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酒店7楼的眺望平台看鹭城,远处的山与海都被一层雾气笼罩着,缥缈又迷离。海上面的天空,也罩着一层雾气,天空一弯月亮,因为雾气的原因,月光不似平时清冷,显得格外温柔。

这时候真适合听曲子,印象派的钢琴曲。

林四月补完妆出来,我说今晚的月亮真美,适合谈恋爱。

她看我一眼,想男人了?她补完口红的嘴唇,鲜艳妩媚,让人想咬一口。

你好像一只辣椒啊。我答非所问。

为什么是辣椒?她笑靥如花,让人欲罢不能?

我没说话。这个女人身上有种辣椒一样的魔力,热烈诱人,同时也折磨人。就像辣椒让人上瘾,也让人疼痛。

林四月又掏出小镜子照了照,说,我们进去吧。

走到炫吧门口,我请示她,我说你把向乔木借我一会儿。

她说,你要干嘛?

我说,我探探他。

她瞪我一眼,说,不要太过分哦。

放心吧。我说着,装作漫不经心地慢慢踱步过去。

向乔木手里端一杯香槟,正小口品啜。我也端了一杯香槟,一方面是给自己壮胆,一方面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和向乔木聊一聊,我蓄谋已久了。但是走到他身边,我又怵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好假装看夜景。

向乔木看了看我,说,姜书姑娘,我知道你,四月常和我提起你。听说你小说写得不错,有时间我要拜读一下。

他的主动搭话缓解了我的尴尬,却也说得我难为情起来。我喝下一大口香槟,稳了稳神,努力和他聊起来,当然围绕的是林四月。

我说,你知道卫熙在追求林四月吗?我本来想和他聊的是另一件事,临时起意问了这个问题。

他笑了,说,我知道。

你知道?我很惊讶。

向乔木说,是我把卫熙介绍给四月的。

他真的只把林四月当妹妹吗?我不相信。

向乔木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林四月身上,他脸上的表情让人琢磨不定。

他很坦诚,他说“四月足事”开业那天,他喊了卫熙过来,一方面是给林四月捧场,一方面是想介绍卫熙给林四月认识。介绍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很矛盾,他希望卫熙和林四月能发展一下,但是又不希望他们过快地发展。

没想到,这几年对女人一直不怎么上心的卫熙,认识林四月后,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见了几次面,就开始追求。

林四月之前对卫熙一直不咸不淡,追了快一年,手都没让他拉。看今晚这个态势,她应该有一点动心。

我希望四月过得好。向乔木说。

我看得出来他有点失落。他的目光追随着林四月,看着她像只天鹅游弋在天鹅池里,跟来宾寒暄。林四月跟卫熙相谈甚欢的时候,他的脸上泛出了酸性的光波。虽然他极力掩饰,我还是看出来了。

林四月说我不会观察生活,那是她没看到我的另一面,其实我很会观察。我只是挑对象,遇到感兴趣的人和事,蛛丝马迹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说,四月是不是很漂亮?

向乔木说,是啊,很漂亮。他的脸上露出微笑。

我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漂亮吗?

是啊。向乔木说完,觉得暴露了什么似的,又摇摇头,说,她也不是顶漂亮的,我见过比她漂亮的多了。

我听林四月说,他的眼镜厂每年都要请模特来拍新品,跟那些年轻模特比颜值,林四月是比不过。

我说,四月哭起来的样子是不太好看。

向乔木说,哭?

我说,对啊,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不是蹲在地上哭吗?

他问,你都知道?

我说,四月跟我讲过,你们第一次相遇的事情。

向乔木笑了,说,她一直以为踢我车那次,是我们第一次见。其实不是的,她不知道,在这之前我已经见过她很多次。

向乔木在鹭城有三套房子。其中一套他父母住着,也就是林四月住的那个小区,他经常过去那边,所以他经常看到林四月在小花园喂流浪猫。

他第一次见到林四月,是个初夏的清晨。她随意地挽着长发,素着脸,穿着宽松的米色T恤和白色短裤,趿着拖鞋,蹲在树下给猫喂食,脸上是一种慈悲而松散的温柔。她一边撸猫,一边跟猫说话,清晨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漏下来,撒在她身上,透出一层玫瑰色的光晕。

向乔木看着,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头滚过。他觉得这个姑娘很有意思,跟他见过的其他姑娘都不一样。

他抬头,天上云朵悠悠,一群飞鸟扇着翅膀呼啦啦从头顶掠过。他仿佛置身康斯泰勃尔的天空下,感受着初夏清甜的风,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

他说,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安静地看着她,像欣赏一副雷诺阿的人物画。

幸亏我大学选修了西方美术史,认真地听了课,知道康斯泰勃尔,也知道雷诺阿,不然我想象不到,光、露水、微风、鲜花盛开以及新鲜的空气,还有人,是如何在一起,组合得那般美妙。

向乔木品着酒,脸上带着微笑,还陷在回忆里。

可能因为喝了酒,我话比较多,问的问题也有点唐突。

我说,你喜欢四月吗?

