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二百二十八章

李昌镐知道苏羽不是这么好应付的,对于后面的艰苦也有心理准备,早就等着苏羽的反击要打大仗打恶仗。可再下几手之后,苏羽却似乎全然不知自己正落在下风,学着李昌镐刚才的样子开始悠哉起来,在右边的觑虽然是好手,却显得慢了。

马晓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敲敲棋盘:“现在苏羽还这么不紧不慢的,想干什么?”

朱钧这一段跟南斗下的多了,反倒觉得现在苏羽的反应很正常:“我师爷说,行棋者,谋定而后动,先为不可胜而后胜之,我强则示敌以弱,我弱则示敌以强,我专则示敌以分,我分则示敌以专。老师现在估计正想辙呢,我觉得这几手只是为了晃人而已。”

马晓春正在回忆自己在什么地方似乎听见过这几句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顺嘴问:“你说什么?”

朱钧眼睛看着电视画面上李昌镐的落子,顺嘴答说:“晃人。老师现在想不出好办法来反击,但停在这里也没用,所以就把能捞得便宜先捞一些,稳定一下看看形势再说。”

马晓春继续敲着棋盘,想了一会儿说:“可现在李昌镐突然来了精神,苏羽要是还这么晃了晃当的,能坚持多长时间?”

朱钧思索了一下,说:“也许这就是老师说的李昌镐的后发制人,虽然我还不太明白,但老师应该已经有了应对的手段。我觉得,这盘棋李昌镐并不想拖下去,他也想速战速决,并不希望拖进官子。虽然那个他最擅长,可是他可能会担心夜长梦多。”

马晓春有些不能相信:“官子是李昌镐的天下,他怎么会担心这个问题?”

朱钧挠挠头:“我觉得像。要不然他不会这么急着进入中腹抢夺先手。”

李昌镐的确有些担忧,上一场苏羽的攻击让他没齿难忘,所以在尽量稳定边角之后就立刻飘入中间先占势再占地,同时努力贴近加大对上边空白大场的压力,生怕靠的远了后面苏羽在上边缺德自己制不住。

但让他无奈的是这个时候如果脱先在上边的四路线内落子,苏羽就能立刻从右边或者下边先手出头,那是不能容忍的。所以在权衡了很久想起地死势活这个道理之后,李昌镐还是选择了外势,虽然险了一点,但富贵险中求,为了尽快地让苏羽缴械,他还是咬着牙奋不顾身义不容辞的把有限的生命无限的精力投入到中腹中去。

“这就是李昌镐的决断力。”南斗喝酒品茶慢悠悠的说,“上边是大场,中间是势力,下边只能说暂时的安稳,两个角还有随时被苏羽掏进去的可能。但李昌镐却一眼就看出来整盘棋真正的急所。只要他拿下了中间,那么和四边配合起来那简直……简直……”他突然发现这一段看还珠格格看的自己语言贫乏得厉害,竟然想不出词来形容一下。

“无懈可击?”古力有些试探的说。他对于苏羽的老师一直抱有极大的尊敬,尤其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之后。

南斗忙不迭的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反正只要李昌镐稳定了中间的局势,那么基本上这盘棋就拿下来了。”

可苏羽能让他轻轻松松的拿到中间么?李昌镐脑里面就从来没考虑过孩子舅舅能这么轻易的就放过他,所以看到苏羽依旧闲哉的样子,心里反而坐实了这小子必有所恃的想法。

那就一定要谨慎再谨慎,认真再认真。李昌镐的手绢基本上已经被汗水洇透了,可还是死守在额头上绝不放下来。

他越来越担心苏羽现在的这个态度,生怕是什么戏法要开变的前兆。

可实际上,苏羽现在也是满肚子的疼,要不是空调开得足身边人又少让冷风在他身上一阵阵的吹他的汗也早下来了。他身体不好,本来就容易出汗,如果空调的风向换一下的话站在他身后的赵汉乘肯定就会惊诧于一个人能出这么多汗,甚至还有可能会因为关心他而跑出去弄点功能饮料来给他补盐。

