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砰地一声被用力地甩上了。

丁宁背靠着门板深呼吸着,胸膛一耸一耸,脑海里方才那一幕却挥之不去。她蹲下身来,苦恼地抓着脑袋左右拍打,觉得自己也像宿醉了一样头晕脑涨。

要死了要死了,自己还怎么面对周惟瑾呢?以后肯定会忍不住想象他没穿衣服的样子啊!而且思路无法控制地往下半身去了……

他的臀部还蛮翘的嘛……

要死要死要死!

难道我要变成女司机了吗?

要死要死要死!

丁宁处于抓狂边缘,并且有精神分裂的迹象,一半是窃喜一半是懊悔,反正看都看到了多看几眼也没差别……

不行啊!丁宁你振作点!区区美色就让你忘了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了吗!要淡定!要淡定!

周惟瑾一拉开门,就看到正在撞墙的丁宁。

周惟瑾一脸呆滞。

丁宁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撩了下头发,僵硬地说:“呵呵,我倒杯水给你喝。”

说罢同手同脚地走向厨房。

周惟瑾的目光一直尾随着丁宁的背影,感觉丁宁好像有些不对劲,完全没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事正猛烈冲击着丁宁的三观。

丁宁倒了杯水给周惟瑾,看着周惟瑾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丁宁有些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怎么周惟瑾就能这样满不在乎。而且,那句“你又不是没看过”是什么意思?自己什么时候看过他洗澡了?

丁宁满肚子的疑问却又问不出口,只能纠结地看着周惟瑾慢吞吞吃完一碗稀饭。

“你现在好些了吧,我先回去了。”见周惟瑾吃完饭,丁宁说道。

周惟瑾慢悠悠地掀了掀眼皮,带着幽怨的小表情看向丁宁:“你又要丢下我。”

丁宁被噎了一下,说:“什么叫又,什么叫丢下你?你语文不好别乱说话。”

本来还想说周惟瑾酒醒了自己可以放心离开了,可看他这模样分明是还没清醒,清醒的周惟瑾才不会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

周惟瑾坐在沙发上,露出一副被遗弃的可怜模样。“我想起来了,你上次就是听了方哲希的唆使,扔下我一个人去读理科。”

丁宁闻言一怔,不知道周惟瑾怎么突然扯到方哲希身上去了,这思维跳跃有点大。“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读理科跟方哲希有什么关系啊。”

周惟瑾说:“那天晚上,我看你被老师叫去年段室,知道肯定要被批评了,就想买瓶奶茶去安慰你,结果不小心听到方哲希跟你说的话,他叫你读理科,摆脱我这个累赘,不是吗?”周惟瑾直直望着丁宁的眼睛,眼神带着些讥讽,还有些脆弱。

丁宁深吸了口气,又长长一叹。“我不知道你在那里……”

“所以我听到的才是真心话。”周惟瑾接口道。

“不是这个意思……”丁宁在他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垂下眼眸,“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方哲希说了什么了,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出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可是你说的那些指控,我是不会认的。”

周惟瑾目光灼灼,看着丁宁的侧脸微微转过来,与他直视。“我没有把你当累赘,从来没有。我读理科,仅仅是因为父母的安排,在很早以前就决定好了的……你问我的时候,我告诉了你的,我以为你也会和我一样选择理科,留下来,没想到你选了文科……”丁宁苦笑了一下,“所以我一直想,可能是你讨厌了我,不想再和我同桌了吧。”

周惟瑾猛然怔住,自己一直以为是的真相,难道只是一场误会吗?所以……丁宁从来没有讨厌他,嫌弃他?

丁宁微垂着眼眸,轻声说:“周惟瑾,我和你不一样,我的一生都是被安排好了的,背负着父母的期望,读他们认为好的书,考他们认为好的学校,上他们认为好的专业,只有这次参加选秀……是我唯一出于本心而做的选择。我想可能有一天我也会迫于他们的期望,嫁一个他们认为好的男人,可我希望哪怕自己过着不属于自己的一生,也还能有些许属于自己的回忆。周惟瑾……我没有你那么勇敢,也不像你那样有任性的资本。其实当时和你分开,我挺庆幸的,我们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被强行安排到了一起,我想你那么不受约束的人,天天被我管着一定很不耐烦了,没有我在身边,你应该自由多了吧。”

丁宁淡淡笑了笑。

周惟瑾看着她云淡风轻的笑容,心脏猛地一紧,像被人狠狠攥住了一样,他一直以为丁宁是乐观的,自信的,她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受尽老师同学的宠爱和崇拜,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可是在她说来,这一切她仿佛都不稀罕,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就在他以为丁宁没有厌弃他的时候,她又说,庆幸两个人的分开……

“我没有不耐烦……”周惟瑾轻声而坚定地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丁宁心神一**,抬起眼看向周惟瑾,撞进他漂亮而深沉的眼眸里。“我知道,没有人喜欢我,只有你,真正对我好。”周惟瑾的眼中闪过一丝依恋,“我一直拿你当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吗……

丁宁强迫自己忽略心中淡淡的失落感,自我安慰,起码比“比较面熟的同学”好多了,不是吗,起码他不讨厌我,不是吗?

