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心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对策未果,以至于次日起来直接挂了俩黑眼圈不说,到学校后,上课时也神思不属的,被老师看了出来。
鉴于她如今是改邪归正的典范、进步中的种子选手,再加上班主任亲口认证的“最近家里压力大”,老师难得没有当场呵斥,而是在下课后喊了她到办公室谈心。
“老师,对不起,我今天走神了。”沈初心自知理亏,一进门就认错,“我保证下节课不会了!”
“别紧张。”老师很和蔼,让她坐,完了轻声慢语问,“你最近上课一直都很认真,今天为什么会走神呢?”
沈初心当然不好说真话:“嗯……昨晚看书晚了点。”
“学习刻苦是好事,但过犹不及。”老师点着头,先夸了句,才说,“你现在才高二,距离高考还有段时间,按照你现在的节奏来就行,别因为心急打乱阵脚,反而事倍功半,明白吗?”
见沈初心乖乖点头,很是听话的样子,于是满意,也就放她回教室了。
沈初心还觉得轻松过关呢,结果中午的时候,才吃完饭回到教室,就被同学告诉:“班主任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她还以为什么事,敲门喊报告进去,就见偌大办公室里空****的,其他老师都去午休了——附中条件不错,老师们午休都有专门的休息室——唐雨态度温和的让她坐,还倒了杯水,然后就开始问起她上午上课走神的事情。
沈初心:“……”
那个任课老师你过来!
说好的就这么算了你一转身就告班主任???
“唐老师,我知道错了……”她在心里叹口气,认命的开口认错。
结果唐雨压根不是来质问她的,而是关切问:“是不是跟你妈妈有关系?这事儿你跟你爸爸或者其他长辈说了吗?他们有没有什么打算?”
沈初心:“……”
她冷静了下,试图解释,“其实我妈没什么大碍,她……嗯,她就是一时失态。”
“阮天卓同学,老师理解你的心情。”唐雨闻言皱眉,旋即舒展眉宇,摆出苦口婆心的架势,循循善诱,“毕竟那是你妈妈,你肯定比谁都希望她健健康康的。但是老师也告诉你,你妈妈的心理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越早请专业人士干涉,越能够不留后患。这不仅仅是为了你妈妈、为了你考虑,也是为了你们这个家庭考虑。”
“你不要觉得,妈妈去看心理医生了,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实际上在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的心理,或多或少,都是有些问题的。”
“你比如说那些易怒易哭的,情绪不稳定的,特别内向或者特别外向的……其实仔细分析,都是一种心理上的缺陷。只不过有些程度比较轻,不是太影响日常生活;有些程度比较重,不进行治疗的话,日常生活难以为继。”
“所以千万不要因为面子的缘故,放弃劝妈妈就医!”
唐雨显然认定了浪子回头的学生之所以会出现上课走神的情况,纯粹就是被家中“精神崩溃”的亲妈给拖累的,也不管沈初心张口结舌几次想要打断她,滔滔不断绵绵不绝引经据典,说的沈初心压根插不上嘴。
半晌后才端起水杯喝水,“明白了吗?”
沈初心晕晕乎乎的点头:“明、明白了!”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唐雨不放心的追问。
见沈初心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顿时失望,想了想,给她举例子、摆事实,“其实老师之所以这么关心你妈妈的心理问题,是有原因的。你最近都在找贺嘉鱼给你补习功课是吧?”
“唐老师,我们只是纯粹的补习功课!”因着阮天卓之前的劣迹斑斑,沈初心赶紧声明,“除了学习之外我们没有其他交谈的,真的!”
唐雨说:“老师知道。老师就想告诉你:贺嘉鱼之所以会转来咱们学校,就是因为他妈妈意外去世了。”
沈初心一惊:“啊?”
“是自-杀。”唐雨叹口气,“这事儿你知道就好,不要说出去,也不要跟贺嘉鱼提起——他妈妈因为一些原因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但她没有去求医,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在前段时间,贺嘉鱼去上学的时候,她从几十层楼上跳了下去。”
“这事情在当地闹的沸沸扬扬,贺嘉鱼的学校里也听说了。为了避免刺激到他,他家里人将他送来望海市……虽然你妈妈情况肯定比贺嘉鱼妈妈要好得多,但抑郁症,或者说心理问题吧,它不是表面上能够轻易看出来的。这种事情,真的是宁可谨慎点,也不能大意。”
“毕竟妈妈无可取代,对不对?”
“……”话说到这份上,沈初心无言以对,只能点头,“老师您说的是,我今天回家就给我外公说。”
然后让沈溪居打个电话给唐雨道谢,应该能够敷衍过去了……吧?
