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第二百二十六章
230 错觉
“李昌镐的错觉在于,他认为白棋在这里有一手反冲,接着挖断之后贴再断下这一子,于是左上和上边的压力就立刻变大。”第二天的比赛开始之前,孔杰在明月的直播室里面叙述昨天晚上中日韩三国棋手经过长时间研讨终于找到的答案,“研究室意见是,苏羽尽管有要试探李昌镐决心的看法,但实际上也没有在右边搞风搞雨的意思,不然就不会看到黑棋吃住之后就转身到下边去。这里是李昌镐的判断失误。”他很斟酌了一下,在键盘上打出,“这盘棋的形势已经被逆转了,意外得到先手的苏羽反击已经成为必然……”他看了一眼苏羽打开记录纸在棋盘上落下棋子之后有些意味深长的说,“事实上,苏羽已经开始他的反击了。我觉得李昌镐虽然在很多地方留下了很好的味道,但是一切都已经不再他的掌握中。”
双手抱在胸前低着头看着棋盘的李昌镐很无奈。现在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因为要处置右边而收缩的左边防线上被苏羽捅开了一个窟窿,一枚白子好像春笋破土一样硬是顶开了一个位置,又因为他先在左上顶了一手,导致在后边转换之后他落到了绝对后手。
苏羽对左边黑空的大清洗看来是无法阻挡的了。尽管他很明确的知道这是早晚的事情,却也一直抱着希望苏羽能先围中间,腾挪一番之后不管如何也能腾出手来治那里。
但是苏羽昨天一个下午显然把先后的次序想得很清楚,就是先整治左边李昌镐的实地,然后消掉一切会造成麻烦的味道,最后一步才是收治中间的五十目。
李昌镐完全没有办法:他一开始的攻击就是为了不让苏羽抢到先手发挥他的苏羽流,然后费尽心力的满地留味道就是防备他后面的反扑—苏羽拿到先手是对局发展的必然,李昌镐从没想过能整盘棋都压制住这个对手。
但是这个戏法变得实在是让李昌镐有些措手不及,而最重要的是,苏羽实际上并没有做什么事情,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觉造成的。
苏羽已经把左边黑棋一分为三缠绕进攻了。李昌镐还是想不出一个更好的法子能摆脱这种被人牵着走的局面,无奈的眼睁睁看着一片一片原本属于黑棋的实空被洗进去,然后连个骨头都不吐的消化干净。
古力拍了拍朱钧的脑袋,笑嘻嘻的说:“现在这就叫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记住了,别听你师傅说什么先手治于人后手治人的废话,先手永远是先手,就算李昌镐再能下后手棋,遇到这种情况也要吃瘪。”
孔杰却有些怀疑,并没有古力的乐观:“但是李昌镐留下的这些味道并不是没有用处的,苏羽的抄断这几手只是暂时的压住了黑棋,可这些隐患还没有被完全的消除掉。”
古力不以为意的看着棋盘说:“那些东西是没办法的,苏羽能消多少算多少,最重要的是在中间。只要稳稳的拿住了中间李昌镐就算三头六臂也不可能翻盘。苏羽现在不就是在抵消上边的大模样么?上边现在已经没什么威力了……”
李昌镐手指已经开始发抖了:决不能让苏羽把上边逼成单官,那是他在中腹争执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于是情急之下,李昌镐有些不管不顾的穿进苏羽从右上延展开的模样,强行将其分断。
这一手倒是真的很让苏羽吃了一惊,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的反击办法,停在那里长考起来。
古力哈哈笑了起来,指着电视画面上不断擦汗的李昌镐意气风发:“想不到啊,想不到,你李某人也有今天!”
李世石转过头看他:“你有什么事情么?”
古力一怔:“呃?”
