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檬问：“周择青不是实验品吗？怎么变成宋星远的学生的？”

冯哲的眼眸暗了一暗：“写入实验带给他副作用的特别强烈，其痛苦程度远远超过我和程远洲， 经过五六次后，身体几乎被摧毁，再试下去会死。宋星远决定让他退出实验，然后，他从我隔壁的病房消失了。

宋星远没有说过周择青去哪里了，但是我猜，为了给非法研究项目保密，宋星远不会放走他。当时，我以为宋星远把他监禁起来了，更有可能处死他。我还殚精竭虑地想过怎么救他。”

他苦苦笑了笑：“周择青消失后没几天，我再度被带进实验室，那里多了一个工作人员，整天戴着口罩，宋星远说那是他的学生。那个人在我面前从来不开口说话。”

他又望向虚空，眼神仿佛覆盖着霜雪的利刃刺破现实与虚幻的隔膜，看着监视着他们的人，声音低低地说：“你以为我从没看到过你的脸，你又戴着口罩遮去表情，只要不说话，我就认不出你，是吗？可是我知道那是你，第一次看到所谓的学生，我就知道那是你，周择青。”

宁檬轻咳了一声：“那个，他愿意看就看吧，我们接着说——为什么宋星远会收他当学生？”

“他很聪明，是个数学天才，也很有计算机天份。我听到过宋星远跟路城说，周择青被带来实验时，看到他在电脑上处理一些数据，他站在旁边扫了几眼，就指出一个公式错误。

所以宋星远没有囚禁他，更没处死他，而是让他以学生的身份进入实验室，成为浮雕项目开发队伍中的一员。宋星远意外去世后，周择青一手接管了接近尾声的项目，攻克最后的技术难关，浮雕项目在周择青手中取得了成功。呵……他的确是个天才。

当然那时候的成功实验结果，还不能脱离实验室这些复杂的设备支持，达不到能做出《尘封》这样高度细致的实景体验的程度。

总之，我确信是周择青是以浮雕技术为基础制作了《尘封》。他了解项目从始至终的所有资料，所以知道宁檬的身世，甚至把她的生母也写进了《尘封》剧情里。”

宁檬开了腔：“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但是周择青可能知道。”说着也往虚空里看不到的观众看了一眼。

冯哲一愣：“什么事？”

“宋星远不是因意外死亡的。他是被人杀死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宁檬指了指远处灰色铁门的方向：“我们从电梯上来之前，看到他的尸体躺在那道门外的台阶上。”

冯哲不由朝那边走了两步，想出去看看，又想起那门在目前剧情中处于封死状态，根本打不开。

程远洲说：“就算能出去，他应该也不在那里了，别忘了，我们那一关的时空阶段是2001年，两年前。而这里是2003年。”

冯哲“哦”了一声回过神来：“宋星远的确是在2001年死的……是谁杀的他？”

“不知道，上一关里没有揭示。”宁檬答道，“不过，有可能是你们的追杀者。”

冯哲不明所以：“我们的追杀者，去你们的关卡里杀人？”

宁檬：“因为杀死他的凶器是穿刺针，你的描述中，变态医生拿的那个玩艺。”

冯哲蹙起眉，这个表情牵动眼角伤口，疼得咝地一声：“为什么这么混乱？前几关剧情逻辑不是挺通顺的吗，这次是怎么回事？江郎才尽了吗？”他捂着半个脸，还顾得上朝半空里投去讥讽的一眼。

宁檬摇头：“我之前也以为NPC胡乱串戏乱套了，现在想来，在宏心医院里其实就藏着凶手。”

“谁？”

宁檬一字一顿念出那个名字：“周择青。以实习生的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周择青。”她抬头对空气说，“是你干的对吗？”

“是我。”

清晰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宽广的空间里带着缭绕的环绕音。三个人同时跳起，万分紧张。过了一会，他们才发现声音是从音响系统中传出来的。与此同时，墙壁上的一块电子屏闪了几闪，黑色背景上出现一道音频线。

冯哲难以置信地低声问：“周择青？”

“是我。”那个声音又回应了，音频随之跳了两个波。

冯哲笑起来：“在这个幻境里你可以随心所欲是吗？那为什么不现身？”

“就算是我亲手构建的世界也有规则，我不得不遵守。 ”可能是设备的原因，周择青的声音有一点变调的电子音，只能听出是个年轻男声，更显得神秘莫测。

冯哲讥讽道：“规则不是你设定的吗？”

“游戏规则是死的，可是你们活的。你们的选择突破设定规则并修改了它。”周择青的声音有些慨叹，“比如说，我没想到你会对宁檬动手。”

宁檬抢先答话了：“不是不可以考虑。”

程远洲的脸顿时黑了：“宁檬……”

电子屏上的音频线跳动出语重心长的波纹：“我劝你别试，那真的很危险，会伤到你的。”

“哦呵！”宁檬冷笑，“你是怕伤到《尘封》，还是怕伤到我啊？”

周择青面对她的嘲讽语气依然温柔：“我怕伤到你，小公主。”

程远洲心里压着怒气，朝电子屏走近一步，面具后的眼中闪着火星：“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跟你们一起玩游戏啊，小乖。”

程远洲的眼瞳震了一震。一些破碎的影像跳到脑海中。

戴着口罩的人往他脑袋上套着冰冷的设备，小小的男孩恐惧得不住发抖。温柔的声音似远忽近地传进耳中：“小乖不怕，等项目成功了，我们一起玩游戏啊。”

隔了十余年的恐惧袭来，将他的五脏六腑拧成一团，冷汗刹时湿透了鬓角。

宁檬的状态好不到哪里去。周择青是他们共同的噩梦。

倒是冯哲因为对周择青有更多了解，反而没有另两人创伤后应激障碍般的反应。他冷静地发问了：“周择青，是你杀了宋星远，为什么？”

周择青的语气里满是遗憾：“我也不想的。那时我才十四岁，杀人对我来说压力也很大。可是老师他的信念太不坚定了。说好要创造一个能轰动世界的奇迹，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冯哲一愣：“他要放弃吗？为什么？”

音频线泛着轻缓的波纹：“说是有人给他写了一封信，他不敢看，他要终止这个项目，捡回残存的良知才有勇气去看。”他低笑一声，轻蔑地重复，“良知，那种从我出生起，就没看到它有任何价值的东西。”

宁檬和程远洲却瞬间明白了什么。她脱口而出：“是俞小年的信！”是俞小年洁白闪光的灵魂，让陷入疯魔的宋星远从一个疯狂的计划中清醒过来。

亲手设计了“宏心医院”一关剧情的周择青，对这件事当然是了解的。他草率地一语带过，只是因为轻视。

冯哲却还没来得及听他们讲宏心医院的剧情。宁檬简略地给他说了，冯哲陷入沉默，过了一会才说：“真是因果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