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主院, 沈聿遣云苓去前院叫陈甍来。怀安带着芃姐儿探头探脑的吃瓜。
“去院子里玩儿。”许听澜打发他们。
“不去。”怀安没有妹妹那样好糊弄。
沈聿上下打量他一眼:“最近好像又圆润了,快去打一套拳再进来吃饭。”
怀安也顾不得吃瓜了,跑到在荷花缸前照照, 圆润了吗?
陈甍来的时候,怀安直像他使眼色,压低了声音道:“败露了败露了。”
“哥哥,什么败露了?”芃姐儿一团稚气, 脆生生的大声问。
怀安一把捂住她的嘴。
陈甍拍拍他的肩膀,走进堂屋。
沈聿已经换上一身家常的便服,许听澜仍穿着出门的衣裳。今年入冬早, 屋里炭火烧得旺, 掀开帘子就感到一阵暖流。
桌上有豌豆黄, 奶花卷, 薄皮的肉馅包子,沈聿亲手为陈甍盛上一碗熬出油的小米粥。
许听澜道:“一会儿还要上学,先吃饭吧。”
陈甍看向门外:“叫怀安和芃儿一起来吃吧。”
许听澜叫来王妈妈, 捡了几样给他们端到厢房吃去。陈甍便知道叔父婶婶有话要对自己说, 可是这种事情,务必要自己先开口才行。
他离席起身,先朝二人施了一礼:“叔父, 婶婶。”
二人停箸抬头, 静静的望着他。
“侄儿想求娶怀莹,想劳烦叔父婶婶, 替侄儿求亲。”陈甍道。
许听澜等沈聿发话, 沈聿却沉默良久, 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沉声问:“倘若你二表婶同意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陈甍略顿了顿,说道:“侄儿在隔壁胡同买下一座住宅,不过是一套二进的小院子,可能要委屈怀莹几年,但侄儿一定更加潜心举业,早日登科。”
说着,他又从前襟摸出一份清单:“这是侄儿预备的聘礼,侄儿年轻没经验,不知是否妥当,还请婶婶过目。”
许听澜听他说“年轻没经验”,险些笑出来,又见丈夫绷着脸十分严肃,堪堪忍住了笑,拿过聘礼单子,大略一扫。
这个年纪的男女成婚,哪个不是父母长辈操持,每一步都有人扶着帮着教着。陈甍能自己理出这些东西来,的确不容易,而且这份聘礼着实不薄,田产铺面不在话下,只是少了些贵重的古董首饰压着。
转念想到倭寇入侵邻县的那一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城中大户无一幸免。陈家值钱的珠宝、陈设、字画,悉数被摧毁抢夺。
回忆起那段血腥弥漫的日子,她不禁鼻翼酸楚,声音都带着些微哽咽:“不用担心,婶婶帮你操持妥当。”
陈甍忙向许听澜道谢。
“还有呢?”沈聿问。
陈甍又道:“还有,成婚后,侄儿名下的产业悉数交到怀莹手中,只是……家中没有公婆长辈扶持提点,怀莹会辛苦一些,遇到不懂之处,我们及时来向长辈请教。”
许听澜看了丈夫一眼,怕他再揭陈甍的伤疤,打断道:“好了好了,先吃饭吧,饭该凉了。”
沈聿示意妻子稍安勿躁:“既然要成婚,就不再是孩子了,要面对现实,解决困境,而不是自怨自艾,更不是避而不谈。”
许听澜微叹口气。
陈甍点点头:“侄儿记住了。”
沈聿道:“接着说。”
“侄儿幼承庭训,来到沈家,又得叔父婶婶教诲,明白做人应勤学不辍,洁身自好。”陈甍蹲顿一顿,接着道:“今后无论是布衣白身也好,入仕为官也罢,绝不纳妾畜婢,这一点,侄儿可以发毒誓。”
三人相对,沉默良久,沈聿方淡淡道:“不必发什么毒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陈甍交叠两袖,深深一揖,示意自己的话说完了。
沈聿道:“再加一点,今后研究火器军械,务必抱着十万分的小心,任何时候都不可掉以轻心,罔顾性命。”
陈甍道:“侄儿记住了。”
许听澜轻轻松了口气。
沈聿这才放他重新入座,面色稍缓:“别怨叔父,也不是叔父向着侄女儿,换作怀铭、怀远、怀安,我也会一般要求。”
“侄儿从心底里感激叔父婶婶……”陈甍低声说,“给了我一个家。”
许听澜眼泪险些落下来,不经意间,孩子们都长大了,都变得很懂事,就连那个最皮的……也皮的明明白白。
沈聿笑道:“你能把这里当家,叔父沈聿和婶婶都很欣慰,日后两家相距不远,不必担心没有长辈扶持,叔父婶婶表婶祖母,都会一如往常的照顾你们。”
陈甍含泪点头。
厢房之中,怀安盘腿托腮坐在榻上。真过分啊,全家最操心的人,居然连桌都不让上了。
芃姐儿啃着手上的肉饼,因为掉了两颗门牙格外费劲,啃了好半天,肉饼才瘦了点皮外伤。
“哥哥,吃啊。”她自己啃不动,却还顾着哥哥。
怀安叹了口气:“没胃口。”
“为什么?”芃姐儿问。
“新人进了房,媒人扔过墙。”怀安用拳头抵着下巴,一脸深沉的感叹:“别问,问就是人性凉薄。”
一旁布菜的郝妈妈忍着笑,装作要将他的碗端走:“您要是不想吃,我先给您撤下去。”
怀安忙坐直身子:“我吃我吃。”
他自己喝了几口粥,又怕妹妹吃不饱,将焦圈儿撕成小块泡进她的碗里。
“啃不动就不要啃了,泡点软和的吃。”怀安道。
芃姐儿目光愈发倔强,继续跟肉饼战斗,啃了一刻钟,不见到肉不甘心。
……
陈甍和怀莹的事,说是要经过季氏点头,其实还是以许听澜夫妇的意见为主。
季氏没有太多主见,平日里与陈甍接触不多,只是微微诧异之后,反而询问许听澜:“嫂嫂觉得呢?”
