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账目啊……”
蔡弼脸色有些不自然,眼神也开始左右飘忽。
杨凡脚步一顿,眼睛也眯了起来:
“怎么?没准备好?”
“有!”
蔡弼猛地一挺胸,坚定的答道:
“只不过,啧,这庄里头吧,和别处不一样。”
杨凡嘴角微翘,眼中带着讥诮:
“哦,怎么个不同呢?”
蔡弼似乎没注意到一般,貌似忠厚的搓着手:
“咱这太平庄里有户三十,丁口近百,吃饭的嘴巴更是两百多张。”
“可田亩却只有一千两百。从年头到年尾,该给宫里的进项,那是一点都不能少的。”
杨凡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故意冷声笑道:
“你的意思是,抱怨宫里的收的租子太多了?”
“不不不!”
蔡弼吓了一跳,一边肚里暗骂这混账东西心眼子黑,一边忙不迭的解释——主要是冲着戴东风戴公公:
“陛下容留我等在皇庄里谋生,就是天大的恩典,哪个狼心狗肺的敢抱怨,我第一个打死他。”
大义凛然的表完态,蔡弼又苦着脸了:
“前些年不是水就是旱的,皇庄里也没余粮啊。”
“这几年,年景好的时候,大家还能混个肚饱。可谁家还没个三灾五难的呢?”
“这个今天借点钱,那个明天赊点粮食……”
蔡弼絮絮叨叨的,不厌其烦,看上去俨然是一个兢兢业业,不辞劳苦的田庄管事。
杨凡也不打断他的啰嗦,耐着性子听他扯。
反正又不是费他的口水。
时间一长,蔡弼也有些受不了,嘴巴干的厉害,索性不再扯七扯八,总结收尾道:
“……如此一来,咱们庄里的账目就非常繁乱,想要整理清楚,可不是一日之功。”
“不是老夫想偷懒,实在是这庄里上上下下两百多号人,都指着老夫吃饭,老夫真的是脱不开身,还请庄主赎罪则个。”
蔡弼装作愧疚的样子,一揖到地,那样子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似乎杨凡这庄主要是再加以逼迫,就显得不近人情了一般。
杨凡见他表演完了,也没发火,而是笑眯眯的问道:
“这么说,这账目你没做?”
“实在是忙不过来。”
蔡弼一口咬定,斩钉截铁:
“不过,庄里的出息就这么些,老夫心里大致有数。”
杨凡点头,漫不经心一般:
“好吧,那你去把所有的账册都拿过来,这总没问题吧?”
蔡弼一愣,迟疑了下,还是点头道:
“可以,请庄主稍等。”
蔡弼说完,就匆匆往里走。
乘着这个时间,杨凡与戴东风二人开始参观这栋宅院。
作为整个皇庄的核心建筑,这个宅子还是不错的,典型的中式四合院,三进的格局。
杨凡二人走马观花一般,从前院一直走到后院,其间也就是在正房的时候多看了两眼。
路上遇到蔡弼,也只是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反倒是蔡钧,就像一条护食的野狗一样,始终不远不近的缒在杨凡二人身后,虎视眈眈的。
“庄主?”
杨凡闻声转头,就看见蔡弼满脸笑意的拢着手站在正房门前:
“账册都准备好了,请庄主过目。”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杨凡总觉得这时候蔡弼的笑容里,夹杂着浓浓的讥讽。
尽管杨凡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当他看到满满一箱子的“账册”时,还是怔住了。
不用说,这肯定又是蔡弼的手笔了。
“请庄主过目!”
这是蔡钧的声音,很大,很响亮。
不同于他老子的隐蔽,蔡钧几乎是把嘲笑两个字刻在脸上了一样。
戴东风戴公公顿时色变,看着这满满一箱子账册两眼发晕:
“这,这么多都是庄子里的账目?”
“是啊。”
蔡弼面露苦笑:
“唉,不是老夫不努力,实在是账目太繁杂了。”
“庄主请看,这是今年三月份的,这也是三月份的,这是四月份的……”
蔡弼又开始絮絮叨叨,念经一样,让杨凡面色越来越难看,拿起一本翻了翻,随手丢掉,又拿起另一本。
就这样一本一本的,草草翻过之后,杨凡的心气明显降了下来。
蔡弼父子二人相视而笑,顿时都有了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杨凡揉了揉眉心,似乎十分的头疼,迟疑了一下才问道:
“账册都在这里?”
蔡弼肯定的点头:
“是,都在此处。”
杨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那好吧,我带回长安去,这几天好好核算一番,若是没有差错,到时候再开始交接吧。”
蔡钧刚想阻止,蔡弼已经一口答应下来:
“没问题,庄主请自便。”
蔡弼说完还状似好心的问道:
“这箱子挺沉的,要不要犬子帮忙,帮庄主搬到马车上去?”
杨凡点头道:
“如此,多谢了。”
蔡钧有些不情愿,可在他老子的目光下,也只能与杨凡一起,将一箱账册一起抬上马车。
望着马车慢慢远去的背影,蔡钧冷笑出声:
“这种蠢货是怎么得到娘娘青眼的?对了,爹,那些账册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
蔡弼信心满满,傲然说道:
“从前隋开始,咱家就在这个庄子里了。这庄子里的账老夫都算了三十几年了,全都装在老夫的心里。”
“杨玄感拿咱家没办法,杨广也拿咱家没办法,就连如今的李家都拿咱家没办法,区区一个黄口小儿,能有什么办法?”
“哈哈哈!”
蔡钧也觉得自己想多了,嘲讽的说道:
“这就好,我已经等不及要看这蠢材倒霉的样子了。”
“嘿嘿……”
……
与此同时,回长安的马车上,戴东风眉头紧蹙:
“这账册一定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了。”
杨凡笑了笑,漫不经心似的问道:
“戴谒者,不知道这贪污皇产,是个什么样的罪名啊?”
戴东风愕然,惊讶的问道:
“你找到蔡氏父子的罪证了?”
“还没有!”
杨凡见戴东风有些不悦,微笑道:
“不过很快就有了,罪证就在这些账册里面。”
戴东风满脸不解之色,杨凡自信的笑道:
“戴谒者放心就是。”
杨凡不再多做解释,因为给一个这个时代的人去解释一千多年后的会计知识,无异于说天书一般。
就算杨凡告诉他,他翻过的所有账册里面,以“1”为尾数的数量明显小于正常值,戴公公也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