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次都是申桂与林清做东, 而今申桂刚从军营放出来,林清又是“久别重逢”,自然轮到了水溶请客。
长庆楼在京都有多家分楼, 水溶定的是最繁华、最热闹的那家, 里面往来之人,无一不是达官显贵、富商巨贾,总体可以说是非常上档次。
晚间。
国子监放学后, 申桂、林清、水溶约着一起来到了预订好的包间。
“水溶,你可真够奢侈的,咱们以前聚也没来这家楼, 啧啧, 这回你可真下够了血本啰。”
申桂从楼下到楼上,一路看过来,算是好好见识了一番“京都第一楼”的风光。
他不比申椒, 自小长在宫中,见惯了高粱锦绣、钟鼓馔玉, 只几十年如一日的跟着申昉待在军营, 申昉家教又甚严, 为人处世亦是谨慎非常, 所以他何曾来过这等高奢之地?
虽不至于艳羡,但惊奇是必然的。
林清的反应就淡定许多,不管是贾家的富贵、还是林家的清贵,他都领略过, 加上他又是个“街溜子”性格,逮着机会就爱往外跑, 然后去各种楼里坐, 该见识的场面早见识过, 所以并没有太被惊艳到。
“过奖。”水溶笑着对申桂拱了拱手,“咱们几个也有段日子没见了,总之是各自有事,所以暂且就把它当作接风洗尘宴,我又是初次做东,过分些也情有可原。”
“诶!这你可就说对了。咱仨儿中,你最有钱,我和如清都要靠家里的救济过活,和你这王爷是不能比的,可不得好好宰你一顿,你说是吧如清?”申桂搂着林清的肩膀笑嘻嘻道。
林清只是笑,并不作声。
“我观如清兄气质更甚从前,周身透着一股纯静之气,可是有何奇遇?”
林清闻言,看了水溶一眼。
水溶笑着,眼底也是温和的笑意,可林清总觉得他笑里隐约有探究的意味。
申桂得水溶一提醒,也反应了过来,“是啊,水溶不提我都忘了,你这段时间哪儿去了?一声招呼都不打就不见了人影,害我白担心,险些把整个京城都找遍。”
林清笑道:“只是这段时间身体略有不适,有些虚,我大哥便让我随他一位故人修养一段时间,再回国子监上学。”
末了,又歉然一笑,“不过说到底还是我的不是,应当提前与你们说一声再走,害你们白担心一场,这样,我自罚一杯。”
林清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好!”申桂应声喝道。
“好兄弟!我就爱你这利落干脆的性子,跟那起子酸腐文人果然不同,我果真没看错你!兄弟也回敬你一杯!”
申桂给自己也斟了满满一杯,随后径直倒入口中。
“长荣,你又编排起文人来了,可是还没吃够申将军的'杀威棒'?”
长荣听水溶提起他老子,方才的豪爽顷刻消散,只连连赔笑道:“哎哟,我的好王爷,这就咱们仨儿,你不说,如清不说,我老子能知道?”
水溶见申桂怕他老子怕成这样,也是乐的不行,指着申桂就对林清笑道:“如清,看到没,这混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老爹,改明儿他要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只将申将军搬出来,保管吓的他屁滚尿流。”
说着,竟是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起来。
林清也被这俩人一唱一和的对话方式给逗乐了,于是包厢内的气氛一度十分融洽。
几人正彼此调笑着呢,却闻得包厢外传出一阵又一阵嘈杂声,只吵得包厢里头的人无法安心吃饭谈话。
“什么人在外面?”
水溶皱着眉,语气有些不好。
门口守着的小厮闻得水溶问话,连忙伸出身子,往门外探了一探,随后道:“秉王爷,是有人在外头闹事哩。”
“闹事?”
“你去外头瞧瞧,到底因何事闹起来,一阵接着一阵,还没完没了了。”
“是。”小厮低头退了出去。
林清倒是没怎么受影响,依旧自顾自的吃着菜,心里还默默点评了一番。
嗯,这家酒楼的菜,味道倒真比其它分楼的好上不少,可见能成为第一酒楼的第一分楼,到底还是有些实力的。
一旁的申桂见林清老神在在的吃菜饮酒,丝毫不受影响,人也确实如水溶所说,沉静不少,不由得打趣道:“如清,你今儿怎么这样沉默?以前虽也斯文,可也不似今日这般不爱说话。难不成真如水溶说的那样,有奇遇,得仙人点化要成仙不成?”
林清笑着推了推申桂,“我可去你的!人间这么美好,我才不想成仙!再者我也没甚奇遇,左不过这家店饭菜味道尚可,我多吃几口罢了,谁曾想你这么能编排!”
正说着,那小厮从外面匆匆进来。
“王爷。”
“可打听到了?”
小厮点了点头,“底下有几位男子在聚会,其中一男子颇为惹眼,直嚷嚷此次恩科,必有他一席之地。”
“哦?好大的口气!”几人同时纳罕道。
正说着,下面又传来一阵喧闹声。
几人除了水溶,都要参加这次恩科,所以对这事不免上心起来,正巧下面又开始闹,申桂便吩咐道:“你再下去瞧瞧,看能否打听到那人的身份。”
小厮低头称“是”,连忙退出。
“真是奇了,也不知是谁在那大言不惭。”申桂嘀咕道。
南柯国的武举考试十分奇葩,主考官是翰林院的文人不说,考察内容也是“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把军事谋略置于军事技术之上,如果在答策的笔试中不及格,便不能参加武试,《四书》也在它的考试范围之内。
这也是申昉安排申桂进国子监一重要原因,申桂从小长在军营,武艺是没问题,识字也没问题,可要他写什么答策,可就要了他的老命!所以这几日在军中,申昉不仅带着他训练,还逼他背《四书》、背《武经》,□□与精神双重摧残,只把申桂逼的苦不堪言。
这不好不容易出来放风吧,还遇见个这么狂的,心灵再次受到打击,所以自己这么些天的训练与刻苦,只是因为他天资不够聪颖么?
