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刚刚牵进马棚的马还没吃到两口草料又被窦苑白扯了出来,她把马鞭挥得猎猎作响,满脑子都是那场败仗,突然出现的五万伏兵,被刘虔抢走的战袍,即将被瓜分干净的窦家军,乱成一团。
原本还有一天的路程竟在子时片刻不歇得渡过了护城河。
永唐城外,火光通天,底下乌压压的士兵寂静肃穆,以城门为界,一边是以蔺北琰为首的五千窦家嫡系亲兵,另一边是奉旨率部一千来收回兵权的兵部侍郎程立。
从宣旨交兵的那一刻起,双方就对垒相向,从午时僵持到了现在。
蝉鸣沸天震地,火把噼啪作响,圆润的汗珠从每个人脸上滑落,却无人去擦,神情莫不是戒备警惕,还有一丝鱼死网破的固执。
直到有马蹄声近,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打破僵局:“大家……晚上好啊?”
两军皆向那声音看去,震惊、迷茫、惊疑、不敢置信……无数情绪从窦家众人眼中掠过,最终化为欣喜若狂。
全军异动。
窦苑白紧赶慢赶至此,见到双方还在胶着,重重送了一口气。
心中紧绷的弦松弛下来,她驭马走近,翻身落地:“看来永唐的蚊子不毒啊,都站在这里喂血,我都要热死了,你们。”
话音未落,窦青瑶便哭天喊地扑进她的怀里,顾不得边上还有诸多外人,捶胸顿足的喊:“阿姐,阿姐!!!”
不过是捶她的胸,踩她的足。
窦苑白把妹妹搂在怀中,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脊轻声安抚,蔺北琰亦从队伍中冲了过来,又在窦苑白半米的地方刹住了脚,在战场上杀敌百人不曾红脸的七尺男儿此刻却通红着眼,哽咽的看着他们的将军。
窦苑白眼眶微热,松开窦青瑶,在他的肩上用力捏了一把,沉声道:“我回来了。”
蔺北琰险些掉下泪来,衣摆一掀,单膝重重跪地,大声道:“恭迎将军归来!”
身后五千将士纷纷效仿,齐声呵道:“恭迎将军归来!”
一时间全是膝盖骨磕地的砰砰重响。
永唐城门外对峙的士兵忽然在视野里缺失了一大块,尘嚣飞扬,凸显出一人出尘雅致的身影。
黑瞳印着火把跳动的温暖光影,隔着数丈看向她,朱唇皓齿言笑晏晏,如万斛春光泼天来。
他说:“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恍惚中有稚嫩的童声随之重叠:“有我在,你没那么容易死。”
窦苑白的嘴角一点一点欢愉的扬起,黑亮的眸子盛满欢喜的回望眼前人。
西虞的皇二子李沛丞,她一见就欢喜的人。
窦青瑶抓着窦苑白的手上下**,紧张道:“阿姐身上可还有伤,伤势重不重,为何此时才会皇城?你可知我们有多么担心你,这足足两月你去哪里了?”
窦苑白立刻想到了那个刻薄庸医,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定下心神,朝着那人得体大方地抬手没过眉心:“属下拜见二皇子。”
得了他的免礼之后,才抽空捂住了窦青瑶的嘴:“回家再说。”
窦家众人起身收兵,对峙的另一方终于从“窦苑白复活”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主官陈立拦下准备进城的窦苑白,不卑不亢道:“窦将军,陛下口谕,令我等收回兵权,已经僵持许久,此刻陛下正等下官复命,还望将军不要与下官为难。”
窦青瑶奇怪道:“陛下要收回兵权,是因收到我阿姐亡故的假消息,现在我阿姐回来了,自然不必再交兵权。”
陈立道:“将军归来,自然可喜可贺,但陛下之前的圣谕还是要执行下去的,更何况帅印已在下官手中,这窦家的兵。”
“帅印在手又当如何?陈大人若是能调得动我窦家兵尽管调去。”窦苑白一声嗤笑打断,翻身上马,挥挥手掌,数千士兵尽数收兵卸甲,列队进城。
少女背影远去,清朗的嗓音悠悠扬扬,得意无双:“对我的兵来说,我就是帅印。”
2.