苏羽心里面着急冒火,盘算了许久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击李昌镐入中腹的这一手,可心里面又不甘心这个广袤的中腹就这么被李昌镐一口鲸吞:他当然知道如果李昌镐在中间站住了脚是什么下场,所以尽管脸上没什么动静可身上已经开始肌肉僵硬了。

他就这么坐着思考问题:李昌镐在这盘棋里面把他的后发制人发挥得淋漓尽致,现在整个局面已经被导向了他所不愿见到的方向。而且最让他吃惊而意外的是,李昌镐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后手换先手,而是隐隐约约的把先手掌控在自己手中,让苏羽十分难受。

看来是自己的想法有错误。苏羽郁闷的看着棋盘上已经逐渐脱离自己掌握的形势,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苏羽再一次回到往桌子上扒拉饭的境界,呆呆愣愣的目视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却十分紧张,眼睁睁看着苏名人面前满满的饭菜一口不吃往桌子上撒,生怕落一个招待不周的罪过。

李昌镐倒是吃的很好。在他看来下棋时下棋,吃饭时吃饭,这个绝对不能乱,所以很快的功夫就把面前的饭吃完,然后拍拍屁股回到对局室去想棋。

“这就是你老师不如李昌镐的地方。”马晓春叹一口气对朱钧说,“以后记住了,比赛的时候想比赛,中午休息的时候就好好吃饭别胡思乱想。你老师身体不好这里面也有相当的关系。”

朱钧正吃得满嘴流油,重重的点头表示同意。他见过陈好多少次劝苏羽比赛中间要好好吃饭别想对局,可怎么也劝不过来,现在只能在赛后晚上的那顿饭上多找补。

马晓春也不把食不言寝不语的老话放在心上,换个话题说:“这个上午下了将近六十手棋,你看懂了多少?”

朱钧愣了一下,仔细回忆下,摇头说:“一半。开始的时候看得懂,后面往中间延伸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吃力了。”

马晓春哈哈一笑,很亲切的拍拍他肩膀:“行啊,小鬼,不错,有进步。回去我给你好好讲讲后面的变化。”说完三口两口把面前满满一盆饭吃饭,拖着他就走。

“休息休息,吃饭吧。”看到中场休息,南斗也伸个懒腰站起来四处打量,“我徒弟媳妇呢?”

谁都不知道陈好在哪。刚才似乎还看到陈好的踪迹,现在四处找找却就看不到人了,颇有些意外。古力惊诧得说:“莫不会被外星人绑架了?”

实际上除了南斗之外谁都知道陈好是不想给他们做饭而已。不过他们也习惯了在苏家白吃白喝之后挨骂,于是孔杰打开手机找饭店号码订餐。

陈好这个时候已经在美容院了。

她不喜欢南斗这个家伙。在自己家里面白吃白住不说还总把人召来跟他下棋。这让陈好很烦。今天这帮人不知道为什么不在棋院里面看棋而跑到她家里来,结果一帮人呼天喊地把她折腾的烦不胜烦,抽个凼子就溜了出来,去美容院做做保养免得被这帮人气出鱼尾纹来。

至于比赛么,下午到棋院去看就是了。陈好躺在美容**脸上贴着面膜一阵苦笑:这叫什么事,自己身为女主人却被客人闹了出来……

不想了。想想就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陈好疲惫的叹一口气:棋院这帮兄弟,实际上人都不错,自己也知道他们都是好人。可好人也不能往别人家里面折腾啊。苏羽一向热情好客,可每次折腾完了都要陈好一个人收拾,这个活可不是好干的。

陈好不再考虑家里面的事情,转而想起苏羽来:也不知道,他现在吃好了没有。每次比赛的时候他中午都不好好吃饭,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

