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话音刚落, 高台便剧烈颤动起来,空气中顿时充满了血腥腐烂之气,无尽黑雾萦绕在三人身边。
接着, 那团黑雾似乎变成了缠绕的藤蔓,攀爬上几人的身子,将他们牢牢缠住,向身后的黑暗里拖去。
谢扶玉试图召唤灵剑,可灵剑亦被这些黑雾化出的藤蔓缠的动弹不得,只能嗡嗡地发出剑身的铮鸣。
眼看便要被拖入深渊, 她回望深渊,出言提醒:
“你们小心!”
“你自保即可!”摇光道。
“什么都别想。”江陵沉声提醒。
“哈?”
谢扶玉疑惑出声,接着被藤蔓扯着狠狠撞上了墙面, 整个人仿佛要散架了般。
可神奇的是, 她与摇光皆被这些黑雾困住, 唯独江陵仍在原地, 一动不动。
“脑子里什么也不要想。”
他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关头了,不想难道等死吗?”
她不懂江陵为何要这般说,但是自救的本能,令她不会放弃任何希望。
她干脆将手腕抵在身后凹凸不平的地方,稳住身形, 念起心决。
一旁的拂华缓缓放大, 直至变作数倍。
眼见缠在剑上的黑雾纷纷被剑撑得爆开, 趁还没再生之际, 唤道:“拂华,来!”
拂华乖顺地回到她手中, 她抬手便飞快斩断身上的黑雾,借力飞回了高台。
可那些黑雾再次聚拢, 又朝她飞了过来。
“它是幻妖,此间所有,皆为虚妄。你只要能全然无视它的存在,便不会受到它的影响!”
江陵立在原地,解释道。
谢扶玉看着已经被黑雾裹成狐狸俑似的他,半信半疑道:
“你疯了吧?你看看你身上?”
说着,她又斩断了几根试图再绑上来的黑雾。
“我身上什么都没有。”
“可我看你身上分明都是毒蛇。”摇光道。
毒蛇吗?
难道不是黑雾化作的藤蔓?
谢扶玉一时愣住了。
“他与你看到的一样吗?”
“不一样。”
“那就是了。你们所能见的,都是会令你心中恐惧之物,所以听我的,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
师父怕蛇她是知道的,那她自己呢?
怕那些藤蔓吗?
不,她是怕黑。
她怕那些藤蔓将她拖入无尽的黑暗中。
纵然在荒山独自居住的时候,夜里她也常常燃着烛火,还会在床前放上一颗夜明珠。
看来,如今发生的这一切当真是幻象,她所遭遇的,同师父遭遇的,也不尽相同。
她索性听了江陵的话,站在原地,将自己放空。
身后黑雾果真没再试图将自己拉入深渊。
她刚惊喜地睁开眼睛,却感到脚下一空。
“啊——”
原先的高台忽然消失了。
三人齐齐坠下。
“让你别乱想,不是让你想象这儿什么都没有。”
下坠的过程中,江陵微微叹了口气,
“高台上我们能活动的范围不算小,不如携手想回来。”
“好。”摇光赞同道。
三人在无尽坠落中再次闭上眼睛,不消片刻,狠狠砸在了原先的平地上。
幻妖讥讽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错嘛,看来,你这回当真是有备而来,连我的秘密都能参透。可纵然知晓一切不过是幻象成真,那又能怎样?反正你们又出不去了!”
她的声音层层叠叠,似乎来自于耳畔,又似乎来自于遥远的天边。
“更何况,你如今尚且不想,今后也不想吗?你但凡心中念着什么,此间便会出现什么……能杀你们的法子多的是,纵然想起了什么人,我也能操纵她变成杀手!哦……你们怕是会想到一处去吧……”
幻妖的声音在摇光和江陵之间流连。
“我知道你的秘密。你虽然以妖自居,可你根本不是妖。”
江陵没理会她暧昧调笑的话,定声道。
“你……你胡说!”幻妖的语调变了变。
“妖都是由花鸟鱼虫兽幻化而来,或者是水雾霜露,可你的本体是什么?”
“她的本体不是那颗巨树吗?”
谢扶玉有些不解。
“巨树只是盛放她本体的容器罢了,她只是一抹浓重的怨气,无处可去,亦无处安放,故而只能栖身在这颗巨树中。”
他的声音里有些讥讽的意味。
“怨气?怨气竟能有如此这般的毁天灭地之危?”
“因为她的伊始——”
“住口!”
江陵话还未完,幻妖却突然暴怒起来,只是这回不只有重重叠叠的女声,还多了些浑厚的男音,音浪环环传递下来,高台一震,三人纷纷摔倒,太阳穴皆是一阵一阵地痛。
江陵尽力撑起身来,跌跌撞撞走至摇光面前,朝他递出手来。
“来不及了。”
摇光凝着江陵白得有些透明的指尖。
现世时,是他来到虚无,是他走到江陵的面前,笑着告诉他:“来不及了。”
如今,身份对调,变成了他主动来伸出这只手。
“你们……要做什么?”
