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街夸官之后, 怀铭作为新科进士的代表,要领班拜谢坐师,然后参加礼部的宴席, 沈聿作为翰林院的主官,自然是要出席的。许听澜则会在家接待上门贺喜的女宾。

所以怀安今天没人管,看完了热闹,转而去了他的书坊视察工作。

书坊在孙大武的管理下井井有条的运转。怀安特意没有让娘亲帮他招募新的掌柜, 去年年底封账时,将孙大武提为了书坊掌柜。

这个月,孙大武凑了凑手头的钱, 在郝家胡同附近赁了个很小的院子, 和女儿搬出去单独居住。

“两个女孩儿一天比一天大了, 总跟我挤在一个屋里不方便。”孙大武向怀安解释。

怀安知道他说的比较委婉, 三院还住了别的几家人,人多且杂,孩子有娘一起照顾还好些, 只有一个爹, 再细心也总有看不见的时候。

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可是京城的这个地段,即便是很小的院子, 租金也着实不便宜, 怀安估摸着,至少要花掉他月钱的一小半, 另外还要供两个女儿读书, 交束修, 买纸买墨,另起了炉灶, 买菜做饭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应该挺紧张的。

怀安环顾四下,对孙大武道:“以后每月给你补贴二钱银子,要保密哦。”

孙大武既惊又喜:“谢谢东家!”

怀安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老气横秋:“年轻人,好好干,以后前途无量。”

孙大武丝毫不觉得别扭,信誓旦旦的说:“东家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怀安又叫来喜娃,喜娃终于通过了郝师傅的考验,开始学习刻板,他识字多,人又机灵又肯吃苦,教起来并不吃力。

怀安也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月钱不重要,学东西最重要,凡事要往长远看。”

只能说这个时代的员工太好忽悠,喜娃憨厚的笑笑:“我一定好好学,东家。”

从童书坊出来,又去了皂坊。

在丁掌柜的协助下,皂坊开到了京畿和江南一带的十几个府县,不少妇人以制皂为业。

当然,因为香皂的工艺并不复杂,且没有核心配方,市面上很快出现了仿制,好在他们已经提前占领市场,且形成了一定规模,积累了很好的口碑,所以并不惧怕同行竞争。

毕竟不是什么香皂,都是皇家控股,太后亲自代言的玉容养肤皂啊。

走马观花的巡视完皂坊,也将近申时了,怀安钻进马车往家走,虽然爹娘今天没空管他,但他还是要自觉一些,早点回家,信任是需要维护的嘛。

路上经过梦祥斋,他忽然想起上个月给芃姐儿打了个金镯子,便叫车夫停车,既然路过了,索性取了回家,顺便给娘亲选个首饰。

跳下车,发现梦祥斋门口停着另一辆马车,车厢顶棚挂着“陆”字灯笼,这马车怀安认识,陆显曾坐着他去翰林院上衙。

陆伯伯显然不会在上班时间出现在金器铺,应该是他的家人,说不定有他未来的嫂嫂。

作为一个喜欢吃瓜的好少年,怀安当然要进去看看了。

因为今天都去看“御街夸官”了,整个内城万人空巷,所以店铺里人并不多,只有一对姐妹在店内的成品区挑选首饰,姐姐看上去十六七岁,妹妹只有七八岁。

想到陆伯伯只有两个女儿,他大致能猜到,那个穿着蜜合色大氅,松绿色马面裙,轻纱遮面的女子就是自己的未来嫂子啦。

按照他的性格,是一定要上前打招呼的,可是害怕自己贸然出现唐突了人家,只好装作不认识,让店家将自己订好的金镯子拿出来,又给娘亲挑了件首饰,便离开了。

“梦祥斋的东西好是好,就是工价太贵了。”他对长兴抱怨。

长兴笑道:“小爷如今还心疼这点工价吗?”

“不是我。”怀安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便上了马车。

回家的时候,礼部的宴席才刚刚开始,家中庆贺的宾客也将将散去。

许听澜忙的晕头转向,囫囵了儿子的脑袋一把:“野回来了?”

怀安强调道:“娘,我是巡铺子去了。”

许听澜啼笑皆非:“看把你厉害的!”

怀安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子,里面躺着一对四珠葫芦的耳环。

许听澜惊喜的接过来,在耳畔比划着:“好看吗?”