苏羽似乎也体谅到了陈好的苦心,皱着眉毛看看面前从碗里转到桌上的饭菜,看看碗底上还剩下的一点米饭,摸摸半饥半饱的肚子也不好意思再张嘴要,将就着把那点米饭划拉干净就算吃完了,站起来摇头晃脑的往对局室走。

李昌镐早就在里面等他了。看见他进来,略欠欠身让一下就继续看着棋盘凝思。

苏羽坐在他对面随手倒了一杯茶水灌进肚子里,然后静静地等着比赛重新开始。

而重新开始之后,他就立刻投子入中腹,死死贴在黑棋中间的模样身上求战。

李昌镐微微的蹙了一下眉毛,但很快镇定下来,不出所有人意料的跨过去断开那白子的退路。

这是理所当然的,要不然那白子长出后不管是飞是跳都不好治,所以李昌镐也不需要太复杂的计算就下出这当然一手。

但下完之后,李昌镐却突然暗暗叫糟:这里明摆着是苏羽的试应手,要看他在中腹的这几枚黑子动向。自己没有深思就着了道,一旦白棋反跨过去夹击还真不好应付。

李昌镐嘬一下牙花子挪动身体换个姿势继续想:他需要半手棋才能治好那里,如果苏羽不在那里夹,直接跳到上边去拆大场也是好棋。

这时候他又想到一个可能性:如果苏羽外扳的话……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下边,倒吸一口冷气:如果这个时候外扳,自己拐打吃,然后这小子从下边冲出来,那整个右边一下子就受制于人了。

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苏羽流,所以整整一个上午苏羽都动弹不得硬是被压得吃不成中午饭。

李昌镐开始后悔为什么如此简单的棋他竟然都没有看出来,拍了拍脑袋略施惩罚之后静下心继续看棋。

可实际上这里也不能怨他。一上午苏羽被压的手忙脚乱的整形都来不及基本上就没有反击,任谁心里面自然而然会出现松懈的情况,现在抽冷子来这么一下谁都要吃亏。更何况石佛也是人,经过了四个小时的比赛一直紧张计算的大脑难免会出现一些小问题。

研究室里面韩国人一片静默。老曹微微叹了一口气说:“李昌镐还是不适应两日的比赛啊,现在就开始有些疲劳了。”

朱钧有些茫然的看看马晓春,低声说:“老爷子说什么呢?”

马晓春嘻嘻一笑拍他一下:“装丫挺呢。别管他,好好看棋。现在这个局面,你要是李昌镐怎么办?”

朱钧想了很久,才慢慢地说:“如果老师在这里外扳的话,我会在这飞靠打击左边白棋。这里老师不能不防,然后爬过去,这样不论如何这里就有了两个子引征。不过老师这里应该有准备,毕竟是放弃了这里的拐才换来的先手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而且左边目数不大,和中间比一比如果是我就毫不犹豫地继续不管在这里再扳,把这三枚子彻底断开打乱局面。”

嘴上说着,朱钧的手也不断地在棋盘上摆出各种变化。马晓春微眯着眼睛看着棋盘上渐渐清晰的形势,心里十分高兴:这小子也立起来了,后继有人啊,过几年的时候上了国际赛场,就又是一个惊喜。

但他还是要多练练这小子,很严肃地指着一个地方说:“这里,如果我不尖这一手,而是跳出来攻击你边上的这个子,你要怎么应?”

朱钧挠了挠头,脸色有些发红地说:“哎呀,没看到这里,不好意思……”

马晓春微微叹了一口气:朱钧这小子哪里都好,苏羽并没有看走眼,以后他必定是一个人才。可他也正因为是名人的徒弟棋圣的徒孙,所以在盛名之下难免战战兢兢,虽然小心无大错,可棋盘之上也必须有一种和实力相匹配的信心才能继续发展。

他想了想,笑了起来说:“朱钧,你知道苏羽是怎么进得围棋学校么?”

