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最终还是选择将账本交了出去, 是隔天亲自交到吴悯手中的。
而一路不苟言笑的吴大人,看到账本后,竟是第一次展出了笑颜, 意味深长地送了林清八个字:年少有为, 前途无量!
至于另一簿账本,已经不重要了。
林清从吴悯处出来后,鬼使神差眺望了下北方, 他想起了远在京城的三皇子。
京都。
快要到九九重阳了,京城到处弥漫着欢乐的氛围,南柯国自文桓太后始, 十分重视这个节日, 节日当天,**会盛开在京都的大街小巷。
民间的小辈虽不知其中缘由和典故,可因都是爱热闹的年轻人, 故也过的欢快,唯有上了年纪的人, 才知重阳节的**除了表达对亲人的思念, 还预示着肃杀!
裕王府。
懿福院内, 周妃正摇着拨浪鼓和一众侍女逗弄自己快要两个月的宝贝女儿, 小姑娘逐渐长开,不再是刚生下来皱巴巴的小猴子模样,而成了粉雕玉琢的瓷娃娃,粉嘟嘟胖乎乎的, 浑身又白又嫩,穿了个小巧玲珑的红肚兜, 怎么瞧怎么招人稀罕。
裕王在外就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 方才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换了身轻松的姿态走了进去。
众侍女忙见礼,裕王只招手让她们都出去,自己则径直走向躺在摇篮里的女儿,看见小小婴儿天真懵懂地吐着泡泡,老父亲的心都要融化了,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肥嘟嘟粉扑扑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蹭了又蹭。
周妃则在一旁含笑看着这一幕,夫君体贴,女儿可爱,该有的她都有了。
见时机正好,周妃顺势提道:“我母亲前段时间正为我兄弟相看人家,瞧了好些,不是八字不合就是已有婚约,总遇不到合心意的,倒是前几日满月宴,瞧着那林家小姐是个好的,小小年纪已然出落的风姿不凡,难得的是还未曾许配人家。”
“你是想让周林两家联姻?”裕王偏头看向周妃。
“我想有什么用?也得人家愿意。林家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尤其林如海在江南的权势极盛,他家二老爷虽娶了申家女,可一个过继来的兄弟哪能跟亲女儿比?那林二爷如今可还年轻呢,虽早早得中探花,可到底未成气候,林家,说到底还是林如海说了算,若果真娶了他的独女,即使不完全支持咱们,也必不会完全倒向那边。”
裕王颠着怀里的女儿,神色不明,“外头刚有消息,林如海病重,估摸着也就这几天了。”
“这我还真不知道。”周妃有些意外,“什么时候的事?年前他家二爷成婚时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病的这样重了?”
裕王叹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就不必管了,现如今最重要的是江南的事。”
周妃反应很快,“父皇已经派人去了?”
裕王点点头,“内阁次辅吴悯亲自南下。”
吴悯的大名周妃略有耳闻,未出阁时,周放就经常在家念叨他的事迹,感叹他为人清正廉洁,做事雷厉风行,是朝中难得的作风与能力成正比的君子。
“父皇既派此人去,难不成,是想由他接任林如海的职务?”周妃只能想到这么多,毕竟身处内宅,得到的消息有限,裕王也不会什么事都跟她讲。
裕王见女儿眼睛倦倦的,小脑袋在他怀里东倒西歪,便知她困了,忙叫来奶妈带她去睡觉。
“不会。”裕王来到书桌后的高椅上坐下,“吴悯是父皇一等一的心腹,轻易不会叫他离了自己。而今江南的事宜尚未完全收尾,林如海又危在旦夕,或许只是单纯派他过去进行最后的交接也不一定,况且我担心的并非这个。”
周妃试探道:“你是说?”
裕王看着她,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可、可就算如此,也不止咱们呀,大家都不干净。”
裕王表情依旧沉重,“话虽如此,可谁知道林如海会不会在临终前来个狸猫换太子。”
周妃震惊,“他怎么敢!”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裕王自嘲般冷笑道:“他不敢,有人敢!你以为,父皇为什么特地派吴悯那老东西去?这老小子平时油盐不进,自视甚高,除了父皇,我看他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过!”
周妃也算一等一的聪慧人儿,一点就透。想她未出阁前也是被周放悉心教导过的,加上天资聪颖,从小博览群书,学识不比一般的进士差,也就是裕王需要借助皇后那边的势力,加上周放识大体、顾全大局,要不就凭周妃的资质,做正妃也使得。
周妃此刻心里惊骇无比,她万没想到,圣上竟偏心至此!
“殿下!你……”周妃欲言又止。
裕王明白她想说什么,“筠儿,这并非我所在意的。从小到大,我早已习惯。年少时也曾想不通过,可等到咱们的孩子降世,我忽然有些明白了。”
周妃上前,动容地握住裕王的手。
裕王享受着这难得的温存,心里却想的更多,更深。
他的父皇六岁登基,十八岁亲政,在位三十多年,怎么可能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所谓偏心,不过是个借口,老百姓还疼幺儿呢,遑论他这一国之君?
