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过完的时候,卫熙跟林四月求婚了。

那时候鹭城的雨季彻底过去。整个7月,天朗气清,空气中是纯粹的夏天的味道,火辣辣,热烘烘。

热烈的不只是天气,还有街头火红的凤凰花,和人心底的情感。那两天鹭城滨海路接连放了两场盛大的烟火,一场是7月31日晚,卫熙跟林四月求婚,另一场是8月1日晚,市里庆祝建军节。

得知消息的第二天,我去跟林四月道喜。

到了足疗店却没看到她人,我问坐在沙发上认真刷手机的毛姑娘,老板娘呢?

她抬头,努了努下巴,说,在后厅忙呢。

林四月在忙着把纸箱里的精油一瓶瓶放进墙角的柜子里,仔细摆整齐。她看我来了,叫我自己坐。

果然热恋中的人怎么看都漂亮。她化着淡妆,看起来气色很好,因为天气热,头发挽了起来,露出白嫩的脖子,虽然30岁了,但是一圈颈纹都没有,着实叫人羡慕。她手上没有戴戒指,腕上倒是多了一只金镯子。

我想,卫熙求婚莫非用的不是戒指,而是镯子?这倒新鲜。

林四月见我盯着她手看,咧嘴笑了,整理柜子的手却没停。

我说,没有戒指吗?

林四月说,收起来了。那玩意儿太重了,毕竟还要干活儿,戴着不方便,况且我也不想太招摇。

我好奇,戒指长什么样,漂亮吗?

林四月整理好了柜子,说等着,拿给你看。

她从手袋里拿出一个烫金压纹的红色方形首饰盒,轻触打开,里面黑色的植绒布看起来高档华贵,绒布的中缝嵌着一枚闪亮亮的水滴形钻戒。

真好看。我赞叹说,戴在你手上应该更好看。

林四月取出戒指,笑着往我手上套,说,你来试试。

我忙推开,不要,这是你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能乱戴。林四月虽然没说价格,但那颗钻大如黄豆,我对珠宝首饰虽然不甚了解,大约也知道,这戒指价值不菲。

林四月说,我也就前天晚上戴了一会儿,总觉得不自在,就取下来了。

我说,沉不沉?

林四月笑着说,那可不,一辆车戴手上了。她把戒指小心放进盒子,重新塞回手袋。

第二次被求婚,她感觉像做梦一样。当晚她和卫熙在滨海路又软又白的沙滩上散步,卫熙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她同意了。以前玩这个游戏都是一大群人,现在只有两个人,她觉得应该很有趣。

两个人果然比一群人有意思,进度快,还可以自由发挥,问到敏感的问题,也不会尴尬。他们玩了一会儿,说到很多话题,梦想,爱情,还有过去的小秘密。

我问,卫熙有什么小秘密?

林四月说,好多呢。也是这次聊过,我才更了解他,知道了之前不知道的很多事。我知道了20岁时他的理想是环游世界,现在的他,理想是开一间属于自己的食肆,烹煮有灵魂的食物,不搞促销,不关心流量,不在乎评价,只接待有缘人,到点关门。

我说,这真的很理想。

林四月说,我还知道他过去谈了几个女朋友,每个都不长久。

我说,还有呢?

林四月说,他在多年前还暗恋过一个学姐。

我呵呵地笑起来。

林四月说,你笑什么?

我说,我笑他太纯情啊。

林四月说,纯情个头啊,他可有心机了,他约我去海边是有预谋的。游戏最后一轮,我输了,他问我大冒险还是真心话,我选了真心话。结果他就掏出戒指,单膝跪地,跟我求婚了……这个心机男。

我说,这一次你没有被绑架的感觉吧?

林四月说,没有,卫熙没有搞那些花哨的东西,也没有邀请亲友过来围观,整个过程,没有旁人,只有我们两个。我不喜欢刻意的围观,没想到他那么懂我,我挺感动的。

我笑而不语。我一早知道卫熙要求婚,只是不知道具体日期。

求婚之前,卫熙找过我,问我林四月喜欢什么样的仪式。

我说仪式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颗心,不要刻意,不要形式化,我跟他说了当年林小陌求婚被拒的事。

我问林四月,现在是什么感觉?

林四月说,什么感觉?就觉得烟花好漂亮啊,比我生日那晚还漂亮,海边果然适合放烟花。

我说,就没别的吗?被求婚了,就没点什么感想?

说实话,有点懵,有点飘。林四月说,你不知道,这半个月,我简直就像坐过山车,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

我问,怎么了?

林四月说,我和卫熙差点就分了。

为什么啊?我问得急促,惊讶于这个让人惊讶的消息。

林四月说,因为卫熙妈妈反对。

我又问,为什么反对?

林四月说,她不喜欢我,她对干足疗这行的,都不喜欢。

我说,她这是行业歧视,毫无道理。

林四月说,这世上有几个女人是讲道理的?我是后来问了卫熙才知道,他妈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问,为什么?

林四月说,卫熙他爸十多年前跟一个洗脚城老板娘有过一段底下情,后来他妈闹了一场,两人才断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事儿还像一根刺扎在她妈心里,在她眼里,所有干足疗这行的女人都是狐狸精。

我说,那也不能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啊。

林四月说,她就要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她趁着卫熙出差,找到这里,闹了一场。

我说,她要干嘛?

林四月说,还能干吗?逼我跟卫熙分手呗。

我说,那你怎么办?

林四月说,我当然不会听她的。我说阿姨,这事儿卫熙知道吗?要不然叫他来一趟,当面把话说清楚。她不同意,说她就代表卫熙。她还耍赖,说我要是不和卫熙分手,她就不走了。

我问,那事情最后怎么解决的?