许听澜道:“甍儿是个稳重的孩子,也还算有担当,只这婚事若是真成了,小两口分家单过,什么都要自己摸索。好处是自在轻省,由着怀莹当家做主,两家隔着一条胡同,抬脚就到了。”
季氏点点头,话虽如此,但还是有些担心。
决定权便到了怀莹这里,怀莹故作害羞,用绣绷子挡住一半的脸,小声道:“爹娘做主便是。”
季氏便明白了她的心意,转身去给保定的丈夫写信。
怀莹抱着绣品笑倒在**。
“哦,对了!”季氏回转过来,正撞女儿傻笑的一幕。
怀莹一骨碌坐起来。
季氏问:“袁阁老府上的赏花宴……”
“嘶——”怀莹捂着脑袋:“头疼又犯了,您跟婶婶说一声,只带妹妹们去吧!”
……
两个孩子的吉期定在次年春季。一头准备聘礼,一头准备嫁妆,又要筹备婚礼,许听澜忙得不可开交。
春来回暖,万物复苏,孩子们又长了一岁。
怀安的生日在三月,除了早上起来要吃一碗寿面外,他通常会要求晚上吃涮羊肉,因为再晚一点,就过了吃火锅的季节了。
而且每到这一天,无论他如何作妖,爹娘都会最大限度的容忍,连一句重话也不会说。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作妖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注。
荣贺惊讶的发现,怀安连小说话本儿都不看了,每天都在研究邸报。
荣贺扒拉着近期的邸报,一脸不解:“你都快把最近的邸报背下来了。”
怀安拿着放大镜:“你不懂,就是要从字缝儿里看出钱来。”
听说内阁和各部已经开始制定开海细则了,他关心的是今年丝绸和棉纱的行情。
“如果开海顺利,你的那一千两银票,少说翻五倍。”怀安道。
“真的?!”
袁阁老进来上课的时候,见两人没在树上,没在水里,没在叠纸鹤打方宝,而是拿着放大镜研究邸报。
他扶一扶鼻梁上的叆叇,激动的险些老泪纵横:“太子殿下关心国事,实乃万民之福,社稷之福啊!咳咳咳……”
袁阁老自从进了内阁,一年当三年用似的,衰老的十分迅速。怀安每看到他,都不禁心生担忧,看起来内阁的工作量很大,老爹要是成这样,他情愿老爹别入阁。
做人嘛,颜值第一,健康第二,功名利禄只能排第三。
“袁师傅,您老别激动。”荣贺立刻命太监扶他坐下,倒一杯茶来。
袁阁老道:“只是两位年纪尚轻,就用上放大镜了,这可不是好兆头,要注意用眼啊。”
怀安心想,袁阁老确实够操心的,不然怎么其他阁员一个比一个精神矍铄,只有袁阁老老的最快呢。
袁阁老笑道:“臣老朽不中用了,要不是忝为太子太傅,掌管东宫进学,早就向陛下请辞了。今日看到太子如此勤勉懂事,终于可以放心的乞骸骨,告老还乡了!”
花公公凑趣道:“您老才花甲之年,比元辅还年轻几岁呢。”
袁阁老笑着摆手:“不中用喽。”
怀安心里又想,袁师傅告老还乡也好,正好给老爹腾地方。
“太子殿下,敢问对昨日邸报上的内容,有何见解啊?”袁阁老又问。
“呃……”荣贺憋了半晌。朝廷为了开放几处港口吵得不可开交,邸报上那几行冠冕堂皇的文字,能看出什么来。
“殿下?”
袁阁老催得紧,荣贺脱口而出:“能看出钱来。”
袁阁老心梗了一下:“这,这让臣如何放心回乡啊……”
怀安捂住双眼,完了,老爹的入阁名额又悬了。
袁阁老咂摸良久,混浊的眼眸才又亮了起来:“殿下的意思是,开放海禁能为朝廷纾困,能充盈国库,赈济灾荒,晏安边境,至君上为尧舜,还天下以太平!”
荣贺重重点头:“对,孤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