朱钧有些茫然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件事情早一段时间那批老人还在北京的时候倒是经常被人说,只是这几年很多人都回到了地方,于是也就慢慢被淡忘了,朱钧不知道也是正常。马晓春笑笑说:“那个南斗当年带着苏羽去南京报名考棋校,可来晚了,于是李学说你们明年再来吧,今年时间过了。可南斗跟他说,我这个徒弟实力非比寻常,200手之内能赢职业低段。于是乎赵李明出马想要教训一下这个狂妄的小混蛋。”

“结果呢?”朱钧很好奇。

“苏羽输了。那个时候他才13岁,又没有出来下过棋,要是真的赢了老赵那才翻了天了。”马晓春笑眯眯地说,“但老赵回来之后天天跟我们念叨那盘棋是怎么怎么回事,当时应该怎么怎么下。不过这就足够了,13岁的业余无段位苏羽差点把一个职业二段逼成神经病,李学当场就给华老爷子打电话说发现一天才。可当时孔杰刚进了华家门墙,于是你师爷就跟着跑到了南京去收徒弟。你知道业余和职业的差距吧?”

当然知道。朱钧跟在苏羽身边跟在老聂身边没少和外面的人下棋,很了解这之间的差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业余的棋手一辈子都猜不到职业的水平会是什么样子的。”

马晓春打个响指:“答对。所以你可以想想当时苏羽是一个什么实力。他有实力,所以敢说出来200手内赢职业的话。这并不是他狂妄,而是他自信。他相信自己能做到,于是就去做。”

朱钧有些怀疑:“可是平时老师都是很文雅很谦虚的……”现在除了李学之外实际上谁也不知道那个大话是南斗说的,那时候苏羽第一次来南京都快看傻了哪有心情扯淡玩。再说一直到现在苏羽也是很谦虚谨慎的,这是他从小被他那个教语文的爸爸**出来然后又跟着南神仙混的缘故,所以本来就不大喜欢张扬的朱钧在他的熏陶下自然也是温文尔雅。—这让一向豪爽的老聂颇有些不爽。所以在心里来讲,像常昊苏羽这样的徒弟他并不是从心底里认同,相形之下倒是更喜欢古力。

马晓春摆摆手:“算了,别说这个了,看看棋吧。”

这时候苏羽已经外扳,李昌镐也和朱钧设想的一样贴在左边准备引征,之后苏羽再扳彻底打乱了中间黑棋形状。

李昌镐苦苦的进行着长考,苏羽也没有了装孙子的兴致,几乎半个身子趴在棋盘上观察局面,颇有当年法布尔看蚂蚁的风范。

虽然不落子,但是研究还是要进行的,而且韩国人的研究队伍也十分有效率,很快就得出来李昌镐难以为战的结论。

等朱钧把这个结论发到网上,立刻引起一片欢呼,很多人开始议论苏羽的两连胜。

可闷头看了半天的古力却指着下边一个地方说:“李昌镐这里有个手筋。”

南斗看了看不以为然:“这里没多大风浪,即便李昌镐刮出来十几目的官子现在也于事无补了。”

古力琢磨了一会儿,说:“可是如果李昌镐从这里冲出来……”他指着左边苏羽为了中间先手而弃掉的几个子,“因为下边苏羽还有个死活问题,所以不能挡,这样中间不就被李昌镐拉出来了么?”

众皆一愣。南斗仔仔细细的看着棋盘,有些愕然:“怎么这里还有问题?刚才苏羽不是已经补好了么?”