然而思及林清念书这样厉害,都谦虚的不行,他心里多多少少好受些,毕竟强者“虚怀若谷”。那么他对那人的身份就更好奇了,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敢这样大张其词!
“这事有些蹊跷。”
水溶冷不丁冒出这句话,引的众人纷纷侧目,不解道:“哪里蹊跷?”
水溶正了正神色,“几年前,也是正值会试,也是在这家店,一高姓解元当着众位同学的面,说状元非他莫属。后来有人存了个心眼,偷偷去举报他,一调查,发现那次会试果真有猫腻。”
“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水溶看了一眼申桂,“你整日同申将军待在军中,哪里晓得外头的事?且这事牵扯到的人太多,被圣上压了下来,我还是听五皇子讲才知道的。”
“那、那位高解元结果如何?查出他贿赂舞弊了么?”林清问道。
水溶摇了摇头,“里头水太深,圣上对相关人员的处置也十分模糊,只依稀听五皇子讲,圣上让他三年后再考,其他没再追究。”
顿了顿,又补充道:“听说那位高解元在会试是得了第一的,算上之前的解元,已是连中两元,想是有些实力。不过到底太过'志骄',锋芒毕露,才叫有心人暗害。希望他借鉴教训,回家勉励一番,争取下次会试拔得头筹。毕竟自我南柯国建国以来,只有当年的公孙衡石得过此殊荣,若能再出一个连中三元者,也是我南柯国之幸事。”
林清听他讲“公孙衡石”,忙问道:“公孙衡石是谁?”
“内阁次辅公孙量大人,大人字衡石。”
林清了然,嘿!还真没料到,先生竟是南柯国唯一一个连中三元者,果真有让人膜拜的资本。怪不得云宋瑞那等眼高于顶的人对先生如此崇敬,原来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
正说着,小厮又急忙从外面进来。
“如何?”
“王爷,小的只打听到那人姓孙,名绍祖,是武将世家的子弟,其他一概不知。”
此言一出,在座的三人神情都十分诧异,不过这三人关注的点不一样。
申桂关注的是,那小子竟出自武将世家!
武将世家诶!
自文桓太后改革武举,不论出身武将世家,还是平民,想当武官,都必须通过上头所说的武举,因着这一规定,无数勋贵家的子弟被寒门子弟斩落马下。
你说通关系?
呵呵。
没听到是翰林院文人做考官吗?
那里头的文人,都是一等一的死心眼,只认成绩,管你什么王公贵族,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亲自说情都未必好使!
就是这么任性。
申昉是寒门出身,申桂可不是,要依着以前的规制,他何必这样累死累活的做准备,申昉直接一个招呼打过去就事半功倍。
可是不行呀!
且不论申将军本人严明公正,就说有公孙量在朝中一天,在位的皇帝头脑还清醒、有一点心气儿!就不会放弃采用文桓太后当年定下的武官选拔制度。
虽说最后还是败了,但前期将他们打的屁滚尿流、节节败退是真呀!
且之所以战败,边防图被偷是不容忽视的原因,但整体将士的素质还是肉眼可见的提升不少。像以前,南柯国只有被打的份,文桓太后掌权后,至少有压着敌方打的时候。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目前武官选拔制的优越性吗?
再一个,圣上这些年“忍辱偷生”,经济上虽压力大些,可到底坚守住了底线,为帝国积累了不少可用的将才,这可是用钱买不来的资源与财富。
当然了,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这种制度其实也有其弊端。比如考试内容过于重视理论,实战经验不足,考官也清一色是文臣,相当于武将被文官狠狠压制住了。
但目前来讲,已经是利大于弊。毕竟它的选拔足够公平公正,徇私舞弊现象少之又少,选择范围广,大多是寒门、甚至草莽出身,勋贵子弟除了个别自身特别优异的,其他大部分泯然众人矣。
如此一来,就很好的保证了整个军队的质量,鲜少混吃等死之辈,大都是凭自己考上来的狠人。
所以啊,卷土重来未可知……
申桂一听对方是武将世家,还敢说这话,心里立马警觉起来。
确实有问题,近几年勋贵子弟虽也有考上武举的,可大都排名较低。
这小子能有这自信说出这话,莫不是……
申桂与水溶对视一眼,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眼底的深意。
然而林清关注的点却是那人名“孙绍组”,就那个“中山狼”?
可以呀!
正说贿赂舞弊一事呢,好死不死你还撞枪口上来了。
他在现代听一些红学家分析过,说这孙绍组当初给贾赦的五千两银子是为了买官。
而且这买官的对象据说是江南甄家,后来江南甄家出了意外被抄家,连带着孙绍组买的官也打了水漂,贾赦是不可能吐出已经到手的银两的,孙绍组“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才赖上了贾家。
想到林如海而今正在江南处理这方面的事务,林清的心思不禁活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