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休和徐轻与一左一右护法似的坐在唐诗身边,本来要有一个人同小吴坐,但阁休无动于衷,徐轻与又不放心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于是只好一起坐在唐诗身边。

对面是小吴,一个干干净净有书卷气的男子。他对阁休很好奇,徐轻与就说,“他是我们的朋友,他不重要,你可以忽略他。”但是阁休双目炯炯盯牢他看,很难叫人不注意到他的存在。

小吴本来口才不错,但在阁休的目光压迫下就有些忐忑不安,束手束脚放不开。吃饭的时候,徐轻与问他一句,他方答一句。唐诗就更加不敢随意开口了,席间只听得到徐轻与一个人滔滔不绝,吹完小吴吹唐诗,大力撮合二人。

阁休从头到尾目光没有从小吴身上移开,看得小吴额头沁出冷汗。最后结束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逃也似的结账离开。

徐轻与本想借此给阁休一个下马威,不过现在有些后悔将阁休带过来。

“你觉得小吴怎么样?”他问唐诗。

“啊……还可以……”唐诗小心翼翼措辞,余光瞥见阁休不轻不重把茶杯搁下,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阁休嘴角微微翘起。

徐轻与不屈不挠,“你喜欢什么类型?我朋友多,什么类型的都有。”

唐诗既要说得阁休高兴,又不能让徐轻与觉得太明显,她张了张嘴,半晌总结出几个官方词语,“有能力有担当有责任心,积极上进,会照顾人。”

这种精神上的优点,估计徐轻与也不大容易对号入座。徐轻与看阁休一眼说,“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一个符合条件的男朋友。”

唐诗打哈哈,“这种事情随缘啦……”

阁休在下面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她淡定地朝徐轻与微笑。

回去的时候,他们三个人都开了车。徐轻与不放心阁休,一直目送阁休开到另一条主干道上才放心离去。徐轻与有一点大男子主义,还有点博爱,他身份特殊,愿意对游**在这个世界的书中人鼎力相助。他以及他的家族受尽磨难,他不希望其他人重蹈覆辙。

书中人如果选择生活在真实世界,就要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但阁休太强势,他不相信命运的轨道,徐轻与的满腔善意只好送给唐诗了。其实他骨子里是一个悲观的人,对于悲惨命运,他觉得无法改变,只有阻止。

他劝诫唐诗的那些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恋爱中的女人都相信自己的心上人与别的男人不一样。不,她并不盲目,相反,她很理智,她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甚至,她相信自己,若真有那一天,她可以潇洒地抽身而出。

就像她曾经和唐一霎说,“我爱他,但是我更爱自己,我不会让他有机会伤害我。”

她和唐一霎确实是像的。唐一霎大受情伤,即使一颗心千疮百孔也仍然相信爱情的来临。而她,即使知道在这个男人心中爱情不占最重要地位,可一旦爱了,挣脱不得了,唯有义无反顾迎上去。

她返回家中,阁休的动作也快,她还没来得及关门,他的一只手已经撑住门框挤了进来。徐轻与以为他走的另一条路,其实转个圈就到唐诗的小区了。她知道他不会这样走掉,他总是要来兴师问罪的。

她开车的时候就组织好了语言,打算阐述一下朋友之间的友谊和脸面问题。但他一上来不由分说就吻她,她连灯都还没有开,黑暗中只听得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她的后背贴在玄关的墙壁上,墙上是一棱一棱的波浪线条,她觉得有点疼。

他仿佛同她黏在一起,无论如何分不开,脚步踉跄着往里面走。她的脚踩在他的脚背上,她以为自己要摔倒了,但是并没有,她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这是惩罚。”他在她耳边说。

他吮吸她的脖子,像一只吸血鬼留下自己的印记。她已经感觉他的坚硬抵上来就在这时,丢在客厅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她挣扎要起来,“电话……”