唐雨终于满意,又拉着她反复叮嘱不要透露贺嘉鱼的隐私,这才让她走人。
沈初心回教室,在门口正好看到贺嘉鱼。
因为快上课了,这会儿走廊上已经没什么人,他孤零零的站在那儿,胳膊肘撑在栏杆上,从沈初心的角度看过去,少年颀长的身量像一株未长成却已挺拔的小松树,侧脸轮廓无可挑剔,比常人略高的眉骨在眼窝里拖出较深的阴影,微垂的长睫下眸子闪着一点细碎的光,晦明不清。
他皮肤很白,比许多女生都要白,在阳光下泛着象牙般的光泽。
然而眉宇间却透着沉郁,以至于整个人原本是最青春洋溢的年纪,却有些颓靡的意思,全没有这年纪的鲜活与跳脱。
沈初心有些失神的看着贺嘉鱼,贺嘉鱼感觉到,转过头来跟她对望,男孩子的眼睛非常漂亮,是宝石般的棱形,眼尾的双眼皮微微上扬,毫无笑意的看过来时,就显出几分凌厉。
他眼里没有任何情绪,连一点儿疑惑跟询问都没有。
就那么很单纯的注视。
以至于沈初心在这种目光下一时间忘记开口。
过了会儿他忽然转身,走进教室去了——沈初心稍微一怔,就听到铃声响起来,合着上课了。
她跟贺嘉鱼前后脚进教室,迎接她的就是同学们好奇的打量以及自以为隐蔽的交头接耳,这让十八岁的老阿姨有片刻的尴尬。
但很快,四十来岁的脸皮就将这份尴尬抵消掉了。
沈初心若无其事的拿出课本,听课听课,谁都不要打扰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毕竟她绝对不想放学后再被唐雨亲切慰问一番。
这天回到家里沈初心都没想好要怎么搪塞何骁,结果吃饭的时候,阮天卓随口一句:“妈,昨晚上天晶联系我,说想做直播。”
“直播?”沈初心还没开口,沈溪居已经皱起眉,“什么样的直播?她怎么会想做这个?该不会被人骗了吧?”
说着转头跟沈初心说,“听说有些骗子就爱盯着天晶那种才从小地方进城的小姑娘,说辞换汤不换药的,不是说给人家包装做明星,就是帮人家训练当模特,这个直播出来后,好像也听说有小姑娘被骗去签了什么什么合同,反正有点良心的骗点钱完事,没良心的骗财又骗色……这个事情咱们得问问清楚,虽然让她爸妈签了字据,但也不能明知道小孩子遇见坏人也不管。”
“……外公你想到哪去了?”阮天卓十分无语,“她想做的是农活直播,说是看了个网红还是什么,反正就是直播地里那些事,而且打算趁同学邀请她去家里做客的机会,先在同学家地里拍点短视频上传试试水……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沈初心皱眉问:“她怎么想起来要做直播了?”
“没钱呗。”阮天卓顺嘴滚了句,想起来自家给这堂妹的零花钱应该够用,又补了句,“估计以前一直被虐-待,没安全感,所以哪怕现在有零花钱了,也惦记着自己挣钱……自力更生啊这不是挺好的?”
要这堂妹做直播真成了,兴许以后就不要他们家做冤大头了呢?
但沈初心可没她这么没心没肺:“天晶以前成绩是不错,但因为校园霸凌一落千丈,这会儿又转了学,我都担心她就这么上学,一时半会的恐怕功课也跟不上。现在还要分心去做直播,那她的学习怎么办?”
阮天卓这学渣哪怕被逼着天天刷题呢,也是见天的想东想西就是不想学习,闻言愣了愣,猜测道:“可能因为她爸妈一直说让她高中毕业了出去打工,所以也没心思学习了?”
“这怎么能行?”沈溪居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死忠拥护者,当下皱着眉跟沈初心说,“这事儿咱们得跟孩子谈一谈,她爹妈不靠谱,她自己年纪小不懂事,咱们就算没那精力盯着她学习,但道理总要给她讲清楚。她要是就愿意听她爹妈的,那以后什么样也不关咱们的事情了。”
“外公说的对!”阮天卓本来对堂妹的前途漠不关心的,但忽然想到一事,眼珠转了转,开口道,“妈,你想天晶够命苦的,摊上我大伯大伯母那种父母,简直就是地狱开局!现在高中可是关键时刻,不能让她稀里糊涂的毁了自己一辈子!”
她拍着胸脯主动请缨,“电话里说不清楚,要不还是我走一趟,过去镇上给她好好聊聊吧?”
“你想得美!”沈初心斜眼看她,“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偷懒?!”
阮天晶阮天晨上学的镇中学离城区还是有点路的,阮天卓现在虽然能用沈初心的驾照,但家里打算她高考完了再送去学车,她现在出门只能打车或者公交,这一来一回的,怕不一天都要过去——而且这女儿如果放出去了她会争分夺秒抓紧时间回来吗?
沈初心打赌她会找各种借口,赖在镇上赖到不得不回来。
毕竟人在外题海有所不刷……
无视阮天卓的哀嚎,转头跟沈溪居商量,“等会我打个电话给天晶,看看她到底怎么回事?”
说了这话,忽然灵光一闪:咦这不就是我苦苦寻觅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