次日,窦苑白死而复生的消息就传得满城皆知。
东侧宫门开启,窦苑白把手老气地背在身后,跟着互相寒暄的同僚们往里走。
一群穿着绛红滚边朝服,姿态富态绵软的臣子们里,唯她英姿飒飒,扎眼异常。
然她起死回生第一日上朝,就被诸臣参了一笔畏罪潜逃,加上昨夜她拒不交兵,虽然于情但不于理,仍被帝训斥了一通,连贬两级,成了东羽林的校尉。
窦苑白也不辩解,甘然接受。
一锤定音前,堂上却有个不同的声音站了出来。
“父皇,儿臣有奏。”
窦苑白抬眼看去,竟是太子。
“父皇,胜败乃兵家常事。窦家世代为将,窦将军也是军功赫赫,且这次是战报有误遭到埋伏,窦将军回来已是西虞大幸,若父皇一味贬斥不免伤了武将们的心。”
景帝的眉毛抬了抬,开口道:“皇儿有何想法?”
太子李民祈手执象牙笏,朗声道:“去年九月涟江一带爆发水灾,父皇曾派儿臣解决此事。虽水灾之事已经完善妥当,但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今年璞城便突发瘟疫,百姓暴动,儿臣派去前往施救的官员遭到了抵抗。儿臣想,窦将军雷霆手段,不若前往璞城处理,以此将功赎罪,为父皇分忧。”
宝座上的人眼中露出赞许的笑意:“解决了水灾后依然持续观察涟江一带的后续动态,你做的很好。”略一沉吟,允了。
窦苑白狐疑地看了李民祈一眼,后者似有所感,回了一个和煦的笑容,带着些交好的味道。
她收回目光, 上前接旨,这帧算是翻了过去。
窦苑白沿阶而下,周围不时有人快速从她身边路过。
西虞的规矩,武将不必日日上朝,窦苑白又常年在军营奔走,偶尔得闲上下朝的时候,踏过长长宫街,身边永远簇拥无数显贵,今日这些老狐狸却一个个恭敬疏离的告辞,窦苑白暗自发笑,乐得耳朵清净。
行至到四下无人的时候,忽然有人掐着嗓子叫住了她。
景帝身边的高公公朝她作了个揖,又恭恭敬敬把窦苑白请回了宣政殿。
皇帝已经换回了常服,明黄衣袍,赫赫威严,看见了她却笑眯眯招手道:“苑儿,坐到朕身边来。”
伶俐的宫人搬来了圆凳,放在龙椅旁侧,窦苑白也不委托,大大方方坐了过去。
在细问之下把众人遭到埋伏,副将许魏刘虔如何牺牲一五一十地说了,略去了被萧也欺压一事,只道自己被一住在西虞边境的村民救下,养好伤势才回来。
“两月前听说了他们找到你的衣冠时,朕心甚痛,不相信你就这么走了。”皇帝脸上浮现一丝愧对,“幸好你回来了,不然朕可欠窦家太多了。”
窦苑白登时下拜道:“微臣该死,让陛下担心了。”
年近四十的帝王拉过她的手将她扶起,温和的拍了拍,一时间竟也像个可亲的慈父:“苑儿,你受苦了。”
“败仗就是败仗,臣不敢骄矜。”
“你这孩子,这里有没有外人,怎么还一口一个臣子的。你祖父是西虞开国功臣,朕在登基前就与你父亲有结拜之交,私下当称朕一声叔父。况且这并非全是你的错,几批探马派出去都没有侦查出来,可见北周有意引你入局。”末了,皇帝叹道,“若是窦卿还在,你也不必早早就担起重任,铁腕治家。”
窦苑白道:“这么多年,臣都习惯了。”
殿内一时温情脉脉,气氛恰好,景帝拿出窦家的帅印递还给窦苑白,话锋陡然一转:“今日朝堂弹劾你的人多,朕不得已对你训斥一下,但苑儿你要知道,你依然是朕的肱骨耳目。等到你解决了璞城一事,朕就立即把你升回去,朕还盼着你替西虞开疆扩土,定西虞盛世。”
