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候想，为什么我和林四月能成为好朋友呢？

大学的时候，我们不是一个班，也不是一个宿舍，我们是在西方美术史的课堂上认识的，后来她换到我们宿舍，关系才亲近起来。

同样都是从家乡小镇突围出来，我和林四月所走的路不一样，不管是学生时代，还是现在，我们的世界都不太一样。她不用担心我会惦记她的男人，抢她的风头，我也不用担心她会背后插我一刀，给我穿小鞋。

她像天上的飞鸟，世界很大，有贵人相助，有优质男追求，我呢，像一只地上的青蛙，坐井观天，陪伴我的只有书籍、音乐和文字。

但我不会嫉妒林四月。我知道如果你是鸟，就尽情展翅飞翔，如果你是青蛙，就守好自己的一方池塘，飞鸟有飞鸟的海阔天空，青蛙也有青蛙的荷塘月色。我觉得这样很好，林四月应该也觉得这样很好。所以她对我不设防，什么都跟我分享，出去也喜欢带着我。

生日会过后，她约我逛街，说要给我改头换面，挑两身漂亮衣裳。改头换面我不奢望，我出门是想感受一下新鲜的阳光，还有继续听林尾生的故事，他和夏蝉后来怎么样了，我一直记挂着。

况且就像林四月说的，如果不是为了身体的交流，女人还是跟女人在一起更好玩，也更有话聊。她习惯称男女那事儿为身体的交流。我觉得这个叫法不错，人需要交流，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

我们去了新近才开业的悦城购物中心，那里有各种最新最潮的品牌。林四月喜欢逛街，现在她自己当老板，没那么多时间，但只要时间允许，她都会去逛一逛。她说因为小时候没得逛，所以现在要补偿自己，尽情地逛。

走进一家女装店的时候，我在一条裙子前停下脚步。我想起刘忆的话，他说你穿裙子很漂亮。

我想象着我穿上这条裙子的模样，柔滑的天青色面料很衬我的肤色，小V领能露出清瘦的锁骨，收腰的设计可以凸显我引以为傲的腰身，A字型的裙摆正好掩饰我的窄臀，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林四月看出我的心思，说，喜欢就去试试呗。

我避开导购的视线，翻出裙子吊牌，上面标着的价格是2899元。我没说话，默默放下裙子。

导购走过来笑着问，怎么了？不喜欢吗？

我说，这个颜色我不是很喜欢。

导购热情依旧，那你再看看别的，那边有几款也很适合你。

林四月指着一双红色尖头小皮鞋，问我，怎么样？

我说，好看，红色很衬你。

她咔嚓拍下照片，给卫熙发了过去。一会儿她手机响了，显然是卫熙的回复。

林四月握着手机，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问，他说什么了？

卫熙说，他报销。林四月很得意，笑得像只小狐狸。

这让我意识到，世界上最动听的三个字有时候不是“我爱你”，而是“我报销”。只是林四月并没有买下那双鞋，她在店里逛了一圈，确定我不想买那条裙子后，挽着我的手离开。

我说，鞋子怎么不买了，不是有人报销吗？

林四月说，我要的只是一个态度，不是真的想让他买单。我鞋子很多的，鞋柜都快放不下了，不缺这一双。

我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个狡猾的女人。

狡猾的林四月还没有答应卫熙的表白，但她收了卫熙的礼物，所以想买个东西回礼。这才是她拉着我出来的真正目的。

林四月问，你觉得买什么好？

我之前给我爸买过鞋子，给我弟买过背包，给刘忆买过耳机。但卫熙身份特殊，他不是父亲，不是弟弟，也不是男朋友，说难听点，他是个备胎。我没有过备胎，所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我问，他喜欢什么？或者说，他缺什么？

我还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林四月说，他那样的，我想不出来，他还缺什么。

卫家做餐饮生意，在鹭城经营多家餐饮店，别的城市还有不少连锁店，总之卫熙有钱，他什么都有。所以林四月觉得他什么都不缺。

我说，他还缺个女朋友。

林四月笑着嗔了我一眼，理了理头发，径直往前走。

我说，他长得是你喜欢的类型啊，人帅，身材好，关键还有钱。你在犹豫什么？

林四月说，就因为他什么都好，还有钱，我才犹豫的。

为什么？我问。

林四月说，我虽然也喜欢钱，也看重钱，但是只有这钱是我自己赚来的，我花起来才心安理得，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我继续问，为什么？

林四月说，卫熙什么都好，什么都有，但那都跟我无关，他能给我很多东西，但我给不了他什么，这让我觉得很有压力。就像现在，我站在悦城，远远看着一楼的奢侈品专柜，看着那些流光溢彩，那些金碧辉煌，那些奢华的裙子、鞋子、包包、首饰，你看着它们，心里会有一种失衡。卫熙给我的感觉，就是那样的，他跟我表白，会让我害怕，你知道吗？

我说，你觉得这是一种不对等的关系？

林四月说，心里会有一种很大的落差。打个比方，就像一个山里的小女孩，就算穿上全套香奈儿，走出去也是怯怯的，因为一无所有，没有底气。

我说，那么向乔木呢？

林四月说，他不一样，他是值得信任的人。

我说，你不信任卫熙？

林四月说，我觉得我和他之间还差点什么。卫熙只见过我光鲜亮丽的样子，我的狼狈、尴尬、无助、脆弱、不堪的那一面，他从来没见过，我也不想让他看见。我在他面前没办法做真实的自己，我放不开，**不了自己。

