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心念大学的时候选修过一门公共关系学,课程内容提到信息在传播过程中的失真。
当时老师现场让学生们以耳语的方式传递一句话,第一个女生说的是“兰陵美酒郁金香”,传到最后一个同学时,变成了“男女之情吕金香”。
仅仅七个字,在三十几个学生的当场传递后就变动了七分之五。
足见谣言改头换面的速度与程度。
……嗯,事情是这样的:昨天下午,林老师有感于阮天卓妈妈“心理崩溃”的教训,在给他任班主任的班级讲课时,顺口提了一嘴,他其实也没说细节,只是提醒学生们多关心自己的家长。
到了放学时,已经有消息灵通的学生打探到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晚上大家在群里一交流,谣言诞生了:“你们知道吗?咱们校花的妈妈好像精神错乱了!今天还跑学校来骂人,唐老师他们好不容易才把人劝走,后来专门喊了校花去办公室提醒她送妈妈去精神病院呢!”
然后过了会儿,谣言进化成:“天啊校花怎么这么可怜?!她爸爸生了重病想不开撞车自杀,结果没死反而成了植物人,妈妈受不了打击疯了——昨天难得清醒会儿跑学校托孤,唐老师他们都要急死了!”
底下一片人恍然大悟:“难怪校花最近变化好大,都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乖孩子了!”
等临睡前,大家七嘴八舌集思广益出了新版本——这是一个成熟的谣言,可以自己进化流传了:“你们不知道校花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她爸爸出-轨,在其他城市养了小三,还生了一儿一女!前段时间她爸爸不是说回老家看她爷爷奶奶出了车祸吗?其实不是的!是她爸爸去见小三结果苍天有眼,渣男贱女在路上嗨的时候碰上酒驾闯红灯,贱女当场G-G,渣男进了IСU!可怜校花跟她妈妈连夜赶过去才知道真相!”
“然后事情还没完!”
“渣男贱女现在自顾不暇,他们生的那对野种无依无靠,竟然找来望海让校花母女安排!”
“不然就跑附中来闹,让校花没办法上学——反正他们未成年,警-察来了也没办法!”
“你们说这种事情谁受得了啊?”
“所以校花的妈妈直接疯掉了啊啊啊!”
“真是太可怜了!”
“说实话我对校花无感,但听说她妈妈真的超级niсe!”
“人好颜好气质佳,跟我们这年纪的人也一点代沟都没有的——高一那边有学弟似乎跟她接触过,说是个不折不扣的神仙姐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好人没好报?!”
“真的好气啊!!!”
“好希望渣男贱女还有他们生得野种原地爆炸!!!”
这帖子凌晨出现在学校论坛,今早上就挂了小火苗,还不止一朵,本校师生吃瓜吃的起劲,连带外校都传开了,纷纷爬上来围观:“真的吗真的吗?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难怪校花最近好用功!”
“哇原来校花最近真的在努力啊?我还以为她是想追贺嘉鱼呢!”
“就我一个人觉得这帖子说的有点假吗?讲道理校花妈妈没接触过不好说什么性格,但咱们校花是那种好欺负的人?真遇见这种事情,早就冲上去把野种给撕了吧?”
“楼上的,你知道那俩野种多大吗?好像比校花就小一两岁,还是两个人,有个还是男的——你确定咱们的娇弱美少女校花打得过?”
“就是,而且渣男没下线,说不准早就转移婚内财产什么,还能不给那对野种撑腰?校花现在开始认真学习是对的,渣男贱女跟野种都可以放着慢慢收拾,要是因为现在跟他们撕,耽误了高中阶段,那才是毁了一辈子!”
“唉我之前还挺讨厌她的,虽然跟她没交集,但看到她就觉得气场不合。可现在想想,她也蛮可怜。”
“怎么都是我们附中的人啊,这样的事情……真的太糟心了。P-S:我爸也出-轨了,跟我妈离婚证都领了,约定等我高考完了就宣布。其实我已经知道了,但他们都还在我面前装恩爱,我也只能假装不知道,唉……”
“抱抱楼上,别气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爸妈不相爱了分开也好,不然因为咱们的缘故勉强他们在一起,他们也很痛苦的。既然他们愿意在你面前装,显然还是爱你的。”
“我们这种小孩子还要靠大人生活的,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P-S:楼上的楼上你不是一个人,我家长也有出-轨的,不过是我妈。因为我爸赚钱少,我妈都是光明正大跟她上司出去的,我爸想离婚却怕影响我,私下跟我奶奶商量好几次了,也是打算等我高考完了再说。我现在住校都怕回家,因为回去了看到我爸就觉得对不起他。其实我一点都不介意他现在提离婚,但我又说不出口。”
“楼上我能明白,你妈出-轨已经很尴尬了,你再去跟你爸说,你爸更加下不了台。反正高中就三年,咱们也忍一忍吧。P-S:我爸妈就厉害了,他们俩从我小学就在外面各玩各的,我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不分开?可能是因为我还没高考?其实只要给够钱,我不在意的啊!”
帖子交流到后来,变成了学生们自诉自家伦理剧的集结地——然后还有许多外校来围观的学生触景生情,加入其中——这些专心学习的沈初心,以及这段时间被题海压迫的死去活来的阮天卓,统统压根不知道!
以至于此刻周贝萝凑过来打量了她一番脸色,才小心翼翼问:“你……你还好吧?”
沈初心颇为莫名其妙:“我挺好的。”
见周贝萝叮叮当当花枝招展标准的不良少女打扮,她下意识的皱眉,旋即想起来这小姑娘如今的做派,自己女儿“功不可没”,不免有些内疚,干咳一声,问,“对了,你最近怎么样啊?”