宫里老狐狸和宫外的老狐狸终究不是一个级别的,宫里坐的老狐狸是狐王,红脸唱完白脸唱,两边都不得罪。
窦苑白心中腹诽,面上乖顺道:“苑儿明白,定当谨记叔父教训。”
马车从宫门外一路摇摇曳曳在将军府门前停下,窦苑白下车进府,刚巧赶上午饭。
一进家门窦青瑶便挽手缠了上来,她担惊受怕两月,此刻怎么也不肯跟阿姐分开,一双眼睛牢牢黏着她,怎么看也不腻似的。
窦苑白宠溺的摸摸窦青瑶的脑袋,由得她挂着,不想蔺北琰和廖歌也在府上。
蔺北琰率先走来,少年乌发高束头顶,一条黑色锦带系住,洒脱英气,身姿挺拔,只是笑起来总透着股子傻气,上下两排能露出十二颗大白牙。
二人见礼后,蔺北琰的目光便落在了窦青瑶身上:“青瑶姑娘,将军身上或许还有伤未愈,你别这样挂着。”
话音未落,窦苑白便觉得右手被圈得更紧了。
窦青瑶恶狠狠瞪着蔺北琰:“你不能做的事情就不要我做这是什么道理,阿姐都没说什么。我便要挂着缠着阿姐,今日就是挂上一天,你又能奈我何?”
蔺北琰才说一句,窦青瑶便一筐子话回砸过去,他辩不过,闷闷退到窦苑白身侧。廖歌唇边也挂着浅淡笑意。
这二人皆是大丘之战中投诚她的战俘,她现在的副将和亲信。
和前面的相反,廖歌是个俊秀内敛的少年,比蔺北琰小两岁,话少低调,只是在每次校练后拘紧害羞的给她送上解渴的汤水,冬有热汤夏换冰饮,时常翻着新花样,颇合窦苑白胃口,且仅此一份,连蔺北琰也没有。
窦苑白笑着招呼二人一块上桌。
将军府的厨娘深得她意,做了满桌佳肴,她爱吃的醉蚌肉特意摆在主位正前方,落座便能闻到幽幽酒香。
其余三人也看见了摆在窦苑白面前的那道菜,窦青瑶叽叽喳喳的声音消减下去,席间突然只剩下碗筷碰撞,丁零当啷,好不一派凝重悲恸。
窦苑白全然无所察觉的模样,一口一个蚌肉,吸得口齿生香,连平素觉得油腻的粉蒸肉也哧溜用了两大碗。
众人见状,动作才又渐渐放开。
窦苑白率先用完饭菜,移步书房,蔺北琰廖歌紧随其后,拴上了房门。
见到阿姐又开始处理公务,窦青瑶用力搅动筷子,忿忿多吃了一碗饭。
屋内,窦苑白一撩衣摆坐上主位,两个副将站于两侧。
蔺北琰把两月来周朝的动向一一回禀,言辞切切,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在窦苑白的心坎上,听得她头皮发炸。
那日窦苑白兵败以后,周兵并不恋战,当夜便弃城而去。原来是周朝新皇即位,急着建功立威,震慑住蠢蠢欲动的其他皇子。
事后那边又拖出一两个边境滋扰百姓的小将杀了,把罪责往他们身上推得一干二净,现在已经派了使者上门,巧言令色讨好卖乖,有意缔结盟好,景帝也没有马上将他们驱赶。
窦苑白在心中连叹了十声岂有此理道:“他们之前连日骚扰边境,引得西虞出兵,竟是借着本将军的手,做了嫁衣!”
恨恨在座旁转了两圈,提剑道:“我要去杀了那使者,再发兵周朝为我枉死的将士们报仇!大不了杀完回来在卸甲请罪。”
蔺北琰请愿道:“属下陪将军同去为兄弟报仇!”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喊打喊杀上了头,竟气势汹汹真的要提剑出门。
这一下把廖歌给惊了,急忙拉住身蔺北琰:“将军昏了头,你别跟着捣乱!”