我说，这对他不公平，你都不愿**自己，他又怎么能看见呢？

林四月说，卫熙喜欢的，也许并不是真实的我。我和他之间，还没有建立起更深的情感连接。

我说，你怎么知道他喜欢的不是真实的你呢？

林四月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也不知道卫熙喜欢我什么，喜欢我漂亮？我30岁了，不年轻了，还能漂亮几年？喜欢我温柔体贴？你知道的，我是个火药脾气，一点就炸。喜欢我会赚钱？可我的赚钱能力很一般。所以我也想不通，他到底喜欢我什么。

我说，可能因为你是林四月，他才喜欢你的啊。

林四月摇头，我又不是不可替代。说到底，我们没有经历过精神上的共同成长，那样的关系太不牢靠了，就像阳光下的肥皂泡，看着光彩夺目，但是很脆弱，轻轻一戳就破了。你懂那种感觉吗？

我想了一下，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我们逛来逛去，什么也没选好，最后走进一家茶饮店。我选了蜂蜜柚子茶，林四月给自己点了一杯奈雪，口味是霸气榴莲，价格也很霸气，88元一杯。

我问，这个特别好喝吗？

林四月说，好喝啊，都是人民币的味道。

我哈哈的笑起来。

林四月说，我也不是富裕家庭养出来的姑娘，小时候也是穷过的，怎么现在一点不知道勤俭节约呢，花钱大手大脚，什么贵，我就喜欢什么。

我说，千金难买我喜欢。

林四月说，有些人不会这么想。

我说，谁啊？

林尾生就不这么想。林四月说，我最近时常想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终于说起林尾生，我喝着柚子茶，一下子精神起来。

林四月咬着吸管，说，你知道吗？林尾生每次和夏蝉出去，逛街啊，逛超市啊，都闹得不愉快。

我问，为什么？

林四月说，他们喜欢的东西不一样，消费观也不一样。

有一次林尾生和夏蝉一起逛超市，林尾生看到一只青花瓷碗，很喜欢。碗售价69元，他想买，夏蝉不让。

她说，都是用来吃饭的，6块钱的碗和69块钱的碗，有什么区别吗？

林尾生说，用69块的碗吃饭，心情会比较好。

夏蝉说，那你是还不饿，饿你三天，用狗盆吃饭都是香的，心情都是好的。

后来林尾生跟林四月说，他真的很喜欢那个碗。

林四月说，喜欢就买了吧。

他说，夏蝉不让买，觉得浪费钱。

林四月说，69块，又不是690块，喜欢就买啊。

林尾生说，到时她学我，也乱花钱怎么办？

我听着，噗的笑出了声。我问，他后来买了那个碗吗？

林四月说，在我的怂恿下，买了。据说后来夏蝉为这事和他吵了一架。

我说，贵的碗和便宜的碗，用起来有区别吗？

林四月说，怎么没有区别？不说碗了，就说奶茶，88块钱的奶茶和18块钱的奶茶喝起来就是不一样。

我笑了，模仿着她的口气说，那当然了，钞票的味道嘛。

林四月说，我算是明白了，像我这种花88块喝杯奶茶的人，在林尾生眼里，应该是败家娘们无疑了。

我说，之前我觉得他和夏蝉不是一路人，其实他们挺般配的。

林四月说，你也觉得他们般配吧？但是林尾生说他喜欢的，夏蝉都不喜欢，她总是扫他的兴。

比如呢？我问。

林四月说，林尾生喜欢听古典音乐，夏蝉不喜欢。

有天晚上林尾生在书房听德彪西的《月光》，夏蝉在客厅的沙发上盘着腿打游戏。她扯着嗓子说，阿弟，你能不听戴耳机，那音乐听着跟哀乐似的。

我说，《月光》很好啊，我很喜欢。

林四月说，夏蝉不喜欢。

我说，阿弟这个称呼也不错。

夏蝉喜欢叫林尾生阿弟。林四月说，有个晚上我和林尾生在一起，夏蝉正好发来语音，林尾生放给我听，夏蝉的声音有一种憨憨的娇俏，她说，阿弟，我洗好啦，你什么时候回来？

然后呢？我问。

林四月说，他不情不愿地回去了。家里有个能把德彪西听出哀乐感觉的老婆，换成我，也不情愿。

我说，夏蝉还不错啊，至少她听出了那股子隐藏的忧伤。

林四月说，我有时候不太相信林尾生的话，如果两个人真的南辕北撤，不在调上，怎么还能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呢，一个锅里吃饭，一张**睡觉，还生了孩子……如果是我，我受不了。

我想，生活早已教会我们，理论上不行的事情，实际上可以，理论上可行的事情，实际上不行。真实的人生，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我想起生日会那天，林四月说林尾生诈尸，我问了半天，她却说后面再告诉我。我等不及想知道。

你那天说林尾生诈尸，他干嘛了？我问。

林四月说，他那天忽然联系我，给我发了条微信。

他说什么了？想你了？求复合？我问。

林四月摇头。

我说，那他找你干什么？

林四月顿了一下，垂下眼睛，我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又准备卖关子。果然她幽幽叹了口气，说，造化弄人。

我说，哎呀，快说吧，不要吊人胃口了。

林四月想了一下，说，林尾生诈尸，我以后慢慢告诉你。讲故事就跟你写小说一样，要的就是悬念，提前剧透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这时她的手机叮的响了一声，是支付宝收款到账的声音。然后我的手机也叮的响了一声，我收到一笔转账，3万块。

林四月说，姜老板，收钱啦！

我说，不是说下个月吗？我又不急着用钱。

林四月说，向乔木给我转了钱，我就顺手转给你。这钱不能白收哦，有任务的。

我问，什么任务？

林四月说，陪我回老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