谢扶玉扶着太阳穴,微微一怔。
她的喃喃轻语比起不曾停歇的音浪实在太过渺小,小到都没有被两人捕捉到。
那时,在这个地方,他们也是如此吗?
她望着师父将手搭了上去。
“你说的没错,这世上的确没有人可以杀掉你,但我们是这世间唯一能封印你的人。”
江陵冲着幻妖道,
“这一百余年,我始终探寻仙妖之界为何是无人之境,自然不能白费功夫。”
谢扶玉有些茫然。
恍惚间,她觉得两人似乎融为了一体。
紧接着,她觉得她的身子飘了起来,渐至透明。
“师父,狐狸!”
她试图大喊,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此时此刻,她忽然沦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来旁观这一切。
霎时,她陷入一片漆黑,片刻,又缓缓亮了起来。
眼前出现了一个三四岁大的幼童,但这雪衣银发,狐耳蓝瞳,只消一眼,她便知道是谁。
此处恰好是富贵华丽的寝殿,幼童满脸泪痕,眼中写满了惊恐,不停啜泣着。
谢扶玉一向最不喜欢小孩子哭,但她看着他哭得这般惨,不禁也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
“你哭什么?”
幼年时的江陵对她视若罔闻。
她试着去摸摸他的头,却触碰不到,而是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原来,她还是那个旁观者。
她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却留意到了江陵的脖颈边刚新添了一处咬痕,还在隐隐往外冒血,同她那次在荒山用幻梦粉入他梦境,所窥探到的一模一样。
是刚被自己母亲吸血的时候吗?
她继续看下去。
“我讨厌你!为什么不让我咬人,为什么不让我反抗!”他自言自语道。
接着,他便撒腿跑了出去,找到了虹异,托他织一匹云锦,来到了天宫。
来见他的正是玉凌烟。
他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我不想回去了。”他委屈道。
“好啊,大哥哥带你小住,好不好?”
狐狸委屈巴巴地点点头,伸手抹了抹泪。
谢扶玉眸中划过一丝讶异——
他们的关系……竟然可以追溯到这么久远吗?
画面一转。
玉凌烟跪在陆离帝君前回禀:
“妖王又来讨要人儿了,扬言若是不交人,便要血洗天宫。”
陆离帝君容色苍白,一副重伤未愈的模样,斟酌片刻道:
“让你想的法子,你想了吗?”
玉凌烟走上前去,附耳对陆离说了什么:
“臣已经问过鬼君了,定会万无一失。”
“便这么办吧。”
玉凌烟用一盘炙猪肉将江陵骗到了一间暗室,里面站着一黑一白两位冥使。
黑白无常?
谢扶玉不自觉拧起眉头。
江陵自幼便见各种各样的精怪,自然也不会大惊小怪,只见黑白无常对视一眼,便用缚妖索将他困在了柱上。
炙猪肉散落一地,应该是事先被人下了药,没多久,江陵也渐渐陷入了昏迷。
黑白无常拿出锁魂钩,朝江陵天灵盖施法。
江陵仍昏睡着,一缕魂魄从他身体里抽了出来。
谢扶玉紧紧抿着唇。
这是剥离魂魄之术。
让一个孩子承受这样的苦楚,他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凌烟君说了,要他的良善之魄,其他的都要留在体内,你可别勾错了。”
“我勾魂这么多年了,怎么会错?你就放心吧。不过为啥要对一只小妖做这种事儿那?”
“唉,你有所不知,他似乎总被欺负。凌烟君说,勾掉他的良善之魄,他便不会处处忍让,今后的境遇便会强一点。”
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是玉凌烟的声音:“好了吗?”
“好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玉凌烟把那缕勾出来的魂魄暂且收进了葫芦里,接着,一道灵光落在小江陵身上。
他悠悠转醒,并不知道其间发生了何事,只知道自己的头有些痛。
“你母亲来接你了。”
他垂着眼,高高在上地看着他。
“我不要回去,她每次伤重,都会咬我的脖子,很痛。”
小江陵眼中立刻浮出一汪眼泪。
“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小陵儿,她说了,若是不交你出去,便把所有人都杀了。”
玉凌烟不由分说地牵起他,将他送到了天门外面江山月的手中。
江山月不屑地望他一眼,接过江陵,便吩咐侍从打道回府:
“回天山雪林去。”
玉凌烟转身去了陆离所在的神殿,将那缕魂魄放了出来。
陆离凝起灵力,落在那团跳动着的魂魄上,不知过了多久,竟然变成了与江陵长相一模一样的小孩。
他满意地端详片刻:
“这才是神族该有的模样。不过,暂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你喂他吃下颗隐蔽真容的丹药,送到七剑阁历练去吧。”
“是。”玉凌烟恭敬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