苏羽的眼睛一直看在中间,其他地方基本上已经不怎么再去考虑了,只在需要的时候瞟一眼纳入计算范围。

这个时候中腹的黑棋在苏羽的冲击之下已经接近于崩溃了,李昌镐用力抓抓头发让自己能更冷静下来,全盘的巡视着能反击的机会。

过了很久,他终于看到了古力所说的那个地方。

但是应该怎么出来才能把局面再扳回去,他心里面没有成算。他看了一眼时钟才知道现在已经下午四点,也就是说这一次长考用掉了两个小时。

悚然而惊。李昌镐下意识的伸手拿出棋子准备拍在棋盘上,即便考虑的还不周全也要落下去免得花掉太多时间。但看看坐在对面的苏羽,他突然轻笑了一下:我怎么忘了,现在是两日的比赛,只要我在封盘的时候想好下一手就可以了。

于是轻松下来的李昌镐继续他的长考,一直到把一些东西完全的思考清楚才终于再一次拿起了棋子。

苏羽现在基本上已经把中间的变化算清,不管李昌镐在哪里落子都能有最好的方法的应对,所以这时已经坐直了身体,打开扇子摆出一副逍遥相。

再过一会儿就要封盘了吧。苏羽抬起头看看表已经将近五点,转身倒了一杯水一口喝干。

这个时候李昌镐却落子了。等他回来,就用手指一指给他看。而苏羽坐下看到那里的第一个反应却是:这是干什么?这不是找死么?

右下这里苏羽围的仿佛铁桶一样,但李昌镐却偏偏要跳过去镇一手。苏羽有些不明白他的想法,只是计算之后慎重的飞靠:不管怎么样,现在他是优势局面,这个时候下的就应该越简明越好,多事多麻烦。

李昌镐很快扳住,然后看苏羽退之后长出。

苏羽现在的确很不明白李昌镐的想法:中间的白子基本上已经和左边联络到了一起,而随着白棋的回归黑棋也行将破碎,这个时候李昌镐不去想办法治理中间却在边上跟他玩什么命呢?

他想不出来,所以一直抻着没有再落子,一直等到封盘的时候,才有些忧心忡忡的在对局记录上签字封盘,随后就找到马晓春和朱钧回了酒店。

晚上他也没吃多少东西,因为那种奇怪的郁闷感觉让他的胃口大减,回到房间之后也一句话不说就倒头睡下,让马晓春和朱钧感到一丝无奈:“要是这么下去,他的身体怎么也好不了……”

第二天当苏羽坐在棋盘前再一次审度局面的时候,那种感觉越发强烈起来,让他觉得这棋一定有什么问题。

但是什么呢?苏羽的确想不出来。他把各个方面都考虑进去了,却找不到原因。

李昌镐则继续着让人看不懂的招式,在上边有些过分的强行打入。苏羽有心要看他要干什么,于是只在外面进行打压而故意放他在里面做活。

下面的路数让他更加看不懂:如果李昌镐想要救回中间的话,那么做活之后就应该跳出来求联络,而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只顾着搜刮。

现在盘面的目数是苏羽领先三目,加上贴入的七目半,就是领先了整整十目以上。李昌镐不去照看大场却做一些官子功夫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慢慢的,随着进程的继续棋盘也变得越来越小。苏羽虽然还是感到奇怪,却也渐渐的放下了心:如果照这样下去,那他必然会完成两连胜。

但当李昌镐在上边定型之后转而点入下边的时候,苏羽心里别的一跳,思考了很久才挡住就地做出眼位。

接下来的发展就很让苏羽吃惊了:李昌镐很巧妙的一转一退穿出,下边白棋大块立刻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但李昌镐却不为己甚,迤迤逦逦跑出来一串单官之后,突然扑进了左边挖断。

那股凛冽的气势让苏羽突然想到了图穷匕见四个字,终于明白刚才兜兜转转的半天李昌镐一切不管得失的手段都是为了这里。

但一切为之以晚,被李昌镐封死了后招的苏羽就算本领通天也不可能同时照顾中间和下边两块大麻烦,只能长叹一声就此认输。

于是在第二盘,李昌镐把十番棋的比分扳成了1:1。

第二百二十八章 想做的事情

“他还是差了点什么。”南斗半是自言自语的对陈好说,“凭他的水平是应该可以看出来的。实际上,李昌镐只是把所谓的苏羽流变了一下又拿出来,就很好的把苏羽的视线转开了。”