俞斌看了他们一眼,转回身和孔杰低声商量着什么,在网上继续进行解说:“现在李昌镐放出了胜负手,尽管看上去单薄一些,缺少后续,可如果苏羽应对不善的话,对于中腹的经营将会造成很大的麻烦。现在李昌镐在实地上领先了将近15目,所以只要拼掉了苏羽的中间进入官子,他还是乐胜的局面。”
苏羽现在就是处在这么一个两难的位置上:如果回身继续处理中央,虽然也有七成的把握能把大模样围起来,却也要随时防备着李昌镐从背后袭击的可能性—这让他想起了当年有人和徐能旭比赛之后说过的:面对一条嘶嘶作响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扑上来的毒蛇—这句话;而如果和李昌镐混战,他却只有五成的把握能处置掉外面所有的威胁。
当然如果处置掉了这个胜负手,那李昌镐也没有了再下下去的必要,直接认输是最体面的活法。
苏羽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左右的权衡着各种利弊,然后发现有些头疼于是决定先放一放去吃饭,等吃饱了肚子再考虑到底是强硬的断打还是以柔克刚一下避免直接接触损掉一些中间的利益换取和平发展的空间。
这个选择并不好做出。
所以赵汉乘在餐厅里观察了半天苏羽之后颇有些恍然大悟的明白了一些东西:“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苏名人会这么强大。”
这个问题谁都关心,立刻就有人问:“说说看?”
“因为他的思考时间比其他人都多。”赵汉乘自信满满的笑着看着大家。
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古力想了很久有些试探地说:“请问,这话怎么讲呢?莫非这小子偷偷地把时钟调了?”
赵汉乘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指着不远处思索什么的苏羽说:“因为他中午的时候也都在思考,因此连饭都可以不吃,水都可以……啊,他在喝水。”
所有人都看着他,他也看着所有人。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么?”
“呵呵,呵呵。”陈好没说什么,不知道是冷是热的笑了两声就转过身拉着毛毛吃饭去了。大家渐渐散开,孔杰拍着他的肩膀低声说:“以后这种话少说,陈好为了苏羽的身体问题没少操心,现在你这么说……我知道你是好意,我也很明白。”他看着赵汉乘一副冤枉之极欲言又止的样子,低声笑了一下,“但是有些东西,有些话,还是不说得好。”
赵汉乘闷着满肚子的郁闷回到了研究室,但还是觉得自己是对的:如果苏羽不是在午饭的时候依旧想着对局,如果他没有天生极强的记忆力在盲推的时候能做到不犯错,那么下午比赛开始之后也不会下出这么……这么……
这是什么?这可不像是魔术师的风格。赵汉乘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对照着电视上棋盘落子的方位他又看了一眼棋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样子下,是不是太软弱了?”
孔杰和古力看着棋盘上苏羽的那手靠一样的张口结舌:“呃,这个,的确显得有些软弱了。不过后面苏羽应该会有其他的办法来整理吧。”
但是怎么看,都没有人觉得这是一手好棋。“实在是太软弱了。这个时候要不就直接断打,要不就飞回之后损一些空定型。怎么能下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半吊子棋呢?这不是给李昌镐机会让他反击么!”俞斌气的拍着桌子几乎叫了起来,“不管怎么下,结果都比这样好!”
李世石想了想什么,低声说:“苏羽现在也一定很为难吧,断打并没有多大的把握能赢,而退守之后他又担心实空不足,我觉得他这样子下也是一种态度,如果李昌镐真的要打入作战的话,我想他一定会反击。而且这个位置也是不错的,进可攻退可守。”
“正因为进可攻退可守,我才说这手棋是胡搞!”俞斌飞快的摆了一个变化之后说,“围棋就像战争,甚至有的地方比战争更要命。所以就像战争准备中每一个师甚至每一个团每一个连都要安排在最恰当的地方上一样,每一个落子的地点必须经过无数次的推敲,并让它发挥最大的效用。现在对局已经进入了白刃搏杀的阶段,像这种前不前后不后的棋对前面的攻击支援不够对后面的防守又起不到屏障的作用,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炮灰。”