他上前劝阻道:“将军息怒,重要的不是周朝给出如何荒诞的说辞,而是陛下愿意相信。”
窦苑白身形一顿,他又接着道:“私下集兵当属谋逆,将军又刚被降指,无数双眼睛盯着,动作不得。何况没有西虞在背后支持,靠这几万士兵,我们又能打到周朝哪一条防线呢,怕是连那位新皇的面也见不到罢!这世上没有永久的盟约,将军何不等待时机?”
那位新皇窦苑白见过一面,两月之前,隔着万军人海,倒是个气度不凡的少年,只是为人阴险!狡诈!同那个乡野大夫一般!
窦苑白连喝了两大盏茶水,勉强顺下气来,见状廖歌趁热打铁,把利弊分析透彻,勉强劝下窦苑白。
“罢了,只要最后能报仇,本将军能忍,只是那使者来我西虞,我们也要尽点地主之宜。”窦苑白看向蔺北琰,后者心领神会,“是!”
她在屋内来回踱步:“明日我便要去璞城,这事不好大张旗鼓,北琰跟我征战多年,名声在西虞也算是响亮,留在这里我放心。替我好好给我盯着右相府,一举一动都不能放过。此次就廖歌随我同行。”
蔺北琰合手领命。
廖歌问道:“将军是怀疑那场战役,右相插手了?”
“那五万伏兵来得蹊跷,我总觉得有些不安,若不是朝堂里有人通敌卖国便是谁刻意泄露了我军的路线,要置我于死地。”
周朝小国,皇帝原本没有派她出兵的打算,是右相奏言,不妨杀鸡用一次牛刀,让窦苑白出马,一针见血,反而能震慑北周,让他们再不敢有不臣之心。
窦苑白没把周朝放在心里,出征时只带两万兵马,四个副将也只喊了两个随形,甚至出征当日还告诉厨娘,十日便可打退周兵,让厨娘做好饭菜,她回来就要吃到鲜美的醉蚌肉。
出征前的窦苑白何其潇洒,何其自负。
可这次的偏差之大,全军覆没,二万将士殒命当场,她也差点没有回来。
3.
夜幕低垂,银月近得好似一伸手就能捞进怀中。
窦苑白的归来让全府上下精神一振,窦青瑶果真缠了她阿姐一日才恋恋不舍的回房睡觉,
子时的将军府寂静一片,连马棚里的马都睡下了,窦苑白在**翻来覆去,越睡竟然越精神。
等到熟悉的笛音悠悠扬扬响起,窦苑白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跳下了床,利落的开门翻墙,跃出了院子。
将军府作为常年饱受同行骚扰的一座府邸,在十几年前已经搬离了热闹的街市。从后院出去,不是弯弯曲曲的巷子,而是一片树林。
她跑得很快,脚步轻盈的绕过粗壮的树和地上缠绕的藤蔓,半里开外的清朗男子的身形从白白呼呼的模糊一团到清晰修长。
李沛丞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语气温柔无奈:“跑慢一点,别摔着了。”
“哪能摔着啊,你当我还是十四岁。”
窦苑白在他面前杀住脚,仰着脸任他把飞到脸上碎发拂到一旁。
李沛丞道:“怎么还没睡,我想你回来定要劳累一番,说不定此时已经睡下不会来了。”
“没有,小瑶非要跟我一块睡,她打鼾把我吵醒了。”窦苑白面不改色的撒了个小谎。
李沛承没有怀疑:“你失踪两月,她定是担心坏了。”
窦苑白声音细声细气的,和跳着脚把世间最恶毒的词汇咒骂萧也时的模样截然不同:“那二皇子可有担心我呀?”