苏羽很郁闷。在对局结束之后尽管还能微笑着和李昌镐复局讨论一下比赛里的问题,但回到酒店之后就再也看不到笑容,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马晓春无所谓,但朱钧心里面却有种惴惴的感觉:苏羽即便随和,但积威之下,他也不敢多说话。

苏羽很无奈。整盘棋,联系起来看自始至终李昌镐并没有占据到多大的优势,即便一开始黑棋的先手给他造成了麻烦却并没有导致局势不可收拾,而且后面在苏羽坚决弃掉左边一块换来先手之后还一度把李昌镐逼得要崩溃。

可也正是那块白棋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在他的计算当中那块棋是弃掉的,用这么十几目的一块换来至关重要的先手并借势起来一条模样,这生意无论如何也做得下去。可让他没计算到也实在没想到的李昌镐竟然会利用这一块死棋作出文章来,硬是把已经摇摇欲坠的中腹挽了回来。

这是犯错么?苏羽坐在飞机上抱着脑袋想不通,于是问马晓春:“这盘棋,我做错了什么么?”

马晓春看了他一会儿,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如果说他有错,可这种错误也只有他下得出来李昌镐看得出来,别人怎么样先不说,至少马名人就知道自己是想不到的。但如果说他没错,那比赛怎么就输了呢?而且李昌镐在比赛里面并非是完美无缺,至少朱钧就看到了几个有问题的地方。但围棋有一条铁的定律就是最后的输家必定是最后犯错误的人,现在苏羽输了,那么里面必定有什么东西是他没有看到的。

“回去问问你老师他们吧,看看他们的意见再说。你现在别想这么多,好好休息吧。”马晓春拍拍他肩膀安慰他,“你现在觉得身体怎么样?会不会气闷?”

苏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坐飞机会感到胸闷,尤其是飞机起飞之后的一段时间,他更是会感到有些喘不上气。陈好这次没跟过来就对马晓春和朱钧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注意苏羽的身体,尤其是在飞机上一旦发现什么不对的,就立刻处理。

马晓春一向疼苏羽,就算陈好不嘱咐也会好好照看他,所以看到苏羽的脸色有些不好连忙问。

苏羽摇摇头说:“我没什么,可以。就是心里面郁闷,总觉得这盘棋有什么地方下错了。可我又实在想不出来……”

马晓春看着再一次陷入沉思的苏羽,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他,于是也沉默下来,眼睛看着舷窗外的茫茫的大海想着什么。

到北京之后,苏羽再一次一头扎在家里,平时也参加的国家队训练也看不到人了。不过以前的时候古力他们也许还会抱怨两句陈好管得太死,但现在非典闹得人心惶惶之下,他们也没心情想这个了。

2003年的整个夏天,似乎全中国都在因为一场瘟疫而惊慌失措。北京城里很多大学为此封闭学校,禁止学生随意外出和校外人员进校。而工厂不能封厂,于是每天勤加消毒发一些苏羽结婚时候被推销过的药水,并且严格检查制度,工人上下班都要进行检查。

这保证了秩序,却让人心里更加慌乱。尤其每天不断上涨的疑似人数和死亡人数,是最让人心惊胆战的,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个放毒的传染上,自己就变成了楼底下小黑板上的数字。这个可是要人命的。虽然电视里面天天说治好了多少多少人,可死的也不少。

只要死一个,就够了。于是凡是有非典病人出现的住宅楼一概被封锁,凡是非典病人出现过的地方一概消毒,并且不管消毒的多彻底,也不会再有人踏足那种地方一步。

随着非典的深入发展,被封闭的地方越来越多,无人涉足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古力他们被王七段强令留在棋院的宿舍里面不准外出,只能拿着龙飞虎的帐号在网上解闷。

被吓坏了的陈好下禁令不许出门的苏羽,这一段时间过得也很闷。南斗走了,据说是去终南山上采药去了。于是平时在家,除了和孔杰偶尔下下棋之外,也只是不断的研究上一盘的对局。

越研究,越郁闷。苏羽实在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犯了不该犯的错误:如果他不弃掉左边的那一块,那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顺风的李昌镐手里把先手抢过来。而且即便在后面抢过来,也错过了最好的反击时机。而如果要求他把一块已经决定弃掉的棋整的完美无瑕滴水不漏,那也实在是强人所难—弃掉的棋,还弄的这么好看干什么?