似乎意犹未尽,俞斌指着上边说:“这里的威胁基本上已经被消的剩不下什么,所以白棋完全可以不用考虑。然后是右边。这里才是苏羽应该研究的重点。李昌镐这手棋也是为了调动起来右边的威慑力,接下来不管是从这个空隙里穿出还是挂靠都是好手。”看了看画面上似乎完全没感觉到危险来临的苏羽,长长的叹口气说,“下面将是一场苦战。明明是一盘好棋,却下成这个样子,咱们的魔术师看来也不是那么尽善尽美的。”
这话只有看着苏羽长大的俞斌才敢说。换成其他人说这种话一旦传出去谁都猜得出来下场如何。
李世石这个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开始替苏羽说好话:“我觉得,下在这个位置上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被苏羽这样试探一下之后,李昌镐也并不敢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深入进去和中腹白棋的四面墙硬撞。实际上苏羽是把这个两难的皮球又踢回到了李昌镐的脚下。如果黑棋退,那么苏羽跟上飞下就能半封住右边;如果打入,那么白棋只要在这里顶,黑棋就基本上没有活路了。”
“可如果,李昌镐飞靠呢?”古力沉吟了一会儿,在棋盘上落下一枚棋子问他。
李世石的回答很简单:“杀。”
尽管这样子变化极为复杂而且完全不能预料到后果,可至少不会让苏羽轻松的围起来中间的大空。李昌镐推算了将近70手的发展之后,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反击,在面临唯一一手的情况下也只能这样贴了过去。
后面的十手棋都在双方的算计之内,并没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地方:苏羽扳,李昌镐也扳,苏羽连扳,李昌镐长一手,苏羽反打……
十手之后局面变幻,李昌镐终于在白空中打入了适当的兵力,而苏羽也对于彻底封死三面窥探路线的成果表示满意。
尽管右上被打得有些薄,但也足够了。
接下来,就是怎么杀掉捅进来的那几枚黑子的问题了。苏羽锁死了眉毛双手托在下巴上思考着,而李昌镐也在为如何把那几个空降兵从敌后解救出来而发着愁。
“这是今年暑期档最火热最引人注目的超级大片拯救大兵李昌镐。”古力说着笑话,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比较普通的手段是在这里跳,然后托一手进行腾挪。但是这里的位置实在狭窄,这样做只能让苏羽轻松的挖断之后围杀。”
孔杰点了点头,继续说:“而要是这里扳断之后做眼,说实话也没有多少成算。最好的法子还是这里飞觑着这里的断点,后面也许会有帮助。”
后面?李昌镐看到这里比孔杰早,却没有动手的原因就是他颇担心自己还有没有后面。飞觑是好棋,但也是险棋,苏羽一旦跨断了这两枚子之后这几枚黑子就全都在攻击范围之内,那时候不可能还顾得上发挥这手飞觑的效用。那样这一手相当于白浪费了。
但随着计算的深入,面对那手棋的**力李昌镐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抵挡了。
咬着牙,李昌镐极为艰难的终于做出了抉择:飞过去,看看苏羽怎么应对!就当浪费了一手,如果势头不妙就立刻弃掉转身外逃,跑出去多少算多少。
抱着这种心态的李昌镐算清了现在苏羽和他的目数差距之后终于下定决心,飞了过去。
苏羽的眉毛锁得更死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李昌镐神情放松的坐在沙发上竟然开始吃一边果盘里的葡萄,觉得事情有些出乎想象了。
不管是外面研究室的还是在电视上看现场直播的,都对于李昌镐在对局最紧张的时候开始悠然自得的吃葡萄感到极为的不可思议—竟然还吃的啧啧有声:要不然是他胸有成竹,要不然是他自暴自弃—自暴自弃的可能性不大,现在形势一片混沌他没有放弃的理由,所以结果只可能是胸有成竹了。
但看看棋盘上被白棋围成一坨连形状都伸展不开的黑棋,李昌镐凭什么这么轻松呢?
