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城的夏天,潮湿闷热。
前几天连着落了几场雨,刚放晴两天,今早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了。两只燕子在阳台檐下筑了窝,最近孵出来几只雏燕,发出乖巧婉转的啾啾声。
我听着燕鸣和雨声,想了想,给林四月拨了语音,电话接通后我问,昨晚怎么样,聊得顺利吗?
我指的是向扬的道歉。
昨晚向扬突然出现在“四月足事”,我着实替林四月捏了一把汗。没想到她不是来找麻烦的,看她的样子,也确实像是来讲和的,我便借故回家了。有些话,当着一个外人,向扬不方便讲,我也不方便听。
林四月说,聊得挺好的。
她说一开始她还担心呢,防备着向扬,没想到聊起来,发现小姑娘很有诚意。
向扬先是诚恳地道歉,说她错怪了林四月,冲动地动了手,太不应该。所以她特意登门,请求林四月的原谅。她说前一天上午她就来了,发现林四月不在,只好第二天再过来。
为了表明诚意,她还特意给林四月带了礼物,一套限量版的纪梵希口红礼盒。
林四月收了礼物。这套礼盒她一直想种草,但因为口红太多,所以一直犹豫着没入手,没想到向扬这么会挑礼物,这么懂女人。
向扬告诉林四月,虽然那天见面很不愉快,但是内心里她觉得林四月气质出尘,尤其嘴巴长得好看,很适合涂纪梵希的口红。这套礼盒,每个颜色都很适合林四月,所以她才送的。
我说,这姑娘简直是人精。
林四月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人家道个歉,送个礼物,我就心软了。
我说,你就没矜持一下,假装生个气?好让她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四月说,没办法,她的眉眼长得太像向乔木,我看着她那张脸,就生气不起来,她一服软,我就原谅她了。况且,这事儿本来也不怪她,不知者无罪。
我说,向乔木这几天和你联系了吗?
林四月说,没有。
向扬告诉林四月,她妈虽然还是要离婚,但是态度没有那么坚决了,这几天家里关系缓和了很多,她正在做她妈的工作。
我说,你觉得向乔木会离婚吗?
林四月说,向扬不是回来了吗?估计是离不成了。他和罗美素做了20多年夫妻,还有感情基础在,再加上向扬从中调解,大概是不会离婚了。
我说,你心里怎么想的,希望他离,还是不希望他离?
林四月说,一开始,我是希望他离婚的,老实说,那时候我还不切实际地幻想过呢。但是现在,我不希望他离婚了,那天电话里听到他声音,他嗓子都沙哑了,可见有多闹心。我听了心疼,我希望他好好的,他这么看重家庭,我自然希望他家庭圆满。况且,就算他离婚了,又怎么样呢?他只当我是妹妹。
我想要不要把我知道的告诉她呢?向乔木心里是有她的,他不只是把她当妹妹的。我想了想,忍住了,只说,你为他考虑这么多。
林四月说,做人不能没良心。他不是别人,他是我的贵人,帮了我这么多。
我说,那么卫熙呢,他也为你做了很多啊,你是怎么想的?你准备一直这么晾着他吗?
我纯粹就是多管闲事,瞎操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希望林四月和卫熙在一起。
放心,我有分寸。林四月说,我昨天忙得很,先是你来,然后向扬来,还没结束,卫熙也来了。
我说,卫熙找你干嘛?
林四月说,他约我今天去看房子。他看中了一套房,想让我一起过去,帮着参谋参谋。
你说,你要去吗?
林四月说,反正最近店里也不忙,就去看看吧,也为我以后买房积累点经验。卫熙约的下午,我先洗个头,化个妆,他晚点来接我。
晚上,我估摸着林四月应该看房回来了,就又去了“四月足事”。我很好奇,他们看房看得怎么样了。我猜卫熙看房应该只是个幌子,他应该还有别的打算,所以我想去刺探点内幕。
到了店里,林四月果然已经回来了。
于是我们继续泡茶,聊天。
我问,房子看得怎么样?
林四月说,挺好的房子,位置很好,朝向格局也很好,里里外外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我问,他按照你的喜好挑的?
林四月说,我没跟他说过,我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我笑,那他就是跟你心有灵犀。
林四月不置可否,她告诉我,当时卫熙问她,觉得房子怎么样,她说,挺好的。
卫熙说,你喜欢,我就放心了。
她装傻,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卫熙笑了,说你喜欢,我就喜欢。然后他跟林四月讨论,房子他想装修成什么样,客厅怎么布置,卧室怎么布置,书房又怎么布置。
那个时候,林四月很想流泪。
我问,为什么?太感动了?还是难过?
林四月喝着茶,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忽然想起了林小陌,想起我们在北京的那几年。
我说,北京几年,发生了很多事,对不对?
