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身体滚烫,神智也不甚清楚。

可燕承瑞依旧疯狂了要了我一夜,直到我昏睡了过去。

再次惊醒,已经是第二日黄昏。

我猛地从**坐了起来,看着床头的出宫令牌,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我让芝兰为我精心打扮,遮掩住病容,穿上最华贵的衣服。

乘着一顶轿辇,在苏白的护卫下,匆匆离宫。

尚书府,梨春苑里。

岳风盈母亲的面色苍白无血,宛如被寒风吹袭的枯木,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在这冰天雪地中。

她喘着粗气,想要挣扎着从**下来,却被我硬生生地拦住了。

“母亲不必行此大礼。”

“是女儿不孝,才让母亲忧心难眠,缠绵病榻。”

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提不上气来。

几个喘息后,她才艰难道:“皇后娘娘可好?皇上待娘娘可好?”

“小皇子……小皇子许是天上历劫的仙人,所以还未降生,便又被召回了天上……”

“娘娘不必伤心,只要娘娘和皇上还和从前那样恩爱,一定会还会再有孩子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眼睛里却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听府里的下人说,她已经几度昏迷。

昏迷不醒时,她会哀痛地叫着我的名字,眼角划落泪水。

每次醒来,她的记忆都会丢失很多,如今已经到了认不清人的地步。

可她见我第一眼,她那双空洞的眼眸,就燃起了光彩。

她还在担心我。

她在担心她的女儿岳风盈。

可我不是她的女儿岳风盈。

甚至还杀死了岳风盈的孩子。

想到这里,我心痛难当,愧疚到不能自已。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强挤出一丝笑容,安慰道。

“母亲别担心,女儿很好,皇上待女儿也很好。正如母亲所言,一切都是天命。”

“母亲一定要好好养病,待女儿再有了孩子,就亲自带来给母亲瞧瞧,他会唤你姥姥。”

“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坐在庭院里,赏着满树的梨花……”

“好好好……”

她苍老的面庞上,露出了欣喜。

“记得你小的时候,总是黑黑瘦瘦的,像个灰不溜秋的小老鼠。”

“可你的眼睛很亮,也很聪明。当我怀着你弟弟的时候,不幸流产。是你变卖了你的长命锁,才请来了大夫,救了母亲的命……”

我以为,她对我失去孩子一事,感同身受,是因为她是岳风盈的母亲。

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她也曾失去过一个孩子。

我忍着泪水,握住她的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母亲,一切都过去了,你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话音刚落,我便看到她眸中仅存的光亮,暗了下去,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我以为她突发恶疾,惊慌失措地就要叫太医。

但她却反手抓住我的手腕,厚厚的指甲,在我手背上留下血痕。

“可是我根本没有儿子,我自从生下你后,便被大夫人一碗红花,从此终生不能生育。”

“你果然不是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她还在这个世上吗?”

此话一出,我僵在了原地,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来她早就怀疑,我不是真正的岳风盈。

可是真正的岳风盈在哪里,我也无从得知。

我手足无措地握住她的手,语无伦次道:“对不起,对不起母亲,我不是有意要占据您女儿的身体,我只是……”

“我知道。”

她笑着回答我,一颗浊泪,却从她眼尾的皱纹里滑落。

“没关系,我马上就要去见我的女儿了,我很开心,真的。”

“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做了盈盈三年的两年六十三天的替身,辛苦你,也委屈你了,孩子。”

听到“孩子”二字,我顿时泣不成声。

我原也有我的妈妈,可是我的妈妈不在我的身边。

岳风盈的母亲,不是我的妈妈。

可她直到临终之际,都不曾怨我夺走了她女儿的身体,只是感谢我,心疼我……

她苍老粗糙的手,轻轻地抹去我的眼泪,身体艰难地前倾,轻轻地抱住了我。

“好孩子,我这一走,你也尽可以了无牵挂,做回你自己了。”

“我这一生,原不是卖身卖笑的青楼女子,是个清清白白女儿家。可我求其一生,也得不来心爱之人的半分真心。”

“我陪了他二十三年,可就算死,也只能以妾室的身份,草草埋在岳家祖坟的一侧,不能和他生同衾,死同穴……”

听到她的遗憾,我立刻擦干眼泪,扶她坐下,站起身道。

“我现在是皇后,我会让他扶你做正头娘子,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盈盈,盈盈别……”

我无视她的挽留,令芝兰照顾好她,便拎着裙子,匆匆赶往正堂。

我的母亲已经油尽灯枯,可岳崇这个混账,她那到死都放不下的丈夫。

却左手抱着一个妖艳女子,右手伸进婢女的里衣,放声大笑。

我拔起侍卫的佩剑,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他周围的女子花容失色,惊叫着跑了出去。

我直接把剑抵在岳崇的咽喉,怒吼着让他写扶正文书。

他吓得脸色发白,酒水撒了一身。他连滚带爬地摸着纸笔,草草写下文书。

此刻,我的心中只剩下愤恨和悲凉。

但我来不及斥责他,便拿着那张烂草似的薄纸,扔下佩剑,疯了一般往梨春苑跑去。

跑!

跑快一些!

再快一些!

我拎着裙子,左臂再次渗出温热。

我的身体依旧烧得滚烫,我甚至只跑了两步,便觉得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想瘫倒在地,大口地喘息。

可是我不能停。

我知道她的大限,就在今明两天,甚至就在眼下。

我欠她的,欠岳风盈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

我不能让她怀着遗憾离开!

终于,我依靠着残存的理智和动力,终于冲到了梨春苑。

我把岳崇亲手写的扶正文书,放在她的手里,拼命地唤着她,想让她睁开眼睛看一眼。

可她没有回答我,手里的那张薄纸,也像飘零的落叶,碾落到冰冷的地面。

芝兰呜咽着跪在地上,告诉我,夫人已经去了。

她还告诉我,夫人临终前告诉她,要她转告给我一句话。

她说,她叫魏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