李沛承垂眸笑道:“你我从小要好,自然是担心的。”
窦苑白瘪瘪嘴,她想听的可不是这个。
“今日我趁着夜色让你来是有事提醒你。”李沛丞正色道,“今日我派人去打听了璞城的消息,瘟疫爆发已经半月有余,派去解决疫情的官员一上任便言其要烧死所有病人,激起了百姓的愤慨,在实施时被当众踩死,而非太子说的遭到抵抗那般轻松。剩下的官员一哄而逃,也就是璞城刺史在当地算有名望,百姓能听他几句,他便费了些手段把病人隔离了起来,这才没有蔓延那么快。如今城中只能进不能出。我的人能打听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不知可否帮到你一二。”
原来太子打的是这个注意,窦苑白在朝堂上还在想他如何这般好心,肯出言相帮。
她面色微变,又温和下来道:“这些情报已经够多了,对我很有帮助,谢谢你。”
李沛丞摇头:“原本百姓就已经陷入惊慌不安,若是出面镇压,必定暴动,若不镇压,民比兵多,说不定会做出杀兵闯城的事情。”
窦苑白略一思忖,道:“若得了疫病的百姓破璞城逃出,首先会去求救的肯定是最近的两个城池,若芜城玢城关闭,沿江一路之上就是芥州,芥州是盛产水稻,是西虞的粮仓,若那里瘟疫蔓延,西虞堪忧!”
她一惊:“给我这么大一个烫手山芋,太子坑我!”
恐怕太子爷不知道其中利害,还以为自己是卖了个大人情。李沛丞唇角扬了扬,却就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没错。可这病情传播迅速,病人持续增多,我思来想去,还是隔断疫情最为妥当了。”
他顿了顿:“只不过有了前车之鉴,此去你最好不要表明身份,也莫声张目的,悄悄地做。”
窦苑白微惊,道:“烧掉隔离区的病患?那若是殃及到周边的百姓呢?”
窦苑白纤细的手腕上一重,李沛丞凝声道:“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于有责焉尔矣。你作为一军主帅,要顾全大局。”
“嗯……嗯我会的。”
窦苑白其实没有太听进去李沛丞最后一句说了什么,她的眼睛盯着紧紧握在自己手腕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飘飘然点了头。
走时李沛丞忍不住最后叮嘱一遍:“切记要一气呵成,不要起恻隐之心,还有,平安回来。”
窦苑白一直紧拧的眉送展开来:“记得了记得了,回吧。”
璞城靠近芥州,也称得上是个繁华的地界。
说起来窦苑白幼时还随母亲去出游过,那儿的通花软牛肠用新鲜的羊脂肪骨罐进牛直肠里,弹嫩香软,韧性十足,是当地一绝。
窦苑白一身爽利的男子装扮,带着廖歌和二十名全部打扮成贩药商队的窦家军轻车简行。未防百姓暴动生变,还有两百轻骑兵驻留城外半里处等待指令。
行了半日到达璞城,果然大门紧闭,城楼上的几个哨兵零散懈怠地站着。
窦苑白打了个个眼色,廖歌从车队中走出来说明他一行人的身份,被问到身后一车车铺着厚厚草药实际上置了火油桶的木箱子时都神色有些紧张。
原以为要周旋一会,哪知道哨兵扯着嗓子问了几句,连箱子都没检查,就将城门开了小半放行。
其中一个哨兵小声道:“这里都闹瘟疫了还敢来做生意。”
另一人嘲笑接话:“切,要钱不要命呗。”
车队刚刚通过,几个守卫立即合力推关了城门,重重落锁。
正是刚过饭点的午后,璞城里的行人却十分稀少,主街两旁无人摆摊,显得格外清冷宽敞,偶尔有几个人上街,也是面罩遮着口鼻步伐飞快。
窦苑白考虑着人数众多或许会客满住不下,特意选了个较大的客栈落脚,结果到店发现完全想错了,整个客栈除了跑堂的和老板压根没有第三个人。
他们乌拉拉进了店,一下子占据了半个大堂。
特殊时期生意难做,原本瞌睡的店小二立即牟足了劲招待。
等菜期间,窦苑白招来了小二,开门见山道:“我们是一队药材商,路过附近听说璞城缺药,进来之后却发现城内街市空**行人稀少,药铺倒闭的倒闭关门的关门,不知何解啊?”
