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檬摸了摸自己的后脑,记起之前还是冯哲发现她这里有道疤的。

冯哲说:“浮雕的理论大体就是这样的,在总控制器设计场景、人物、剧情,作为信号发送后,由装有核心芯片的大脑接收,这个大脑主人本身就会进入剧本构建的幻境中。

大概是由于她本身也是有意识的,会自然而然给剧本添加点个人色彩的元素,比如说,我遇到的追杀者是变态医生,他的形象可能来自你的童年阴影——你在玻璃屋里,医生打扮的人给过你无穷的痛苦。”

她不由打了个寒战。

冯哲接着说:“浮雕系统的第二步,就是把由你意识中的幻觉折射发散到其他人脑中,把别人也带入幻境。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接收到你的信号的,只有大脑被写入特定程序的人,才能接收得到,达到跟你幻觉幻视同步的效果。”

“大脑被写入特定程序……”宁檬喃喃道,“难道你们的大脑中都被「写过」?”

“我和程远洲,早在作为实验品的时候,被写过无数次,失败的多,成功的少,过程特别痛苦,尤其是早期失误多的时候……”他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紧锁,“但这种写入是有时效的,大约能维持一年,之后大脑会自我修复,效力消失。”

她迷惑道:“既然过期了,那你们…… ”话未说完,她忽地记起来了,“那个VR 眼镜!”

冯哲点头:“是的。不过它是伪装成VR眼镜,我们在实验室时用的是那台机器……”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台有点像眼镜店视力测试仪一样的设备。程远洲跟着看了一眼,瞬间有记忆片断跳到脑中。

年幼的男孩浑身僵硬,被穿白大褂的人按在仪器前的椅子上,头部连同下巴被固定住,眼皮也被什么东西强行扯开,刺眼的红光像浸透血液的水晶利剑一样刺来……

冯哲注意到他呆怔的模样,说:“你也记起来了是吗?那红光刺入眼中时,脑子像被刺穿一样疼。两年里我们到底被「写」多少次,大概能从这里的实验记录里查到——如果这些工作电脑还能启动的话。”

宁檬听着,觉得自己的眼都跟着疼起来,不由紧紧握住程远洲的手。程远洲回握了她一下,表示自己没事。

冯哲接着说:“还记得戴上VR眼镜时刺眼的红光吗?那就是透过视网膜的写入技术,把普通人变为能接收到你的意识幻觉的「玩家」。除了我们,吴启、周枚、邵择言,都是因为戴过VR眼镜,偶然被扯入游戏中的。”

宁檬听到这里猛地想起来了:“对了,邵择言呢?他有没有事?”

冯哲指了指远处一个贴着“休息室”标牌的房间:“刚进入游戏时我就给他注射了一支镇定剂,他在那屋睡着呢。这家伙太疯了,如果放着不管,没一会他就能把那一格血弄没了你信吗?所以我就给他来了一针。”

宁檬讶异道:“你从现实中带进来的镇定剂吗?进入游戏后它没有像其他随身物品那样消失吗? ”

“不是现实中的,”冯哲说,“是从这里的药品柜里拿的,我熟悉这里的一切。”

宁檬张大眼睛:“也就是说,你给邵择言注射了虚拟的镇定剂?管用吗?”

“管用。他睡过去了。游戏把这些细节做得真的很好。”

宁檬不以为然:“味觉就做得不好,吃什么都是压缩饼干,喝什么都是矿泉水。”

“已经很不错了。”冯哲叹道,“在我们离开实验室后,这套技术显然经过了飞跃性质的技术改进,我们被写入时都没有疼痛感。而对于宁檬来说,那红光大概是有「启动」的作用,你戴过VR眼镜之后,脑中沉睡的芯片被激活了。

你就像浮雕幻境的一个中转站以及辐射仪,控制器把剧本传到跟你神经网络相连的芯片,由你的大脑加工成完整剧本,剧本会在你本人对世界的认知下得以细化,包括色彩、气味、触觉、听觉,剧情在你无意识的润色下变得生动无比,然后在总控制器的调度下辐射给其他玩家。

无周湖别墅、西荫坡、仙桥镇、万物商场、宏心医院,还有现在我们所处的浮雕实验室,情境和剧情都来自宁檬你的大脑。

你们看那个标志……”

他随手指了指墙上,那里镶着着装饰性的头颅图案铜标,实际上,这个图形在这里随处可见,它是浮雕项目的标志。

冯哲说:“浮雕——大脑——花朵。在人的大脑中雕刻出灿烂的幻觉,是这个想图标表达的意义。”

宁檬忍不住打断他:“可是经历西荫坡、万物商场关卡里的是你们啊,我没进去啊。”

冯哲平静地道:“你不是梦到过吗?”

她张口结舌。是的,这两个关卡的剧情曾在她梦中栩栩如生地播演,她还以为是听了冯哲的讲述才导致做梦的。

冯哲说:“所有关卡剧情都经过你的大脑中转,控制这一切的人却能有选择地把不同剧情分配给不同玩家。但就算是没分配你本人的,也毕竟会在脑中留下影像,形成梦境。

其实,这方面也超出我从前对浮雕的认知了。就像升级写入技术一样,他把总控制系统也升级了。也是你提过梦到万物商场,我后来才慢慢想通的。”

“他……指的是……”宁檬喃喃问。

“宋星远的学生。浮雕项目的创使人是宋星远,但项目只进行了两年他就死了,他的学生接管了项目。”

宁檬和程远洲对视一眼,均是想起了灰色铁门外被穿刺针捅死的宋星远。

宁檬问:“宋星远的学生是……”

“周择青。”回答的同时,冯哲抬头看了一眼虚空处,仿佛与一双无形的眼睛对视了一下,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我知道是你,周择青。”

宁檬身上寒寒的:“你,你在跟谁说话?”

“《尘封》的幻境会以影像画面的形式呈现在监控终端,现在,策划这一切的周择青,应该在某块屏幕前看着我们。”

宁檬和程远洲不由自主也抬起头来四顾,均有被窥视的毛骨悚然感。

宁檬默了一默,说:“这么说,我们做的一切他都能看见。”

“肯定能看见。”冯哲说,“我试图以破坏你脑中芯片的方法毁掉《尘封》的事,他肯定也知道。”

程远洲的脸顿时黑了一黑。

而宁檬这时才真正明白冯哲之前突然攻击她的动机。她眼睛微微睁大:“这么说,只要毁掉我脑袋里的芯片,所有幻境都会消失,我们就能摆脱《尘封》了?那么……”竟有点跃跃欲试。

程远洲脑袋上的火星炸了:“你想干什么?让他拿升降床边上那套看似崭新,实际都锈烂了的器械和仪器在你脑袋上动刀吗?”

宁檬:“……”对啊,那些仪器的真实面目是坏掉的啊!

冯哲哼唧出声:“其实,我从前做为实验品多次目睹过仪器操作,我会用……芯片是与她的神经网相连,只要她的潜意识认为芯片坏了,就能停止跟神经网的脑电交流,所以,幻境中的仪器应该也管用……”

“住口。”程远洲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吱一声。

冯哲一缩脖子不出声了。有程远洲在,是不可能让他拿宁檬试刀的,这个想法只能放弃了。扪心自问,他的想法只是理论上的,实际操作起来后果难以预计。他也是魔怔了才如此冒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