他真正的用意,是想打压他。
试问一个专权二十多年的帝王,怎么可能容许别人威胁他的权力?即便那人是亲儿子也不行!
如今他身为长子,不仅有势力盘根错节的老牌勋贵集团支持,庙堂上,更有那一众文官誓死维护他的正统性,其声势之浩大、势力之深远,叫他这御座上的帝王也忌惮万分。
而小儿子就不同了,不仅是自己最爱的女人生的,还天生体弱,需要依附他才能活下去,要他给他一点点铺路。满足自己慈父之心的同时,还能完全掌控大局。
夏祥对其中利害看的很分明,也很理解他父皇的想法,可他就是不甘心。他可是长子,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承袭皇位他天经地义、名正言顺!
他如今也看开了,所谓父子真情对他来讲就是狗屁!寄托于这个还不如‘自力更生’,损失点羽翼算什么?只要自己长子的身份还在,皇位就跑不了。
说起来,朝中哪个官员不贪?不论官职大小,每年的例银就这么多,大家寒窗苦读多少年才得了如今的乌纱帽,不捞点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虽然也的确有人‘没对住’自己的良心。
那么皇帝知道他们贪腐么?
当然知道!
他们贪的每一笔银子的来处去处都在皇帝的小本子上记的清清楚楚。
那为什么不管呢?
自然是因为这是流传上千年的驭下之道:工资定的低,那就不可避免要贪,既贪的话,就会留下把柄、证据。听话,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听话,这就是催命符,一拿一个准。
像这回林如海手中的两簿账本,不就是夏顼打压裕王那派的利器么?
南京。
吴悯得了账本后,没急着处置,这里面牵扯的京官太多,需要禀明圣上,由圣上亲自定夺,所以在南京的这段时间,吴悯也只是单纯代表圣上看望林如海。
见林如海身体没什么大碍,那他任务也就完成了,于是拿出夏顼交给他的另一道圣旨,以林如海整治江南有功,特晋林如海为南京兵部尚书。
京都和南京都各有六部,只是京都作为南柯国政治中心,地位非同一般,它这儿的六部可不得了,权势极大,往往几部的尚书都会入阁,如此一来,更是位高权重。
南京六部嘛,俗称‘京官调养院’,也就是养老院,在这儿做官那可真是“钱多事少待遇高”,因为管的事少,手中权力也小。
而皇帝之所以将这么大个功臣安排在这也自有他的道理,因为南京的六部,除兵部外,其它几部,要么受京都六部的限制,也就是凡事需禀明京都才能做最终决定,要么就是完全的闲职,每天除了喝喝茶,聊聊天,再没别的事。
而兵部则大不相同,事实上,南京的兵部是南北十二部中鲜少有实权且权势甚大的。京都的兵部是不可能有兵权的,南京的兵部尚书,毫不夸张的讲,手中握着东南方的军政大权,且皇权特许,遇事可先斩后奏。
那么远在北方的皇帝为何会放任南京官员手中握有如此大权呢?这种时候就体现出南京镇守太监的重要性了,实际上,南京镇守太监手中也握有兵权,其定位相当于常驻南京的“钦差大臣”,且由于他们自身的生理缺陷和客观的大环境,导致太监们可能干坏事,却绝不会背叛皇帝,因为他们拥有的一切直接和皇权挂钩。
相权和皇权就是东风和西风的关系,太监不过是两者博弈的产物,寒窗苦读出来的文官们大都瞧不起这些身体有缺陷、却仅凭皇帝‘宠信’就能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太监们,嫌弃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更别提‘合作’了。
因此,南京兵部尚书与南京镇守太监向来彼此制约。
除此之外,南京还设有都察院,上可劝皇帝雨露均沾,下可参同僚衣冠不整,至于文官贪赃武将受贿那是必参项目,就跟每天要喝水吃饭一样常见。最骚的是,上面还特地在都南运河开了条通道,专门传递南京方面递过来的奏章,最多十天就能到皇帝手中,且每日更新,绝不重样。
后来上面还是不放心,又在原先的南京都察院中专门划了一个部门出来,专门审核南京各部的钱粮工作。
至于徇私?那更不可能,南京都察院的那些人都是由上面精心挑选的书呆子,最大的特点就是认死理。所以南京各部除了那些实在无事可办的部门,都对这个院的人敬而远之,因为一旦被他们盯上不脱层皮也要被烦死,连镇守太监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
如此情形下,皇帝才放心南京兵部尚书握有如此大权。
江南自古就是极富饶之地,每年收上来的税是财政的大头,因为一些历史原因,不少勋贵的老巢又都在江南,所以收上去的进了皇帝的钱袋子,没被收上去自然进了这些勋贵的钱袋子。
勋贵们得的多了,皇帝手里的就少,这能忍?
如今皇帝特命刚整治完江南贪腐的林如海任此职,很难说不是要彻彻底底将油水从那些勋贵嘴里刮出来。
作者有话说:
里面关于南京六部的介绍,主要以明朝的南京六部为原型,因为行文需要改动了一些,所以会与史料记载的有不符的地方,各位亲们别太纠结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