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品”投入了怀安近三成的积蓄, 他暗自疑惑,这么多钱,三家奶茶店也开起来了吧, 但因为老爹的严密看管,加上课业繁忙,从选址到装修再到开业,历经半年时间, 他只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险些惊掉下巴,他满脑子都是“蜜雪冰城”,连“秋天的第一杯奶茶”这种营销话述都想好了, 结果孟老板开了一座气派的中式茶楼!
为了来给好兄弟捧场, 荣贺在皇帝的默许下, 扮成太监混出宫禁, 来参加“来一品”的开业庆典。
一楼大堂二楼包厢,售卖精致的饮品和茶点,门外还支起几个棚子桌子, 来给往来贩夫走卒歇脚, 大碗茶两个铜板随便喝,主打一个丰俭由人,在一楼大门旁开了个小窗口, 可以直接点餐外带。
大堂里搭起木台, 或请琴师弹琴,或请女先生唱曲, 或请先生说书。
这都什么奇怪搭配?怀安气的说不出话。
今天开业酬宾, 请的是城北一带小有名气的兰新月, 也就是之前去沈家给老太太唱过堂会的女先生,她如今长大了, 身段更加窈窕,嗓音也褪去稚嫩,宛转悠扬。
到店捧场的人,三成是冲着皇帝亲提的牌匾,三成是冲着孟老板或怀安的面子,还有四成是冲着兰新月的曲儿。
客人迎进门,孟老板站在二楼栏杆旁,摇头晃脑的欣赏着兰新月弹唱的新词,怀安将他拉到没人的角落。
“老孟!我说城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我说饮品店,你开大茶楼,你……”
孟老板搓着手,整个人显得热血沸腾且膨胀:“小公子,圣上亲自提匾,这是什么样的殊荣啊!你看圣上这书法……一笔一划的,是吧,多有排面啊!门面小了都配不上这块匾!”
怀安快崩溃了:“拿门面来配匾?老孟,你真的是做生意的吗?”
“小公子啊,稍安勿躁。”孟老板拉他坐下,耐心解释:“你说的饮品店我也考虑过,可是仔细一想,有几个人会拿着饮品边走边喝呢?穷人奔命没那闲情,富人好面子讲礼数,还不如开个茶楼,大堂可以办文会,夫人小姐们去二楼包厢喝茶听曲儿,出苦力的都有地方乘凉歇脚。您说的外带,通过楼下窗口便可实现,往来车马经过,富家女子出行、官员上朝下朝,买了在车厢里喝。”
“怀安,我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荣贺道。
怀安心里流血眼里流泪,开奶茶店仅仅是为了赚钱吗?那是他的情怀啊……
看着宾客满堂的热闹景象,算了,赚钱也行吧。
孟老板将二人请至包厢后,转而去招待宾客了。
荣贺压低了声音问:“什么时候把我父皇母后带出来就好了,也带他们来喝喝茶听听曲。”
“那就来啊,”怀安道,“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言官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又掉不了一块肉。”
荣贺摇摇头:“不是言官的问题,父皇母后最近好像吵架了。”
怀安一愣,帝后不睦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怀安问。
荣贺摇头:“我那天去坤宁宫请安,听见父皇在发脾气,说什么’竟敢给朕吃这等来历不明的药,你当朕是什么?’还说要是追究起来,是诛九族的大罪。
怀安两眼看天,满脑子只有一个声音:“大郎,吃药了~~~”
他打了个寒颤,不可能不可能,给皇帝吃药,皇后图什么呢?
除非……图孩子。难道是那方面的药?
荣贺还未册封太子,一来是因为年纪尚小,二来是因为朝廷财政紧张,去年一年,经历了先皇出殡、新皇登基、漠北入侵、漕运堵塞……已经拿不出多余的预算举办册封大典了。所以皇帝和百官难得默契的一件事,就是谁也没有提过册立太子。
皇帝与皇后永远是利益共同体,除了孩子这件事上,虽说荣贺永远要奉皇后为嫡母,可在这个时代,哪个妇人不想有自己的子女?
怀安看向荣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皇帝和皇后再生孩子,荣贺还能当太子吗?答案是真不一定,除非皇帝寿命太短,有嫡立嫡才是普遍的继承顺序。
不过话说回来,当皇帝真有那么好吗?从前皇帝是祁王的时候,怀安总觉得他很郁闷,如今登基了,反而更郁闷了。
“好!!!”
怀安的内心戏正当丰富的时候,荣贺已经完全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吃喝玩乐上,全神贯注给楼下唱曲的女先生拍手叫好呢。
“怀安,这个酥山真好吃,你怎么不吃啊?”荣贺道。
怀安一脸愁闷的看着他,摇头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呸,他才不是太监呢!