苏羽感到情况已经有些脱离的他的能力范围的控制,实在是想不出李昌镐还有手段能让这几枚子逃出生天,于是有些恍惚之下,下出了让他立刻就后悔的一手刺。
李昌镐好像看见兔子的猎犬一样一个大翻身直直的把身体扑在棋盘上,略略的算了一会儿就毫不犹豫的长出贴住,然后才扭头吐出一个葡萄核。
苏羽恨不得抽自己嘴巴:这不是给他送吃做眼么?等有了眼位之后他再外逃可就方便得多了。郁闷了一会儿之后,苏羽只能无奈的强行点断黑棋后面的归路开始准备对杀。
李昌镐的手心开始冒汗了。现在成败在此一举,只要能把里面的那一块做出来第二个活眼或者吃掉这个挡路的白子就是胜利,于是跟着贴过去进行肉搏。他可不敢再玩什么远距离战术,心里明白如果想赢就必须战斗,毫不留情的战斗。
苏羽的脸颊跳动了一下,权衡良久终于扳了过去,而不顾身后要压上来的黑棋。这时候,他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发疼,于是捂着嘴巴轻轻咳嗽了两声来缓解一下身体的压力。
李昌镐从上到下的看着棋盘,看着白茫茫的中间大空有多少地方能给他做眼。然后又重新思考一下右边所能借用的手段,慢慢的把棋子放在棋盘上卡断准备打吃。
不出他所料,实际上也是不出所有人所料的,白棋强断之后黑棋打吃。不过当双方各长一子之后对局就再一次陷入了停顿,苏羽开始了长考。
“看不出来谁好谁坏。”孔杰细细的盘算了一遍之后叹了口气说,“如果苏羽飞拐吃住15路上那枚探出来的孤子的话,李昌镐是很不好应对的,那样他的后路就被完全的挡住,只能争取在里面做活。可里面虽然空空****,但如果要做活的话却也显得太小了。最好的手段也就是这里的拆跳送吃一子,这样一来这里的这手觑就很有味道了。不过空隙也还是太小了,另一个眼位很难做出来。”说完眼睛看向了号称洗衣机的俞斌。
俞斌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先捞后洗,所以这种情况下他的意见就是最权威的。他看了良久之后终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说:“跑不掉,做不活。”
所有的中国棋手都是长长的出了一口大气,神态都开始轻松起来,有说有笑的继续研究。
苏羽又咳嗽了几声之后,终于下出了飞罩右边的好手,等李昌镐无奈的退守之后拐挡吃住了能把那块黑棋引回老家的那枚子。
“基本上,李昌镐不可能翻盘了。”老曹半天不开腔,一张嘴就是一句让韩国棋手黯然的话,“里面做不出两个眼来,就算最后他能撑到打劫,也是没有意义的。”
但苏羽和李昌镐这两个局中人并不相信老曹所说的。尽管逼得李昌镐只能在里面苦苦挣扎,可苏羽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看到了黑棋强行开劫的手段。这个手段还是他为了吃死李昌镐的后路而不得不留下的,他现在只能争取算清楚这盘棋中到底能有多少劫材来让他争。
如果劫材不足,李昌镐就能靠打劫做出来第二个眼。苏羽继续咳嗽着,清点着劫材。
外面已经算得很清楚的东西,在对局室里面却未必能看到。李昌镐的内心中同样是一片忐忑。他一样被混乱的对局搞得头晕脑涨,也有些数不清的前兆出现,用力的眨眨眼睛试图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但这个时候苏羽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尽管李昌镐的劫材可能不够,但如果趁着打劫的时候他全力外逃,借劫下蛋,他也会很麻烦。
立刻转头看着黑棋可能的外逃路线,苏羽越来越觉得李昌镐刚才引他出去是一个阴谋:李昌镐可以在打劫的时候收右上方白棋的气,然后反冲的时候苏羽不能挡只能退,于是那个时候李昌镐尽管要舍掉这么三四个子,却能把大部队逃出去。
丫太损了,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苏羽有些恶毒的看着棋盘想着:但是,哥们还有……
李昌镐断然开劫之后,一切都在按照他吃葡萄时候所设计的那样子进行,这让他的心情逐渐的好了起来。右上的白子薄弱的问题终于体现了出来,逐渐被收住气之后苏羽不得不忍痛放开一条路,在切下黑棋的小尾巴之后眼看着李昌镐扬长而去。
该消劫了,免得后面出麻烦。终于把目数拿了回来的李昌镐瞟了一眼自己还剩下不到一个小时的保留时间,在苏羽的咳嗽声中退扳准备止战。
但就在这个时候,突变发生了。苏羽突然在右边尖了一手扳挖断了逃出黑棋和右上黑根之间的断点,而这时李昌镐竟发现自己吃不掉那枚子!