哪知道她说了这一席话,店小二连声说三句不知道。
窦苑白微微蹙眉,廖歌却摇头按下她的发问。
一盘盘菜端了上来,在窦苑白率线吃了一筷子小白菜后,饿了半日的窦家军们立刻狼吞虎咽起来,哪知道刚塞了两口进去嘴,一个个开始嘴歪脸斜,伸舌头翻白眼。
窦苑白大呵一声,燕尾剑猛然出鞘,直指店家:“尔等竟然敢下毒!”
店家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疯狂摆着手嚷道:“没毒没毒!这菜是我亲自炒的!这段时间小店生意寥寥,厨子已经回老家休假去了,我只好自己来炒菜。第一次下厨,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窦苑白半信半疑让店家把菜都试吃了一遍,见他果然无事,又自己尝了一遍,结果连连呸了出来,闷头喝了三大碗水。
整桌下来竟然难吃到只有青菜能下口!
店家不好意思了,要给窦苑白退饭钱。
廖歌站起身来,温和地拦下了店家的动作,又摸出一锭银子来和饭钱一起推到店家怀里:“无妨无妨,本来来此一趟大家也不是来贪嘴享福的,我们想像您打听点事,掌柜的知无不言就好。”
那店家不好意思的搓搓银子,道:“公子还是想问璞城这些药铺的事情?”
“是。”
店家叹口气,返身关上了大门,才重新走回桌前说道:“那些药铺都关闭有月余了,我不满你们,这城内怪异的景象你们也都看见了。前阵子璞城突发瘟疫,断断续续死了不少人,原先还有不少大夫积极诊治,后来有大夫都传染死了。那时候璞城还没锁城, 剩下的大夫琢磨不出治病的方子,都卷铺盖跑了,药铺被病急的人砸开了哄抢个干净,早就没人经营了。”
廖歌给店家递了杯茶水,店家一饮而尽,道:“多谢。总之公子们要是想做生意,还是寻别处……罢了,你们已经进了城,疫情不解决也出不去了,还是赶紧找一个干净的地方安置这段时间。这事啊,官府不许我们议论,更不准私自跟进城的人乱嚼舌根,不然一律按照引发恐慌抓起来。反正就算给我逃我也没地可去,就守着这个客栈过活了。”
窦苑白道:“全城的大夫和朝廷派来的人,难道就没有一个有法子的?”
店家摇摇头,一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廖歌道:“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疫病这样厉害,可否详细说说?”
在店家一些零碎的见闻中,大家拼凑整理出了大致的病情。
大约一个月前,城中开始出现病例,得病的人一开始会出现发热、头晕、畏寒、全身乏力、食欲不振的症状,并伴随着呕吐和腹泻。许多人去就医,都得出一个结论——风寒。
然半月之后,最先得风寒的那户人家忽然死了。
其死状怪异,或是以手掐脖颈,或是捂住胸口,面色青紫,双目圆睁、口齿不合,而他们的脸上脖子以及手脚这样**在空气外的皮肤上,都布满丑陋的斑块。斑块附近的皮肤硬而肿胀,发灰发黄,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肿胀中间根本不是黑斑,而是黑洞洞的烂肉!
接下来,早期得了风寒的人接二连三的病发而死,而最先免费义诊的大夫也跟着暴毙,这疫情又怪又凶猛,翻遍医书上根本没有过前例记载。璞城百姓陷入惊惶,都说是去年水灾冲垮了几座地神庙,地神发怒降灾,一时间人人自危。
店家前面说的窦苑白还尚有几分可信,但什么地神发怒降灾就完全是扯淡了。
她嗤笑一声,丢了几颗花生米入嘴,转头问堂下的兄弟:“脖子肿大,四肢脸上长黑硬的疮,你们听过这种怪病没有?”
大家纷纷摇头,廖歌也道不知,一行人随便吃了点东西果腹,便暂且上楼休息,为晚上的行动养精蓄锐。
窦苑白携着廖歌先行去了一趟隔离区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