所以,苏羽感到很迷茫。难道说自己的水平还是及不上李昌镐么?他从心底里不想承认,也不愿承认李昌镐比他强这件事情。

于是乎,为了证明自己是因为无心之下犯了错误才导致对局的失败而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苏羽一遍又一遍的摆对局,希望能找出输棋的原因。

陈好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一个礼拜的功夫下来,苏羽脑袋上的白头发都长出来了,每天愁眉苦脸的样子看看就让人心疼。于是在第三盘棋的时间定下来之前,也没有其他比赛的时候,她和老聂商量一下硬是拉着苏羽跑到内蒙古去散心,去骑马,去看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去蒙古包里做客,去喝马奶酒吃烤全羊……那马奶酒苏羽喝了一口就受不了了:一个是膻气,一个是太烈,一口顶得他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不过至少他的心情好多了。陈好看着苏羽和牧民大声地说笑,心里面十分得开心,高兴之下平时根本不吃的烤羊肉也吃下去不少,然后和蒙古大娘一起咕嘟咕嘟的喝奶茶。

到了晚上,苏羽躺在专门给他们准备的蒙古包里面,拉着陈好的手看她。陈好有些脸红了,轻轻拍拍他的脸说:“傻小子,想什么呢?”

苏羽一笑,继续看她,伸手过去轻轻搂着她的腰,把她拉过来躺在自己身边。陈好脸更红了,目光有些迷离的趴在他身上。

苏羽的嘴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我想问你个问题,行么?”

陈好扭动一下身子声音低不可闻:“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苏羽突然脸色一正:“那盘棋,你觉得我到底哪里下得不好呢?”

陈好愕然,吱溜从他身上爬起来看着他:“你能不能先不想那盘棋?已经过去了就别总想着了。而且你也说,这盘棋李昌镐是用尽了压箱底的功夫,所以只要下一盘你想办法控制住就是了。想这么多干什么,咱们出来是散心的,你要是总想着棋咱就回北京。”

苏羽想了想点头:“有道理。咱们什么时候走?”

一片好心却完全不能被理解的陈好气的想笑:“你着什么急?下礼拜一咱们就走,回去之后你再好好研究好不好?现在咱们是出来旅游,既然是旅游就要有个游山玩水的样子好不好?”

苏羽在这方面没什么主意,想了一会儿觉得陈好说的有道理,于是又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是。我心里面就是放不下心,总想趁这机会把李昌镐的路子彻底摸出来。”

陈好撇嘴:“我觉得李昌镐跟你下棋都一样,全都是诡诈。他到了后面我觉得实际上和你的苏羽流一样,都是玩三十六计。”

苏羽愣了一下,若有所思,从毡毯上坐起来呆呆的看着陈好。陈好让他看得脸又红了起来,推了他一把微嗔:“傻小子,看什么呢?”

苏羽惊醒过来:“没什么,我想到一点东西。咱们回北京吧。好不好?”

“好个屁!”陈好怒了,拎着苏羽耳朵一把把他提起来,“我好不容易从北京城里面逃出来,你还想把我这就带回去是怎么着?你不知道现在满中国的都在闹瘟疫么?我好心好意把你带出来你还要跑回去?我奇怪了,你想下棋什么地方不能下?非要回北京城才能下么?”

