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宁安宫的小太监,传来了消息。

说宋明月昨晚一身凤袍凤冠,冻死在雪地里。

她的怀里,还死死地抱着一具早已经腐烂的婴尸。

小太监说,她死得很安详,甚至脸上还带着笑容……

在没有去送宋明月最后一程时,我原打算按照燕承瑞的旨意,让他们曝尸荒野,死无全尸。

但是现在,我却令小太监偷偷把宋明月和孩子的尸体,运出皇宫,找一块风水宝地,把她们母子好好安葬。

因为在这一刻,我突然想明白。

我为什么在得知宋明月身死之后,并没有预料中的那样欣喜,反而有了种兔死狐悲的凄凉。

我一直以为,是宋明月步步紧逼,想要置我于死地,我才那样恨她。

其实不然。

因为造成我和宋明月悲剧的罪魁祸首,不是彼此,而是本就烂在骨子的燕承瑞。

他是这个封建社会的忠实守护者,是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恶狼。

只是他一直都披着人尽可欺的羊皮,所以我们才把他错认成温润君子,从而葬送了我和宋明月的一生……

想到这里,我胸闷得厉害,转头问芝兰道。

“你把消息告诉燕承瑞了吗?”

芝兰为难地点了点头。

我有些疑惑道:“他既然知道真相,为什么不来找我?”

芝兰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冥思苦想许久,终于想明白了。

原来,燕承瑞是在害怕。

他害怕面对血淋淋的真相,更怕这个真相,是我亲口说出。

但他内心深处最不敢触及的恐惧,就是有一天,我褪去天真善良的外衣,变成和他一样手染鲜血的刽子手……

我不再犹豫,拎着裙子,向御书房走去。

太监远远地看见我,便迎了过来,说燕承瑞忧思过甚,缠绵病榻,需要静养,不便见人。

一切都如我预料中的一般,燕承瑞果然把我拒之门外。

我看着阴沉的天,看着零星飘落的雪花,转身就回了未央宫。

天气这么冷,我可不能把自己冻坏。

我要天天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就像当初,我不想见他,他却日日来叨扰我一样,令人厌恶。

我就这样锲而不舍,每日早晚两次求见。他不见,我转头就走,绝没有丝毫留恋。

一个月过去,宫里也流言四起。

有的说,是我惹怒了皇上,所以才腆着大脸,日日求和。

也有人说,燕承瑞本就身体不适,怕传染给我。毕竟从前我们在王府时,最是恩爱。

更有甚者,说燕承瑞已经病入膏肓,每天强撑着病体上朝,处理政务。

目的就是为了把这江山,交付给岳珑琪手里。

毕竟现在,只有岳珑琪肚子里的孩子,才是黎国皇室唯一的正统血脉……

我对于这些流言蜚语,充耳不闻。

只是又拿起针线,跟着岳珑琪学习刺绣。

岳珑琪绣的红色的肚兜上,一只金色的锦鲤,栩栩如生。

我看着手里绣的一团“新冠病毒”,只觉得丢尽了老脸。

岳珑琪笑道:“从前你的刺绣,可称得上天下一绝。”

“就连宫里的绣娘,都要偷买了你的绣品,好好钻研。”

“没想到不过几年的时间,你的绣工更是到了寻常人无法企及的境界。”

从前我甚少与她交往,偶尔说几句话,她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却不曾想,自从我与她一起入宫后,便发觉她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而经过在牢房里,险些被宋明月谋杀一事后,我们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

平日里也多了些走动,若是见我出神时,她也会笑着打趣我,逗我开心。

想到这里,我佯装失落地叹了口气,顺手把那团“新冠病毒”,放在了芝兰的手里。

“我啊,真的没年轻时候的心情了。感觉做什么事,都要提着一口气。什么时候这一口气断了,我也该彻底解放了。”

岳珑琪眉头紧蹙,放下手中的肚兜,严肃道:“你才二十三岁,你还年轻,你还会有孩子的。”

二十三岁?

呵……

是了。

岳风盈今年正是二十三岁。

而真正的李沁如,今年三十岁。

我笑着叹了口气:“没想到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年有余。”

“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不会为了那个孩子自寻死路。”

“因为那个孩子的死,本就是我……”

“岳风盈!”

燕承瑞的怒吼声骤然响起,打断了我接下来的话语。

我看向门口,燕承瑞面容憔悴,嘴唇干裂,那双潋滟着水光桃花眼里,如今也只剩下一片灰暗。

他的身形不稳,脚步虚浮无力,却倔强地推开了扶他的太监,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知道他这段时间过得不好,我的心里就好多了。

我勾唇一笑,起身向他行礼,声音极尽愉悦。

“臣妾给皇上请安。”

“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听得燕承瑞发怒,太监和宫女们纷纷退了出去。

岳珑琪眉头紧皱,看着我欲言又止。

但到最后,她也不得不离开殿里。

燕承瑞捂着心口,喘着粗气,半跪在我的面前,一手捏住我的下巴,逼迫我迎上他的眼睛。

“岳风盈,告诉我,那不是你做的。”

“只要你亲口告诉我,说我们孩子的死,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这一切都是宋明月那个贱人做的。”

“你要什么,要我怎么做,我都依你,好吗?”

从前,燕承瑞也像现在这样求过我。

只是那时候的他虽然卑微,却没有现在的绝望和惊恐。

我看着他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笑着抚摸他的眉眼,正要开口,他却再次打断了我。

“不,盈盈,我不需要你的回答。我们从今以后,就忘了这件事,谁也不要提及,就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好吗?”

啊……

燕承瑞的戏演得真好。

比从前抱着我,说此生只爱我一个人,说我是他唯一的妻的时候,还要强一千倍,一万倍。

我在心里感慨不已,又怜悯地抹去他眼角的泪水,轻叹一声,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