这是怎么回事?愕然的李昌镐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好心情,顺着那白子的后路看下去,就看到了原先让他产生错觉的那几枚白子,然后再看下去,就发现了一个白轻黑重的缓气劫。如果这个劫打起来,已经没有了劫材的李昌镐绝对不可能打赢,于是结果就是他的大龙依旧回不了家。
没意义了。李昌镐木然的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所有的心血都在这一刹那间灰飞烟灭,静静的听着韩国棋院派出的小棋手用韩语一字一顿的数着秒。
裁判长徐奉洙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韩国李昌镐九段二百三十二手超时负于中国苏羽九段,十番棋比分2:2。”
231
怀孕到这个时候的陈好尽管还能坐飞机,但在两边家长的一力坚持下,苏羽最终还是决定搭到天津的轮船回国。
苏羽尽管买好了船票,可还是在电话里面和自己的老娘作上船前最后的谈判:“陈好现在才几个月就不能坐飞机了?而且她现在又呕吐,在船上来回的晃**不得吐死?”
“你就是想在汉城看比赛是吧?”苏妈妈冷笑两声,摆出一副知子莫若母的语气来,“你媳妇的安全你不关心,我就替你操心。可你也要考虑考虑你孩子的问题吧?你也知道,咱们苏家一向人丁不旺,你爷爷死得早,就留下你爸爸一个,你也没兄弟,所以一定要安安全全的把我孙子带回来!”
苏羽无奈的苦笑一下:“现在也不知道是女孩还是男孩,您就别这么操心了。坐飞机毕竟快一些。”
苏妈妈的声音威严而充满不容置疑:“什么时候的飞机?我刚才给你们那个姓孔的打电话了,听说你原先订的是一个礼拜之后的票,是不是?”苏羽暗骂孔杰大嘴巴,只是唯唯诺诺。
“至于坐船的问题,你就别管了。陈好在海边长大的,还会晕船么。”苏妈妈似乎被苏羽提醒了一句,“对了,据说在医院里面能查出来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你让陈好去查查吧。”
苏羽有些无奈:“现在医院不让查这个,而且陈好才3个多月,哪看的出来是男是女啊。”
“不让查?”苏妈妈想孙子想疯了,似乎没听见后面那句话,兴致勃勃的动脑筋,“你不是有很多熟人么?让他们帮帮忙行么?”
“当然不行,我熟人都在国务院,人家每天都是国家大事,咱们这一点点小事情就不能麻烦人家了。”苏羽并不想查这种东西,在他看来男女都一样,而且如果生个好姑娘以后比儿子强—不相信这个的,就去看看陈好娘家现在豪华成什么样子。所以苏羽一力推辞耐心解释:“现在人家不让查,咱们不能麻烦国家是不是?而且现在才三个月,查也查不出什么。”
苏妈妈是在国家无小事自家无大事的大环境下一路成长起来的,一向是镇长比乡长大,乡长比村长大,一向看惯了村上乡上各种办事人员的各种推诿搪塞的嘴脸,现在反倒开始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如此,所以现在苏羽把国务院都抬了出来,倒把老太太吓了一跳,连连说:“那是那是,咱们不能麻烦党。”
“党的政策,您也知道,就是为人民服务。”苏羽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了,连忙换口风,“但是现在医院就怕您这样重男轻女、思想还停留在以前那种养儿防老的人,怕您查出来了之后不要女孩。所有才有这么一个规矩,不让您查。”
苏羽发现跟他妈妈这种人说话,就要带着20年前或者30年前那种句句不离毛主席语录的那种风格,就要把大道理一条一条的摆出来—就算没有大道理,只要把党和政府摆出来也可以。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苏羽开始恐吓他妈妈,从97年香港回归到98年的洪水,治理淮河两岸然后到今年刚过去的非典型性肺炎,有的没的吓得他妈妈连连念佛祖保佑。
苏羽心想目的基本达到,于是趁热打铁:“现在海面上可不安全,那帮印尼的杂碎们还在抢劫,所以还是等两天,等棋院一起定的机票下来,最晚我大后天第二轮比赛之后就走。”
“飞回来?”苏妈妈追问一句。
苏羽很自然的点头说:“当然是飞回去。要不然从海上游回去?”