“不要管它。”他扣住她的手腕放在头顶,俯身牢牢堵住她的嘴。她有些意乱情迷,也不愿意去理响个不停的手机,左右不会有什么大事,顶多是周芷若打来同她唠嗑。但手机一直响一直响,欢快的音乐唱了一遍又一遍,她无法充耳不闻。

阁休的性致受到影响,暗骂一声躺到旁边。她连忙爬起来,这时手机倒是不响了,她便不那么急了,把地上自己的衣服挑出来。阁休揽住她的腰不肯她穿衣服,脸颊贴着她光裸的后背蹭来蹭去。

他下巴上有胡渣,她痒得直往旁边躲。她越是躲,他越是蹭得厉害,打闹间,忽然门铃大响,有人一边拍门一边喊,“唐诗,唐诗,你在家里吗?”

是徐轻与的声音,唐诗手忙脚乱把衣服穿起来,“他怎么来了?”她把阁休往衣橱里推,“你躲进去。”

阁休不仅不配合她,还呈大字型躺到**,他说,“今天的账还没算好,你又想再添一笔?他就是知道了能怎么样?我才不要躲躲闪闪。你现在去跟他说,我是你的男朋友,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她无法,只得把卧室的门关好,再三嘱咐他不要出声。

他臭着一张脸,把头扭过去。

唐诗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里外不是人了。

她去开门,徐轻与一见她就问,“怎么不接电话?”原来刚刚是他一直打电话过来,还没等她把洗澡的借口说出来,他已经等不及拉了她的手往外走,“去我家,快。”唐诗见他这样焦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得跟着他快步走。

他把车开得飞快,神情凝重,全神贯注看着前方。唐诗注意到阁休的车子不远不近跟在后面,想来见到徐轻与不由分说将她拉走,他有些担心。

“怎么了这是?”

徐轻与扶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颤抖,“我母亲摔了一跤……她本来身子就弱,摔了这一跤已经撑不到明天了……”

他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感情极其深厚,虽然知道母亲的健康状况不得长寿,但终于到了一天的时候他还是无法接受。唐诗见他这样悲痛,忍了忍没说话,后来到底忍不住说,“我又不是医生,你叫我去也没用啊。”

他说,“我母亲要见你。”

唐诗就紧张起来,眼前浮现老母亲临终托孤的画面。说起来她与徐轻与的母亲没有交集,弥留之际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见她?莫非要馈赠她大笔遗产?

一路上她疑问重重,又不好抓着徐轻与问,只好自己胡思乱想。

徐轻与的母亲其实和宋集一样年纪,宋集五十多岁依旧潇洒倜傥,是少女眼中温柔多情的帅大叔。可是徐轻与的母亲看着已是垂暮老人,瘦得皮包骨头,因为是侏儒,只得小小一只,躺在**,似一只动物。

可是笑容慈祥,宽和地注视唐诗。护士把她的床摇起来,唐诗连忙蹲到她床边,握住她的手。她看了一眼徐轻与,徐轻与便招呼医护人员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唐诗。许是回光返照,她看着精神不错,甚至摸了摸唐诗的脑袋。

“你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看到我母亲了。”她舍不得移开目光,语调缓慢而温和,“并不是长得像,是周身散发的感觉和气质特别像,也许写小说的女子都是这样温婉如流水。我阴暗的童年,正是因为有了母亲的陪伴才不至于一点阳光也无。”

五年暗无天日牢狱般的生活,并没有使她长成心理扭曲心思狭隘的人。她睿智而通透,“我请你来,是想麻烦你一件事。”

唐诗觉得她像一只玻璃花瓶,随时可能碎裂。她轻声道,“您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我想请你,把我送到书中世界。”老人闭了闭眼睛,“我一直觉得那里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我只是舍不得轻与,拖拖拉拉到今天,终于可以做个决断。我知道我快死了,让我死在书中世界,也算是一种回归吧。”

“好,我答应你。”