他深深怀疑这没心没肺的家伙,如果当不成太子反而会庆幸不用干活了……
“急什么呀?”荣贺问。
“急我要的茶点还没上。”怀安翻了个白眼。
“今天人太多,出菜慢,理解一下咯。”荣贺道。
“说得好像是你家铺子。”
“有我父皇的股份啊。”荣贺道:“我就盼着它财源广进,让我父皇别总惦记我欠他的五万两银子了。”
怀安哭笑不得:“你又没有其他兄弟姊妹,陛下的迟早都是你的。”
“无所谓啦,”荣贺摆摆手,“他要是立我做太子,我就努力当个好太子,他要是封我做藩王,我就安安分分的去就藩,到哪没有一口饭吃啊。”
怀安愣了愣,原来这家伙什么都明白。
“别这么看着我。以前在王府的时候,虽然不受皇祖父待见,日子过得很拮据,但父皇母后一向很和睦,母后操持着整个王府,待我除了不像亲娘那样亲近,其余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荣贺道:“其实我对她也没办法像亲娘一样,所以我们这样,反而都很自在。”
怀安点点头:“能理解。”
“我知道母后很想生一个自己的孩子,要是真的生出来,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但是无所谓,我只希望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不要因为进了皇宫就生龃龉,变得像祖父那样。”
怀安不敢接这话,可巧了,他也有个很不招人待见的祖父。
荣贺似乎也觉得说先皇的坏话有些不妥,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其实我祖父挺可怕的,我每次看到他就想发抖,可是怕给我父皇惹麻烦,连抖都不敢抖。我那时候就想,做皇帝有什么意思?孤家寡人一个,皇后早早没了,儿子孙子都不敢靠近他。”
怀安劝道:“陛下不会像先皇那样的。”
荣贺道:“可父皇已经一个月没去过坤宁宫了。”
怀安沉吟片刻,让他附耳上来:“我们这样……”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人们渐渐卸下了御寒的衣裳,从冬日的倦怠中脱离。
怀安在皇帝的案头不住的念叨:“阳气潜藏一冬,从春天开始升发,正是养阳的好时机,需要一盏茉莉奶绿,散发冬天积聚在体内的寒气,提神醒脑,振奋精神。”
皇帝拿他没办法,对他说:“呈上来吧。”
“呈不上来。”怀安道:“您得拨冗去’来一品’亲自品尝。”
皇帝笑骂:“又胡闹了。”
“怎么是胡闹呢。”怀安反问:“您就不想看看您亲自提匾的铺子吗?”
皇帝抬头,怀安朝他挑挑眉毛:“新铺子可气派了,在二楼还可以俯瞰京城街道,陛下难道不想看看,您治下的百姓,有没有安定繁荣,有没有过上好日子?”
皇帝登基一年半了,除了祭陵,还没出过宫门半步呢,其实早想出宫走一走,散散心了。虽然可想而知会被言官弹劾,但如果事事顺从言官,那跟圈在栅栏里的猪有什么区别。
于是吩咐身边当值太监:“吩咐下去,朕要出宫。”
“是。”太监立刻要去通知都知监,准备摆驾的仪仗,安排锦衣卫护驾。
“不必,朕要微服出宫。”皇帝道。
太监道一声遵旨,急忙下去安排。
皇帝换上一身青色蓝缘的宽袖行衣,外套一件大氅,遣人去叫荣贺。
“不用叫,他一会儿就来。”怀安道。
皇帝这时才知道他们早有预谋。
荣贺果真来了,身旁是衣着男装的皇后娘娘,怀安朝皇后行了一礼,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办事真效率啊。
“父皇,您在宫里闷的久了不舒服,母后也是一样啊。”荣贺道。
皇帝显然有些不快,说了句:“小孩子不要掺和大人的事。”
两人面面相觑,装傻充愣,反复追问:“大人什么事?什么事?”
皇帝尴尬的干咳一声:“没什么事,走吧。”
一行人便乘坐两辆马车,行驶在混着锦衣卫便衣的街道上。
孟老板讲排面,“来一品”开在城北最繁华的地段,登上二楼雅间,凭栏便可俯瞰熙熙攘攘的大街,当然,街上来来回回行走的一半都是便衣,明明看见挑扁担的老伯从东向西走过去,片刻又推着独轮车从西向东走回来。
怀安环视四下,一脸肉痛,为了保证帝后的安全,今日“来一品”不对外营业,宾客都是老孟请来的群演,三十文一天呢。
得知皇帝皇后亲临,孟老板好险没把他家祖宗从地里挖出来告知这个喜讯。
为了两位贵人沉浸式体验民情,孟老板事先对他们进行了专业的培训,谁在哪个位置,说什么话,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他还编了一段歌颂新朝的童谣,找来几个孩童转圈儿唱,怀安觉得过于谄媚,把这段砍掉了。
筹备的如此齐全,孟老板依旧紧张的两天没睡着觉,结果第三天睡过了头,没赶上瞻仰龙颜,在家里发了好一通脾气,这是后话。
皇帝皇后哪里知道这些内情,他们许久没见过市井间的人情百态了,怀安和荣贺还在一旁说一些民间趣事,逗的二人忍俊不禁。
荣贺忽然借口解手,离开了包厢。
这时楼下传来嘈杂的鼓掌叫好声,怀安说:“今天请来的说书先生,讲的是《鹬蚌相争》的故事。陛下娘娘一起去听听?”
皇帝心中暗道,如此耳熟能详的故事也能编成书,这说书先生得有多无聊。
可耐不住怀安磨蹭,还是下了楼,找了个好位置落座。
只听台上先生一拍醒目,开嗓唱道:“昨日里阴天渭水寒,出了水的蛤蚌儿晒在了沙滩……”
话音刚落,一只彩色的大蚌壳出场,躺在了木台中间,全场哄堂大笑,竟不知说书还能配伴舞。
只见大河蚌展开蚌壳,露出里面的蚌肉,“蚌肉”挠着痒痒,慵懒的晒着太阳。
台下笑声更大,皇帝却忽然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