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东郊,松阳岭。

七月流火的时节,天气热得的厉害,尤其是中午的时候,田地里更是如同火炉一般。

赤日炎炎,空气都似乎被烤焦了,肉眼看去有种被灼热的阳光扭曲了的错觉。

“唉!”

颓然长叹声中,枯黄的田地里钻出一个又黑又瘦的老农。

老农姓刘,面色愁苦,佝偻着的腰身似乎因为背负太多的重压,怎么也伸不直一般。

他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心里跟着火了一样,火急火燎的。

这鬼天气,再不下雨的话,今年的秋粮又完不成了。

再完不成秋粮,一家人就活不下去了。

“铃铃~”

正当刘老汉踩着熟悉的田埂小路,想着该如何去向管庄交代时,身后传来一阵清越的马铃声。

这里靠近长安,时不时有贵人出行,老农也没当回事。

可当后面的马车追上来的时候,马车的速度却降了下来,银丝织锦的门帘被掀开,从里面钻出来个年轻俊俏的小郎君。

这小郎君锦衣华服,却没有半点盛气凌人的样子,对着刘老汉龇着八颗白牙笑的热情:

“请问老丈,太平庄还有多远?”

刘老汉大概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贵人,既感觉亲近,又习惯性的带着敬畏,畏畏缩缩的回道:

“贵人,这里就是太平庄的地界了。”

“贵人?”

杨凡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干脆跳下马车:

“这里就是太平庄了?那老丈也是这太平庄的人了?”

刘老汉越发的局促,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却是满头满脸的汗:

“这个,是,小老儿就是这的人。”

那就是自己人了?

杨凡的眼神越发亲切:

“那太好了,老丈,今年的收成好不好啊?”

“收成?唉,总归是要比贞观四年的时候好些吧。”

两人一个想了解细情,一个想找人倾述,围绕着太平庄的近况,边走边聊。

刚走到太平庄主宅前,里面突然暴起一声厉喝:

“嘿,哪来的?跑我太平庄来踩盘子,不想活了吧?”

杨凡循声转头,正看见一个精瘦的黑脸汉子正气势汹汹的扑上来,一根手指头直直的戳过来,似乎想直接戳进人眼眶里去一般: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皇庄!还不快滚?”

杨凡一皱眉,脸色也冷了下来。

就在此时,马车里再次钻出一人,尖着嗓子叫道:

“放肆!这是太平庄的新庄主,谁敢无礼?”

“新庄主?”

黑脸汉子明显不信,讥笑道:

“就他?笑话,他要是新庄主,我还是蓝田大令了!干什么?”

黑脸汉子还要叫嚣,却发现刘老汉正惊慌失措的拽他的衣服,小声说道:

“蔡管事,昨天我听蔡管庄说的,咱们庄子好像真的换了新主家啊,会不会……”

刘老汉的声音越来越小,话也未说完,但黑脸汉子蔡钧却是心里一咯噔:昨日他老子还真跟他说过这件事。

只是当时蔡钧满脑子想得都是庄里的荷花姑娘,根本没往心里去。

再说了,他老子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来什么新庄主有什么关系?

能比宫里的内侍更难伺(hu)候(nong)吗?

此时再看,眼前的新庄主年岁不大,看上去还未成丁,也不知道哪家的毛孩子走了狗屎运,得了这个皇家的庄子。

蔡钧顿时妒火中烧,看向杨凡的目光越发的敌视。

杨凡来之前,就想到过接收的过程可能会有波折,不想这还没进庄子,就被这么个管事堵在这里。

而且听刚才那老农的称呼,似乎这人与太平的管庄蔡弼有什么关系——极有可能是父子。

杨凡还在琢磨着,有人忍不住了:

“大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挡住杨庄主的路?”

宫里的内侍各有各的差遣,这些差遣也是有高有低的。

像是这位戴公公,明明是内侍监太监黄元的义子,却领的是内府监里,最繁琐也最劳累的差事,专门管理各处皇庄事务。

杨凡见他怒起,心里一动,故作大度的摆手道:

“戴谒者息怒,所谓不知者不罪,要怪就怪某来的突然,也没让庄里有个准备。”

戴东风深知义父对杨凡的看重,再加上杨凡手面阔绰,两人这一路上的关系已经处的极为热络,因此也愿意给杨凡撑腰。

杨凡说的越客气,戴东风就越为他生气,苦口婆心的劝道:

“杨庄主,你是不知道这些狗才有多奸滑。对这些人,你根本不能留半点脸面,否则他们只会以为你好欺,越发蹬鼻子上脸。”

杨凡愣了愣,突然间问道:

“戴谒者,你知道的,我读书少,不知道这庶民妄称蓝田县大令,是个什么罪过?”

戴东风这种内宫里出来的,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马上就明白了杨凡的意思,当即冷笑道:

“庶民假充朝廷命官,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蔡钧在这太平庄横行惯了,居然还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种蠢货不知道死活,可有的人却怕的厉害。

一直躲在后面的太平庄管庄蔡弼吓了一跳,顾不得狼狈,赶紧从门后跳出来,一脚把自家蠢儿子踹翻,一脚紧似一脚的踹上去,边踹还边训斥:

“你这孽子狗胆包天,什么大逆不道的胡话都敢说?老夫今日就把你打杀了,免得日后祸及全家。”

这家伙一边踢打,一边还偷偷的拿眼偷觑杨凡的反应。

这么简单的苦肉计,杨凡和戴公公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两人相视一笑,就当看笑话一样,任由这自称“老夫”的家伙自导自演——区区一个田庄管事,居然也敢自称老夫,真是笑煞人也。

蔡弼本以为杨凡年轻,容易糊弄,他这边装模作样的打几下,杨凡肯定会马上来劝。

到时候他顺势收场,再假作痛心的请罪,就能把事情糊弄过去。

哪想到杨凡不配合他的表演,他那傻儿子也开始跳戏。

蔡钧开始还真被打蒙了,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连滚带爬的躲开,爬起身来跳着脚就骂:

“老东西,你昏了头了?咱家就我一根独苗,你把我打杀了,谁给你传宗接代,谁给你养老送终?”

闹成这样,蔡弼也演不下去了,一张老脸黑的跟锅底一样。

杨凡看戏也看够了,冷着脸道:

“你就是蔡弼?想必你已经收到通知了,账目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