“我?”周贝萝以为她是出于自尊心不想坦白家事,所以用反问来掩饰,眼神飘忽的摆弄着新买的手镯,“我很好啊我还不是老样子?对了,今天放学去嗨不?三中的校草生日,请咱们去吃饭,说好了谁都不许送礼物,谁送跟谁急——你这段时间也够忙的,去放松放松呗?”
沈初心当然是一口拒绝,还劝她也别去:“马上又要考试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复习?我跟你说我最近总结了一套学习方法,特别适合你现在这种情况。”
“不不不不用了!”周贝萝想都没想就拒绝,“我爸在外面的私生子又没找上门来我干嘛刻苦学习?”
沈初心:“???”
“……就是我们刚听说了你跟你妈最近遇见的麻烦啊。”周贝萝见自己失口说出真心话,索性坦白,“三中的校草之前不是一直在追你吗?所以就想攒个局,大家一起帮你想想办法。”
声音一低,“三中校草虽然跟你一样年满十八岁,但他跟初中部的几个学弟学妹都玩的挺好。那些人里有几个还是体育特长生!你就尽管放心吧,那俩外地来的野种也想在咱们望海市兴风作浪,当咱们这些做学姐的飘了还是拿不动刀了怎么着?”
不是,你说的这些话每个字我都认识,但连在一起我就看不明白了?
沈初心犹豫了下,试探着问:“你说的野种是……?”
“哎呀现在全望海市的中学都传遍了你还装什么?”周贝萝用肩膀撞了她一下,恨铁不成钢,“我说阮天卓你特么平时装的真是够逼真的哈!大家都以为你卓姐豪爽不羁是条汉子!结果呢?俩野种就能把你妈给逼疯喽——话说虽然我也挺不爽我妈的,但要是我爸在外面乱搞,带女人野种回来气我妈,我能当场给他们开了瓢!”
“就算你卓姐身娇体弱打不过,这不是还有咱们这些哥们姐们?!平时吃饭喝酒唱K都一起,这种事情怎么就见外了?”
“是不是看不起姐们!?”
沈初心冷静一秒,问:“你们是从哪知道这些事情的?”
“我们也是听人家说的!”周贝萝正要回答,班长忽然走了过来,截口道,“阮天卓,你家里到底怎么样啊?如果需要帮助,千万不要不好意思,尽管开口,大家都是同学,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对啊对啊。”班级里的同学差不多都看了那帖子,一开始没看到的也被安利,今早上从沈初心进门就暗搓搓的留意着,这会儿听到班长的话,附近几个男生率先响应,“你是我们附中的,要他们三中的什么校草多管闲事?我们附中又不是没校草!”
“就是!”一群人起哄,让周贝萝少胳膊肘朝外拐的帮着别的学校的男生勾搭他们校花,“阮天卓你说句话,要怎么着都行,大家都是学生,谁怕谁?!”
沈初心耐着性子,跟他们一点点套话,总算把事情拼拼凑凑弄了个明白,顿时沉默。
见状同学们以为触及到她伤心处,纷纷交换眼色:快点安慰!
怎么安慰?
谁安慰?
岔开话题管用吗?
要不要去告诉唐老师?
正眉来眼去的交流着,沈初心缓缓开口:“这是个误会,我前两天请假招待的,真是堂弟堂妹,我大伯跟小叔家的孩子。还有我爸没出-轨,没小三,没私生子,更不存在私生子找上门的事情……麻烦大家帮忙澄清下谢谢!”
“可是……”周贝萝还想说什么,被班长拍拍肩止住:“行吧,只要你没事就好。”
小风波看似转眼平息,之前的帖子里却越发的如火如荼:“校花亲口辟谣了?”
“你没看班长是故意不让追问下去的?人校花不要面子的啊?”
“说起来我还觉得纳闷呢,咱们这位校花挺交游广阔的啊,就算自己打不过私生子,还不能呼朋引伴?光咱们学校愿意为她打架的男生就好几个吧?”
“好几个?那你也太低估这世界看脸的程度了,光我们班,今天群里叫嚣着要人-肉出那俩私生子,组团去跟他们好好‘谈谈’的就拉了十几人群了!”
“讲道理虽然不怎么喜欢校花的为人,但她的颜是真服气,我要有她那脸那身材,我也肯定也没心思好好学习,整天对着镜子看自己都不够,谁有功夫看书啊!”
“其实……这个帖子仔细看也没多少干货,校花的亲口辟谣我觉得还是可信的。P-S:我是校花同班同学,亲眼见证了刚才的一幕。校花解释的时候情绪挺稳定的,我觉得我们这个年纪,真遇见帖子里的事情,还能像她那么心平气和估计不太可能。”
“楼上的,你再仔细想想,校花这段时间变了多少?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你觉得这是单纯的亲爸出车祸然后堂弟堂妹过来念书能有的效果?校花以前的那些言论知道的人不少吧?典型的享乐主义,不思上进不说,甚至还没少嘲笑咱们这些兢兢业业的学生。结果这次月考过后,全校老师都在夸她浪子回头……我反正是不相信她家里没发生大事!”
“楼上说的有道理。”
“楼上+1。”
“楼上+2。”
“楼上+10086。”
……于是中午时分,沈初心照例在奶茶店跟贺嘉鱼汇合,正打算进入学习模式呢,就发现从来不跟自己谈学习之外话题的男孩子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怎么了?”沈初心打开一份卷子,诧异问。
贺嘉鱼沉默片刻,缓缓问:“你……你妈妈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