她笑起来,“如果父亲知道我做出的决定,恐怕要气死。他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自己书中人的身份。他讨厌书中世界,那里的一切都证明他是个虚构人物。他撕毁过母亲的书,甚至把母亲的笔藏起来达半年之久,导致母亲笔下的书中世界天灾人祸,凋零荒芜……母亲同他吵架,他大笑着说就是要那个世界没有他生存的痕迹。他自欺欺人,以为这样就可以哄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

唐诗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想抓住却从指间溜走。

“我一辈子没有见过父亲,不知道他对于我这个女儿有怎样的期待。但我能肯定的是,我终究是让他失望了……”

徐轻与不知何时进来,站在角落里泪流满面。他说,“我送你去。”

老人摇摇头,“不,你不要去。既然你打算在这里生活,就不要和书中世界有任何牵扯。”

唐诗把自己写过的小说一一在脑海中筛选,最后她决定将老人送到有“宋词”的那个世界。那是她新写的小说,没有战乱与离别。其实无需这样费尽心思,老人已经奄奄一息,去哪个世界都一样。

但唐诗做不到这样对待老人。

她把老人安置在医院。彼时老人尚有气息,唐诗不忍心离开,陪侍在旁。到最后,老人忽然灵台通彻,抓住唐诗的手说,“母亲死的时候说不能见到下一任神笔主人,不能请他守护她笔下的世界,她死不瞑目。烦请你抽时间去给我母亲上柱香,也算了却她的心事。”

唐诗守着老人本来有些昏昏欲睡,闻言精神一震,“她还说什么了?我可以守护她的世界?我怎么守护?”

老人回想久远记忆,断断续续说,“不知道……我只记得母亲那时十分绝望,期望五岁的我拥有驾驭神笔的才华,她吃我的血,也叫我吃她的血……但我没有继承她的才华,她想培养我,可是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终于没了声息,安静地躺在病**。

唐诗留下一大笔钱,请医院的护士为老人料理后事。她思绪纷翻,脑海中像有一只线团,怎么理也理不顺。根据徐轻与母亲的话透露的意思,现任神笔主人是可以守护前任神笔主人的世界,也就是说,当前任神笔主人死去的时候,她笔下的世界就不会灰飞烟灭,会一直存在。

可是明明神笔只有当现任拥有者死去的时候,下一任主人才可以使用啊。

“她吃我的血,也叫我吃她的血……是某种交接仪式吗?不会把血吸光光吧……”唐诗一边嘀咕一边张望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回去。这是大医院,即使半夜,也有护士走来走去。

她只得去找卫生间,按着指示牌的方向走。正仰着头看箭头,有人喊她,“喂——”

她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她疑惑着看过去。前方,宋词靠在墙壁上,右手上有篮球滴溜溜转着。关于宋词的这篇小说,她写得很短,她给了他一个健全幸福的家庭,其余,他都是自由的。

所以,她没有想到宋词会喊住她,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说,“我见过你,我经常梦到你,你是谁?”

这样一个鲜活的宋词走过来,她的眼眶一热,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他伸出手指,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证实她的存在。她连忙后退,拉开同他的距离。这个宋词,他不应同她有任何瓜葛,他应好好生活。她冷冷说,“我不认识你。”

她往女厕所走,没想到他跟进来。

“女厕所你也跟?”唐诗明明记得这个世界里的宋词不是无赖。

他耸耸肩,“这么晚了,里面肯定没有其他人。”

看他的样子,好像一定要跟到底。唐诗灵光一闪,微微笑起来,“你跟着吧,马上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她进电梯,他跟着进来,看到她按了地下二楼。他悚然一惊,因为地下二楼是停尸间,电梯的灯这个时候又出了问题,一闪一闪,她在灯下笑得越来越诡异。他不禁吞了吞口水,出了电梯,只觉得一股阴风袭来。他稍稍犹豫,她已经走到前面,拐过去不见了身影。

他连忙跟上去。她一定是吓唬他,他看到她在灯下有影子。可是他忽然发现她不见了,仿佛有光芒闪现,又好像没有。她就这样莫名其妙消失了……

他抬起头,看到她消失的地方,正是1号停尸间,门上挂着厚重的铁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