林四月说,还好当时店里没客人,不然太难堪了。

她说卫熙妈妈是长辈,她当然不能跟她动手,最后没办法给卫熙打电话,他正在机场安检呢,听说这事,也顾不上出差,拎着行李箱赶到足疗店,把他妈拽回去了。

她在微信上丢给卫熙一句话,她说,你的家事,你自己处理,处理不好的话,就分手吧。

我说,你真想跟他分手啊?

林四月说,我故意拿话激他,我知道他不会同意分手的。

我问,卫熙怎么说的?

林四月说,他也给我一句话。他说,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我问,那时候你紧张吗?万一卫熙搞不定他妈。

林四月说,不紧张是假的。

第一天她眼巴巴盼着,一天都在等卫熙电话,第二天也在等,心想他处理得怎么样了呢?到了第三天,她不再期待了,心想拉倒吧。她都做好心理准备要分手了,还把卫熙送的礼物都收到一个盒子装好,准备还给他。

然后呢?我问。

林四月说,第四天卫熙的电话还是没来,但是他妈来了。这次她没闹事,来给我赔礼道歉的,她邀请我去她家喝茶,还送我一个祖传的金镯子。

我虚惊一场般笑起来,送镯子,就是默认了林四月准儿媳的身份了啊。

我说,那几天发生什么了,她怎么态度180度大转变?

林四月说,可能卫熙思想工作做得好吧,比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可能他豁出去了,拿出杀手锏,逼他分手,就断绝母子关系什么的,哈哈哈。总之,父母是拗不过子女的。

我开起玩笑,卫熙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林四月说,你可拉倒吧,你个乌鸦嘴。

她起身倒了两杯水,递给我一杯。她说,就算有什么难言之隐,也没什么要紧,现在医学那么发达,什么病治不好?再说了,真有那什么,我也不怕,跳蛋和**不好用吗?

我说,你这女人……你不是说那事儿很重要吗?

林四月在我身边坐下, 嫣然一笑,人是高级动物,哪能天天就想着下半身那点事,是吧?

我怵了这个女人的一张嘴,话都让她说了。我说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怎么都不说?

她说,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不想搞得人尽皆知。卫熙求婚的事,我家人都不知道,我打算要办婚礼的时候再说。

我说,保密工作搞得这么好。

林四月说,之前没告诉你,主要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一波三折的,我自己都懵了。再说你忙着,我也不想叨扰你,你的小说不是赶进度吗?还有你弟的婚纱照,你不是忙着给他修图?80多张,任务量可不小。

林四月说得对,这半个月来我确实忙,除了小说赶工,给姜籍修图,我还频繁地更新了小号,记录了许多故事。

最磨人的是姜籍的婚纱照。这小子买了房后,丈母娘一家态度大转变,不但主动把结婚的事提上日程,还催着他拍婚纱照。上个月姜籍休完年假,换了新工作,一切步入正轨后,婚纱照就安排起来了。

拍完选照片,除了套餐内的40张精修,其他片子他和女友也舍不得放弃,让摄影师修图的话,因为是套餐外的,需要额外再花几千块。他自己又不会修图,所以就想到了我。

姜籍很少求我办事,买房是第一次,这是第二次,看在他人生大事的份上,我答应了,谁让我时间自由呢。

亏我会点三脚猫 PS 技术,又在网上找了教程跟着学,每天写完小说,就打开软件吭哧吭哧修图,连和林四月聊天的时间都没有,欧文几次找我聊天,我也是无暇顾及。

林四月问我图修得怎么样,我说,可算修完了,我的PS技术如今突飞猛进。

你对你弟可真好。她说,之前说好了,我结婚,你当伴娘,还记得吧?

我说,记得啊,一言为定。

晚上欧文找我聊天,我心情很好,语音一响我就接了。

欧文说,今天不忙啊?他语气有点意外。

我说,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加上我好朋友被求婚了,我高兴。

欧文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求婚了呢。

我呵呵笑了起来,聊天久了,我们现在偶尔也互相开玩笑。我带着夸张的语气告诉欧文,好朋友的男朋友对她多么上心,求婚钻戒多么漂亮。

欧文听了,叹了口气,说他想起了阿猪。阿猪真傻,他说。

阿猪是欧文用一个公仔骗回家的姑娘。

欧文跟阿猪求婚的时候,没有仪式,没有鲜花,也没有戒指,他甚至都不在现场。他买了一个公仔,是阿猪一直喜欢的,出差之前,他把公仔藏在被子里,公仔脸上贴了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Will you marry me?

回来的时候,阿猪也藏了个公仔在他床头柜的抽屉里,公仔脸上同样贴了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I do.

我说,很浪漫啊。

欧文说,那时候我们是很浪漫的,每年新年零点的时候,都会掐着时间发一条信息给对方。

他发了张图给我,内容是一条短信 —— 阿猪,又一年过去了,我也许还不够成熟,不够体贴,不够上进,但是请你相信,我一定努力,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谢谢你又陪伴我一年,我爱你,阿猪。

我说,这是你发给阿猪的吗?

欧文说,是啊,谈恋爱第二年,大年三十零点的时候,我发给她的。

我说,阿猪还存着这些信息啊?

欧文说,她一直存着,没删。后来换了手机,我们的聊天记录她都存着。

我说,真好。以后也要继续发下去啊。

欧文说,以后不行了。

我说,怎么不行?

欧文说,你之前叫我补偿阿猪,但是你知道吗?我永远都没办法弥补她了。

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我说,什么意思?

欧文说,阿猪不在了,她离开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不在了指的是?

欧文哽咽着说,阿猪走了。

我突然意识到,阿猪是不是已经离世了?欧文已经不止一次提到阿猪离开了。我鼓起勇气问了他这个问题。

欧文说,是的,阿猪五个月前就离世了。

他在电话里压抑地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