“谢谢。”丁宁淡淡笑了笑,“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周惟瑾怔了一下,他能感受到丁宁的情绪,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开心。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会考虑方哲希的话吗?”

“什么话?”丁宁疑惑问道。

“他唆使你出国……”周惟瑾愤愤不平地说。

丁宁笑着摇了摇头,又沉默了下来。“我……应该不会吧……其实这一次,我也没想过自己能被导演相中出演角色,我知道我的长相并不出众,像我这样曾经的学霸放弃了自己的长处去跟一群比自己漂亮一百倍的女演员竞争,在很多人看来都觉得不理智吧。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周惟瑾突然想起了舞台上仿佛会发光的丁宁,那是让他惊讶甚至惊艳的一面,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是真正属于那个舞台的。

“也不是……”周惟瑾别扭着说,“其实……你当演员,可能也挺合适的……”

听到的不是挖苦,而是肯定,丁宁登时愣了一下,听着周惟瑾支支吾吾的语气,还有被迫说出心里话的一丝羞涩,心口顿时因此而温暖起来。

“谢谢。”丁宁轻声说,“可是我也不知道这条路能走多远,可能这部戏拍完也就结束了,到时候走什么样的路,现在的我还没有规划。”

周惟瑾暗搓搓地希望这部戏拍不完,或者……他脑海中灵光一闪,自己可以捧红她啊?这样她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不用听从父母的安排了!

自己果然是机智的!

“你想到了什么了,两眼放光。”丁宁好笑地看着周惟瑾藏不住心事的脸,喝醉酒的他比平时可爱多了,让她忍不住想揉揉他的脑袋。“你的头发还湿着,洗手间好像有电吹风吧,吹干了早点休息吧。”

周惟瑾顿时又露出被遗弃的可怜表情了。“你要走了吗?”

丁宁看了下时间,说:“十二点了啊,我留下来不合适。”

周惟瑾说:“你上次不也在我家里呆到了半夜。”

“那次是特殊情况,我忘了带钥匙啊。”丁宁想起来还觉得有些难为情,见周惟瑾旧事重提,不禁露出羞恼的表情。

周惟瑾看到丁宁的表情,还以为她是因为余声而面露羞涩,眼神不觉一黯。“你跟余声关系很好吗?”

“我跟他只是见过一面,他好心送我回家罢了。”丁宁解释说。

“你喜欢他?”周惟瑾忐忑地问。

“嗯……大概是欣赏和崇拜吧。”丁宁笑了笑,“我是他的粉丝。”

“你小心一点……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这些粉丝思想都太单纯了,以为长得好看的人就不会骗炮约炮吗,他跟你不熟干吗殷勤送你回家,一定是有所图谋,你不要被骗了。”周惟瑾酸溜溜地黑余声。

丁宁被周惟瑾的语气逗笑了,如果是别人这样说余声,自己这个脑残粉大概就要变身女壮士手撕对方了,可是那个人是周惟瑾啊,自己对周惟瑾,总是没办法真正生气的。

“长得好看的人也会骗炮啊,你这话是经验之谈吗?你也这么骗过人?”丁宁调笑着说。

周惟瑾急忙撇清:“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是这种人吗?”

丁宁慢悠悠道:“咱们多年没见,你变成什么样我就不知道了,社会是个大染缸啊……”

周惟瑾直起身来,认真辩白道:“我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

丁宁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好,我相信你是单纯不做作的白莲花行了吧。”

“你这语气这么敷衍……”周惟瑾不满地咕哝。“一点都不走心。”

“周惟瑾。”丁宁突然喊了他一声。

周惟瑾微怔,嗯了一声,回应她的凝视。

“你有喜欢的人吗?”丁宁认真地问他,“刚才在车上,你提到的那个总是欺负你的朋友,是你喜欢的人吗?”

那个总是欺负他的人……他喜欢吗……

周惟瑾心脏突然砰砰地跳了起来,撞击得心口发疼发麻。

看着周惟瑾突然变得粉红的脸颊,丁宁了然地收回了手,淡淡笑了笑,咬了咬下唇,拼命压下心头的酸涩。

“既然有了喜欢的人,就要保持洁身自好的优良作风,和其他女孩子保持距离啊。”像是要身体力行教育他似的,丁宁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和周惟瑾拉开了距离。“女孩子是很在乎自己的男人跟其他异性过于亲密的,以后你可不能那么晚还让异性留在你家里了。”

周惟瑾晕乎乎地问:“她会喜欢我吗?”

