂碰碰沈厉渊:“沈哥,这些喇嘛在说什么呢?”
“听不太懂,应该是佛教里的一些术语。”沈厉渊回答道。仔细又听了一下,还是一知半解。
“沈大哥还能听懂藏语呢?这么厉害?”李轩茹一脸惊讶的看着沈厉渊:“你学过藏语吗?”
方立把一只手搭在沈厉渊肩上,挑挑眉,一脸骄傲道:“我们沈哥可是百里挑一的藏汉混血!帅吧!”
“哇!藏族和汉族的混血啊!帅!非常帅!”李轩茹很给面子地捧起场来。旁边有些女路人也投来一些别样的目光。
方立继续补充:“妈妈是拉萨人,爸爸是北京人。”
李轩茹走到沈厉渊跟前,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扫视了一下沈厉渊:“哇哦,很少见哦。怪不得沈大哥眉眼深邃五官立体,皮肤也是小麦色。”
方立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前半句说得还挺对。但他黑是因为骑行啊,沈哥以前挺白的。”
李轩茹又点点头:“原来你们是骑行的。”
姜葳蕤就纳闷了:“那你们干嘛找我当导游?干嘛住我客栈?”
如果母亲是拉萨人,怎么会不熟悉拉萨?怎么会要住客栈?在拉萨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