林四月点头,那是我的青春,我最好的青春,都留在那里了。
6年前,林四月和林小陌经历两次分手,在北京重新在一起。
那时候林四月因为实习期表现优异,已经顺利转正,工作渐入佳境。之前她一直住在那对夫妻提供的宿舍里,他们也不收她房租,她就时常帮他们餐厅写写推广文案,算是互相帮忙。
林小陌来了,她不好意思继续蹭住,就搬离了那间宿舍,另外找了房子,和林小陌开启了同居生活。
两个人一起努力,她想着,肯定会越来越好。但是一开始并没有那么顺利。林小陌初来乍到,找工作颇费了些周折。
北京虽然遍地是机会,但是要找到满意的工作,并不容易。薪水一般的小公司,林小陌觉得没有前途,不想屈就;薪水高前途好的大公司,林小陌想进,又因为各种原因进不了。
找工作受挫,让林小陌变得消沉,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能力不行,是不是不该来北京。
不抽烟不酗酒的他,那段时间因为压力大,偷偷抽起了烟,还几次去小饭馆喝得大醉,最后是林四月赶过去付的饭钱和酒钱,再把他弄回家。
这样的事次数多了,林四月就恼了。有一次下班回家,林四月看到林小陌又在喝酒,厨房冷锅冷灶,房间乱得像狗窝,上了一天班,她又累又饿,便没有好脸色,说话也比平时重了些。
林小陌那段时间本来就敏感,一点就炸。
他说,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是不是觉得我不上进,没担当?是不是觉得我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是个窝囊废?你要是嫌弃我了,你就直说,不用给我脸色看,也不用拐弯抹角,说话阴阳怪气。
林小陌说得没错,他在家闲了三个多月,没有收入,一切生活开销都是林四月负责,他就是吃她的,喝她的,住她的。
林四月气得哭了起来,说,垃圾桶满了你也不扔,小厨房的碗堆了三天你也不洗,阳台的袜子晾了一周,我不收,你也不收,我说几句还不行吗?你委屈,不开心,你以为我心里就好过吗?我每天加班回来,还要操心你的吃喝,收拾房间,担心下个月的房租水电,我容易吗?
林四月的眼泪刺激到了林小陌,他清醒了,意识到自己不该发脾气,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不想你这么辛苦。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是我不争气,眼高手低……
两个人抱在一起,哭了。
第二天林四月向公司人事部推荐了林小陌,人事主管看了简历,很快安排了时间面试。但是最后,林小陌还是被涮了下来。
林四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几天后也从公司辞了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不理解,我说,你为什么要辞职呢?
林四月说,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想的,可能是为了向林小陌表明心意,我是站在他那边的,跟他一条心。也可能是觉得公司人事说话不算话,面试结束,她曾私下跟我说,录取林小陌没问题的。
我说,那段时间,很艰难吧?
林四月说,两个人都没有工作,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混吃等死。
但是呢,还有个词叫否极泰来,一个月后,他们都找到工作了。生活一下子有了阳光。
那年春节林四月和林小陌都没有回家,窝在小房间里,吃吃喝喝,看看碟片,相依为命的感觉。
春节后,房东找到他们,说房租涨了,以后每个月要多交600块,给他们一周时间准备,不签协议,就搬出去。
那时候林四月每月工资5500,林小陌每月6000,交完房租,再扣除各项生活开销,能攒下一点钱。
每月多交600块,也不是出不起,大不了省一点,但是林四月和林小陌讨厌房东这样坐地起价,不愿就这样低头,于是马不停蹄找房子。
两人白天都要工作,只有下了班才有时间。一连几天,他们都是下班后看房子看到十点多,晚饭都来不及吃。
北京的三月,冬天还没有过完,风依然凛冽,看完房子回去,风呼呼吹,路边槐树的枝条哗哗响,林四月和林小陌舍不得打车,缩着脖子,在空**清冷的马路牙子上奔跑,一路跑回住处。
最后一天终于看好了房子。那天是周六,他们收拾东西搬家,从早上一直忙到中午。
打包行李的时候,因为太用力,林四月的手弄破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林小陌心疼的拿纸巾帮她擦,刚擦完,血又流出来,林小陌就继续帮她擦。林四月看着手上不断渗出的血,空****的房间,以及地上的狼藉,忽然就哭了。
北京那么大,她却感觉自己像丧家之犬,没有安身之地。那眼泪,含着委屈、不甘,还有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林小陌坐在空无一物的床边,把林四月搂到自己腿上,帮她擦泪。他知道林四月为什么流泪。
他说,不哭了,我们不是找到房子了吗?再忍几年,我一定会让你住上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
两人抱在一起,体温对抗着清冽的风,那么暖,又那么凉。
我说,那时候日子虽然苦,但是爱情多甜啊。
林四月说,那又怎么样呢?该走散的人终究还是会走散的。
两年后,她和林小陌第三次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