怀安十足认真的说:“东西一般,主要是娘衬得它好看。”

哄得好娘亲心花怒放,又把芃姐儿捞过来,将金镯子套在她肉乎乎的藕节儿一般的小胳膊上。

……

入夜,前院的婆子来传话说,老爷喝多了,两个小厮要搀着他进内宅,令她先来知会一声。

宅子大了规矩也多,前院的男仆进入内宅,是要提前打好招呼的。

新科状元的亲爹,不被灌醉才奇怪呢,许听澜早有预料的点点头,命人拿刚熬好的醒酒汤进来。

话音刚落,便见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搀着醉醺醺的丈夫进来,一路去了东屋。

怀安帮娘亲一起,将老爹外面的衣裳脱了,又脱去鞋袜。

沈聿像个软手软脚的提线木偶,人人摆弄。看到许听澜,忽然哼哼唧唧的告状:“礼部那些人……喝起酒来像土匪一样,实在是……有辱斯文。”

“对对对,都是土匪。”许听澜随口敷衍着,往他嘴里灌醒酒汤。

“不喝了不喝了,不胜酒力。”沈聿推推搡搡的直摇头。

许听澜万般无奈,只好说:“怀铭高中状元,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必须满饮一杯。”

“是吗?”沈聿含混的笑笑:“那得喝。”

说着,接过醒酒汤,咕咚咕咚的灌下去。

“好酒量好酒量。”许听澜哄孩子似的,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扶他靠在床头。

怀安叹气:“这也太好劝了,怪不得醉成这样。”

许听澜将丈夫交给儿子,转出内室,问小厮:“老爷都喝成这样,大爷呢?”

“大爷也喝了不少,回东院歇下了。”小厮道。

许听澜点点头,使唤儿子:“怀安,带着醒酒汤去瞧瞧你大哥。”

儿子长大了就是好使唤。

怀安便提着食盒,穿庭过院,来到东院。

怀铭读书专注,院子里清净别致,没有一点鲜亮扎眼睛的东西。小厮丫鬟从屋里出来,朝怀安行礼:“安哥儿来了,大爷要一个人待会儿,让我们先出来。”

怀安道:“我知道了。”

大哥喜静,这一整天闹哄哄的,一定吵的脑子都炸了吧。因此怀安蹑手蹑脚的走进内室,只见老哥已经换下一身状元红袍,靠在床头,阖着双眼,气息匀称,倒像是睡得很熟。

他轻轻将食盒放在案头,正要离开,发现桌上扔着一支尚未开笔的紫毫,好东西啊好东西,偷走!再看架子上,一刀上好的生宣很适合作画,偷走!松烟墨,偷走!歙石砚,偷走!殿试都结束了,这些用不完的文具当然要传给自己的好弟弟啦。

他捧着个篮子狗狗祟祟的贴边溜走,溜到一半,不留神踢到凳子,发出“砰”的一声。

怀安一时间愣在原地屏息凝神,再看向老哥,居然毫无反应。

“这是喝了多少啊,睡得这么沉。”怀安轻声嘀咕。

忽然玩心大起,将篮子搁在一旁,从笔架上摘了一根小楷笔,蘸饱墨汁,悄悄溜到老哥床边,捂着嘴窃窃的笑,打算在他脸上画个小胡子。

谁知还未落笔,怀铭忽然睁眼,一把抓住他手腕,勾手,锁喉,反剪双手,一气呵成。

怀安惊叫:“大哥你没醉啊!”

怀铭冷笑:“我这个年纪,又有父亲在前头挡着,能喝多少?”

怀安恍然想起大哥只有十七岁,大家喜欢灌状元喝酒没错,可谁会真的灌一个未成年呢?凡尔赛啊,赤果果的凡尔赛啊!

“哥,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怀安哀嚎道:“有话好好说!”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怀铭咬牙切齿的勒紧手臂。

怀安挣扎两下:“哥,你放开我,我给你看一个好东西,你看完保证就不生气了。”

“什么东西?”怀铭只撒开一只手。

怀安从袖中掏出一支发簪:“喏,你把它送给我未来嫂子,她一定喜欢。”

怀铭这才将他完全放开,接过发簪,只见簪上是两只点翠的蝴蝶栩栩如生,肩膀和触角都在颤动,仿佛下一刻就会翩然飞到空中。

美则美矣,只是怀铭这样的男子眼里,发簪长得都差不多。

“你怎么知道她喜欢?”他问。

怀安笑道:“今天去梦祥斋碰到了未来嫂子——我没有打扰她哦——她正在挑首饰,应该是相中了这支发簪。但你看这工艺,不是一般的贵,便又放下了。我当时走了,回过头,又让人悄悄去买回来了。”

他说着话,脚步已经溜到了门口,趁老哥不注意,撒腿就跑。

“你站住!”

怀铭想到白日里他当着全城人的面拉的那条竖幅,搁下发簪,一路紧追不舍,一直追到上房。

怀安看到好娘亲正从东屋里出来,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娘,救命啊!”

许听澜见兄弟俩快要打起来了,假装屋里有人叫她,说了句:“哎,来了。”便转身回屋了。

怀安傻愣之际,怀铭一把薅住了他:“不是永相随吗?你跑什么?”

怀安赔笑道:“那只是应援词,烘托气氛用的,你都要揍我了我还不跑啊?”

怀铭乜了他一眼,拿这个弟弟没办法,正色问:“发簪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怀安笑道,“兄弟之间不讲这个。”

怀安嘴上大气,心头滴血,老天有眼,这本来是他给大哥大嫂准备的新婚贺礼啊,现在笔墨纸砚没偷成,为了保命提前把发簪搭进去了,又要多花一份钱准备贺礼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