我其实问的是一句废话,他为林四月做了这么多,不喜欢,难道只是为了扶贫吗?

我之所以要问,是我想替林四月要一个答案。林四月不会去问他这个问题,她问不出口,我是她的好朋友,所以我来问。

向乔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了另一件事。

他说他公司搞团建,他给老爹发办公室同事的合照,他老爹,一个72岁的男人,发出灵魂吐槽,你这些女同事长得也太丑了!

嗯,这就是男人,永远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向乔木说,我也是男人,我也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年轻的姑娘就像花朵,二三十岁就是她们的春天,谁不喜欢春天的花朵呢?

我看着他,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喜欢跟喜欢是不一样的。向乔木说,有的人喜欢一朵花,会把它摘下来带回家。有的人喜欢一朵花,会静静地欣赏,给她浇水捉虫。

我说,你喜欢一朵花,是会摘走,还是浇水捉虫?

向乔木说,我更喜欢浇水捉虫,让花开得更鲜艳。

我懂了,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我还有个问题不明白。

我问,你为什么要介绍卫熙给林四月呢?

向乔木说,你不觉得他们很般配吗?

我很执着,为什么呢?

他说,因为卫熙单身。

我固执地问,还有呢?

向乔木说,因为卫熙还很年轻。

我的胆子在夜色的掩护下,变得很大,我不知道是林四月借我的胆子,还是酒精借我的胆子,总之我的问题咄咄逼人,我说,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向乔木看出我的执着,笑了一下,说,我也不想瞒你,我是个男人,自然有男人的臭毛病,但我毕竟有家庭,有老婆孩子。四月比我女儿大不了几岁,她还年轻,有些话我没有资格说,有些事,我也没有资格做。

我想,这才是答案。我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问,卫熙是个什么样的人?

向乔木说,卫熙啊,他人不错的,脾性好,家境也好,比四月小一岁,听说两人还念过同一所大学。你说他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我说,四月很少跟我讲卫熙的事,她跟我讲你的事比较多,你的很多事,我都知道。

向乔木很感兴趣的样子,他说,你都知道什么?

我说,该知道的都知道。那次你妻子出车祸,撞了人,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说,老人家还在医院躺着。

我说,那次你跟四月借钱应急,我就在她身边,我们在吃宵夜。

他说,真是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我说,你这种当老板的,应该不差钱啊,怎么连3万块都拿不出来?

他说,事出突然,当天治疗费已经垫付了十几万,后面医院又临时启动一个治疗项目,时间急,就想到找四月帮忙。

我说,她很信任你。

向乔木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想套她的钱?

我一开始是这么想的,但是后面了解到林四月开店,他支持了40万,我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40万他都不眨眼地给了,不会因为三万块钱去骗人。当然这话我没说出来。

我说,其实你对四月来说,挺重要的,她把你当成很亲近的人。

向乔木说,四月对我来说,也是很亲近的人。

我看到来宾陆续在离开,他们在跟林四月告别。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怎么会想到送四月一幅画?

向乔木笑了,说,为什么送画?因为四月喜欢。

林四月和向乔木共同喜欢一个小众艺术家的画作。装修“四月足事”的时候,她就想买几副画做装饰,当时向乔木说,进店的人也不一定懂得欣赏,还是不要费那个钱。所以这次,他专门买了一幅画送她。

我想如果向乔木没有家庭,该多好啊。

夜会终于到了尾声,远处的山海笼罩着的雾气更浓了,夜风和空气都湿漉漉的,月亮也躲进了云层。

林四月要送我回家,我没同意。

我说,我们又不顺路,我打个车很方便的。

其实我家离林四月家也不是很远,绕不了多少路,她之前没少送我。但是今晚,我不想让她送。

因为有人想送她。卫熙想送她。

我真的觉得那个卫熙挺不错的,所以我想给他和林四月多些二人空间。虽然向乔木也很好,但是他有家庭,有妻有女,不合适。

所以还是卫熙好一些。

我叫的车很快到了,是一辆白色的诗歌图,我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把自己瘫在座位上,说,师傅,走吧。

师傅没有启动车子,车停着没动。

我抬头看了看驾驶座,光线不好,看不清师傅的脸,但看得出来他年纪并不大。

他转头,迟疑着叫出我的名字,姜书……

我认真地看了看他,他也认真地看着我。

我突然坐直了身子,像吃了一根最辣的辣椒,喉头滚过一阵辛呛,身上每个毛孔都感觉到灼热。

那是刘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