丁宁说:“只要你真心对她好,她肯定会喜欢你的。如果你们结婚了,记得发请柬给我。”

看着周惟瑾神思恍惚的样子,丁宁忍着心口的抽疼,微笑着说:“你记得把头发吹干,我先回家了。”

周惟瑾没有挽留,他甚至没有听清楚丁宁说了什么,他还沉浸在那个玄妙的假设中——他喜欢丁宁?

是喜欢吗?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这个可能性,可是突然被道破了,却仿佛也很有道理,很合逻辑……

什么是喜欢?

带着醉意的大脑显然不适合思考,他在喜欢与不喜欢之间徘徊,数绵羊似的,被不断涌来的倦意淹没,甚至忘了自己之前到底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只记得好像挺重要的……

丁宁回到家的时候,房间里的灯都关了,苏棠的房间也暗着,应该是已经睡下了。

苏棠估计也要失落了,因为周惟瑾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她的那点小算盘应该是打不响了。

丁宁背靠着门,有些走不动了,软软了地滑坐到地上,额头抵在双膝之间,眼眶突然泛起了酸意,湿润了起来。

自己好不容易走了出来,又被他轻而易举地拖了回去。

自己可以理智地保持距离,没有办法控制不去想他。

有时候真羡慕周惟瑾,可以这样无知又任性,肆意地打乱别人的生活,他还一副委屈无辜的样子……

既然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来撩拨我呢?

丁宁鼻尖发酸,眼泪落到腿上,缓缓滑了下来。

苏棠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直直望着天花板,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借着透过窗帘的些微灯光,隐约可以看见挂在天花板上老旧的水晶灯。

黑暗让喧嚣归于沉默,却又让沉默的心声变得喧嚣。

她听到门缝里传来的压抑的抽泣声,在这寂静中无比清晰地传到她的心里。

其实她一直都醒着,这破房子的隔音聊胜于无,对面开门时弄出了不小的声响,把她本来就不多的睡意都赶跑了。她数着时间,看丁宁什么时候回来,等啊等,终于等到时针走过了带着魔法的数字,灰姑娘又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苏棠食不知味地吃了一份外卖,她有种直觉,周惟瑾一定是跟着丁宁去了,果然,两个人一起回来,印证了她的猜想。

自己的魅力二十几年来第一次受挫,对手是自己一直看不上的丁宁。

没错,她知道自己看不上丁宁。

每个公主一样的女孩身边总有个长得不起眼的闺蜜作为陪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丁宁似乎就是扮演绿叶这样的角色。其实丁宁长得不丑,甚至常有让人惊艳的时刻,但往苏棠身旁一站,很容易黯淡了光彩。

苏棠很享受被众星捧月的虚荣,丁宁读书比她好,在学校里样样拔尖,那又有什么用,出了社会,终究还是看脸。在外人看来,她对丁宁是极好的,但不得不承认,她是怀抱着这样难以启齿的阴暗心理和丁宁相处着,而这种心理,在这个夜里潜滋暗长着将她整个人包围了起来。

她意识到,自己自以为是的优越感,不过是因为自卑罢了,因为除了外貌,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地方胜过丁宁,两个人相处,她依赖对方的可能更多。而她引以为傲的外貌,在周惟瑾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于是自己竟然全面输给了丁宁。

她哭什么?

她有什么好哭的?

作为一个学生,她永远是师长的心头好,一毕业,她就找到了同龄人梦寐以求的好工作,可是她说放弃也就放弃了,跟着自己参加选秀,凭着并不出色的长相,却得到了导演的青睐,一路走到四强,虽然被淘汰,却还是得到了女三号的角色。

而自己呢?

苏棠想起谭允对自己的敌意,还有董行舟眼里的垂涎,自己的美貌是一把利刃,若不能伤人,就只能伤己。得不到这场比赛的冠军,拿不到这部戏的主演,自己可能连丁宁也不如。

所以,自己才是最该哭的人啊……

苏棠缓缓拉起杯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门外传来咔哒一声,小心翼翼的,是丁宁关门的声音。

收拾了心情,明天她看到的还会是那个温和而有力量的丁宁。

自己看不上却又羡慕着的丁宁,也会有在夜里隐忍哭泣的时候。

生活总是一言难尽,自己又何尝如外表看上去的骄傲自信呢?

没有力量,拿什么来维持自己的骄傲?

丁宁说说得那么轻巧,如果是她面对董行舟的威逼利诱,又会怎么做呢?她还能维持自己的骄傲吗?

苏棠想着丁宁,想着周惟瑾,一个构想慢慢在脑海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