“不行!”很出乎意料的,苏妈妈在经过如此一番教育之后口气依旧强硬,看来这一段的孕妇须知没少看,“不能坐飞机,而且你别蒙我,再怎么样我也上过学,印尼离韩国远着呢,有海盗也不至于能怎么样。给我买船票,然后坐船回来。听见没有?!”
两个人说的都是苏北的当地方言,唧唧呱呱的听着很好听,但陈好并不想听曲子,她很想知道她丈夫和她婆婆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可惜听不懂。陈好以前很少听苏羽说家乡话。她第一次见到苏羽的时候这小子就已经在北京呆了四年,满嘴的京片子,和她自己一直改不了的东北口音形成鲜明对比,为此她还曾经小小的自卑过一阵。
不过自从苏妈妈来了之后,陈好就发现事情变了。家里似乎变成了苏北淮河边,每天苏羽和他妈妈说着外星语言,留下满脸微笑满心无奈的陈好在一边被冷落。
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严重了。陈好有些忍受不了了,推了苏羽一把低声问他:“你妈都说什么了?”
苏羽手捂着话筒笑一笑说:“说怎么回去。我妈死不让你坐飞机。”
陈好点点头,等他又说了几句挂掉电话之后,说:“最后你妈怎么说?还让咱坐船?”
“坐船。反正咱买完票了,明天就走。”苏羽笑得很无奈,把头靠在陈好的肩膀上显得很疲惫。
生气也没用,陈好努力表现得贤惠一些,温柔的说:“没关系,至少今天的第一轮你看了,朱钧也算表现不错,赢了那个日本的夜路八段,你也能安心的回去了。”
“不过我妈告诉我有一个坏消息,有一个好消息,你想听哪个?”苏羽振作起精神来,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先听坏的吧。你妈也没什么好消息给我。”陈好叹一口气,双手抱头准备接受残酷的现实。
“坏消息是,现在咱们家里住了老家来的几个亲戚。”苏羽有些惴惴的看着陈好,准备好一旦她发飚就扭头跑路。
可是陈好只是叹了一口气,也没有说别的什么,接着算是比较平静的说:“什么时候走?好消息是什么?”
“他们后天走,我妈也跟着他们回老家去。”苏羽笑嘻嘻的从后面搂着她,亲在她耳珠上。
陈好感到有些奇怪,推他一把没推开也就由着他:“你妈要走了?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苏羽比她更奇怪,“我妈要回老家去,仅此而已。”
“那好消息就是这个?”陈好肩膀上突然轻松了很多,连上露出了笑容。
“不是。这个不是好消息。”苏羽把头放在她脖子上嗅了嗅,笑了起来,“咱们俩坐船并不是去天津然后回北京,而是坐船去上海,然后回南京,最后回大洼村去。如果算算时间,差不多20天之后,咱们就能到老家了。”
陈好转过身看着满脸带笑的苏羽,很惊讶:“回老家?回老家干什么?”
“回老家去结婚啊。”苏羽搂着陈好笑了起来,“非典过去了,我们就该回去结婚了。我那几个姨就是我妈叫来商量婚礼怎么办的。”
呵呵呵,听上去很有趣啊。陈好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应该干什么,傻傻的笑着。过了一会儿,从沙发上站起来开始手忙脚乱的找东西。
看着她脸色奇特手足无措,苏羽拉拉她:“你在干什么?”陈好费力的从行李箱里面翻出来一个小提包,接着从里面又拿出来一个小本子,拿着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说:“打电话啊,给我们家打,给我的朋友们打,给我的高中同学打。现在我是他们里面第一个结婚的,我当然要告诉他们。”
苏羽大惊失色,一把把手机夺了过来:“姐姐,你现在在韩国,这是国际漫游!回来再打行么?”
陈好看看他,用力的点点头:“对,行,但至少我要跟我同学报个信。我拿酒店的这个电话打,行么?”
苏羽点点头,看着陈好扑在电话上开始拨号,颇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就大声说:“小石!是我,陈好,我要结婚了……”这时候她的手先捂在嘴巴上似哭非哭发出呜呜的声音,然后手放下来弯曲着僵硬的来回抖动,同时双脚在地面上有节奏的快速击打,并且从喉咙里面发出一种只有女人才能发出的高频段振**声波。
Oops?苏羽看的眼睛都直了,从来没想过人类竟然还能做出这种表现来:奇妙而伟大的造物主啊,我衷心的佩服您!
接下来陈好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不管接电话的是她的高中同学还是张璇等人,每个电话接通之后的表现基本上都要如此的表现一番,让苏羽对她的嗓子状况深表担心,主动地端过来一杯水让陈好润润喉咙。
陈好也不客气,接过来一饮而尽之后用手指勉强当作梳子拢拢刚才摇头晃脑尖叫时候披下来的长发,继续按照本子上的电话号码一个接一个的打,一个接一个的聊,然后为了结婚而尖叫。
女人是天使,为了爱情宁可折断双翅,为了婚姻宁可坠落人间。
苏羽突然有些想笑,却并不是笑她的痴颠,而是为了掩饰眼中的激动。
女人都是感qing动物。假如现在苏羽返身告诉她三个字逗你玩,他相信自己很可能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苏羽也曾经看过红楼梦,知道女人终究是水做的,知道不管她们多么坚固的心底多么强硬的外表也总会有一泓清池藏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为了命运中的某个人而**起涟漪;这个穿白纱当新娘的梦想,不管一个女人多么美,多么丑,多么的坚强,多么的柔弱,都会为了在命运中的某一天实现它而不断地前进。
“你为这个婚礼准备了多长时间?”妹妹问。
“四个多月。”哥哥说。
“那你知不知道你的未婚妻准备了多长时间?或者类比一下,你猜猜我为了我的婚礼准备了多长时间?”妹妹问。
“我不知道……”哥哥说。
“你可以算一下,从我五岁开始一直到现在……”妹妹低声说。
苏羽突然想起来以前他和毛毛聊天的时候,对于当初他因为准备了良久的婚礼因为非典而无尽推迟之后,陈好那没有和他预料中相似的反应而感到奇怪的时候,毛毛所说的话。
现在他终于想了起来,在出租车上,随着司机恭喜声而在陈好眼中滑落的那一丝伤感的芳华。
苏羽站在门外,背靠在紧闭的大门上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陈好那激动的叫声,轻轻地拍了拍脸,然后转身推门进去说:“好儿,回去之后让毛毛去陪你挑婚纱好不好?反正徐莹现在在上海也离得近,咱们再把她叫上行么?”
放下电话的陈好从**跳了起来,光着脚跳到苏羽面前,狠狠地抱着他亲吻一下,然后冲出去挨家挨户的敲门:“古力,给老娘滚起来!”
古力不知道陈好吃了什么药,穿好衣服胆战心惊的打开门看:“好姐姐,您怎么连鞋都不穿就出来了?快进来,别着凉……”
“我要结婚了。”陈好理也不理,很自豪的站在门口看着里面惊慌失措的唐莉笑着说:“我要结婚了。这次回到南京,我和苏羽就结婚。”
住在对门的黄奕中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很疑惑的说:“你现在,不是已经结婚了么?”
陈好一旋身站在他的面前,恶狠狠的死盯着他,逼得小三儿连退两步,然后上前指着他:“婚礼!我们还没办婚礼呢,自然不算结婚。”
黄奕中胆战心惊,孔杰接过话来说:“那你们,那红本算什么?”
“那个只不过是合法zuo爱许可证。”陈好一脸的不屑一顾,转过来接着教训,“现在谁还在乎这个?无非就是走个形式,以后在酒店里面住宿时候合法的省钱。”
没听完,刚走出来的唐莉就又躲回屋里,黄奕中目瞪口呆,孔杰东张西望,而古力兴奋的抓耳挠腮。
“耳朵里塞着小喇叭,躲在被窝里看漫画,虽然我还在象牙塔,我多么想一夜长大……”不知道唱着什么歌,陈好转个身跑回屋里,继续打电话。
不过,从现在重新开始准备,差不多也要两个月才能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吧。陈好坐在船仓里面重新投入到各种计算当中去,算计着请多少人,能来多少人,在哪里办婚礼,需要多少东西等等等等,表现得和当年那个花钱如泄洪的女人完全两样,让苏羽震惊之余也暗自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