苏羽吓了一跳,连忙求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回去,你在哪我就跟你在哪好不好?我不回去了,等你玩够了咱们再走。”

陈好真的没话说了。他似乎根本就不能体会到自己要让他好好休息的一片苦心,于是气闷之下,干脆躺在一边睡觉,再也不理一边划地为盘喃喃自语的苏羽。

一周之后,他们就回来了。正在苏家给朱钧讲棋的老聂很惊讶地看着风尘仆仆的两个人,悄悄把陈好拉到一边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在那边玩半个月的么?”

陈好气哼哼的看看就像看见亲人一样拉着朱钧兴冲冲跑上楼的苏羽,低声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棋,根本玩不痛快,所以还不如赶紧回来。他每天抓耳挠腮的我看着心烦。”说完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老聂没话说。这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只能劝解不能斗争。再说苏羽现在一心的研究棋是个好现象,他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有反对意见,高高兴兴地下棋去了。

这时候,外面却有人敲门。陈好一肚子气也只能先压下来跑过去开门,然后就看到一身西装革履胳膊吊在脖子上打扮不伦不类的王文达明显也是一愣的站在门口。

“伤好了?”一个多月没看到过他的陈好看到他很吃惊,让进来问,“你不是在医院里躺着养伤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似乎也颇感奇怪的王文达坐在沙发上和老聂打个招呼说:“出来好几天了。只是你们两口子去了内蒙看草原不知道而已。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听聂老师说不是下个礼拜的机票么?”

陈好叹口气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看着表情奇特的王文达问:“你现在就出来干什么啊?干嘛不多在医院里面休息?”

王文达一笑说:“医院里面无聊得很。小韩他们学校现在也封校了出不来,我一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找点事情做。况且前几天古力给我打电话说起苏羽的事情,我就想赶紧把剩下的比赛时间全都定下来,免得再出些妖蛾子大家麻烦。”他想了想什么继续说,“富士通的报名快结束了,苏羽参不参加?”

苏羽不是早就说过不参加国际比赛了么?怎么突然又问起来这个了?陈好看看他说:“这个我要去问问苏羽。你希望他参加这个么?”

“当然。”王文达小心翼翼的把胳膊放在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上,转转身体说,“要不然这个夏天苏羽干什么?总不能一直这么闲着吧。所以现在既然有比赛那么自然要参加锻炼一下。我昨天跟韩国那边打电话联系了,他们说鉴于现在国内的情况实在不好,所以要求比赛只能推后再推后,等稳定了再说。”

就是说,苏羽整个五月除了月中的那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按时进行的国手五番棋之外就没有其它的比赛了。陈好默默地盘算了一下:照现在的样子看,第三盘要猴年马月才能进行,那么这个功夫不如让苏羽去下富士通来保持状态。于是慨然应诺:“好的,回去我会给王七段打电话,你也帮我说一下,苏羽会参加这次的富士通。”

老聂看看她:“咱们是不是先征求一下苏羽的意见?”

“没必要。我可以做主。”陈好很有领袖风范的挥一下手说,“反正富士通杯要在六月初开始,那个时候国手的五番棋也结束了,就让他去参加吧。”她想了想,“对了,这次富士通杯,李昌镐参加么?”

王文达歪着头很奇怪的看看她:“不知道。”

于是苏羽就这样被绑上了富士通杯的中国号战车,轰轰隆隆的奔赴大阪。

“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你征询一下我的意见好不好?反正当时我就在楼上,上来跟我说一声也不是什么难事吧?”苏羽在飞机上继续表达对陈好的不满,“我原来跟李世石他们都把话放出去了说不参加比赛了,现在我突然又露面了这不是让人说么?”

因为两个人身高都有些超出普通乘客标准,一个一米九三一个一米七二,所以他们的机票一般都是在第一排,只要身体向前倾斜到一定程度就不用担心在说话的时候会被人偷听,所以苏羽说话也带了一些埋怨。

陈好哼了一声:“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也不想想这一个多月除了那五盘棋你还跟谁下过?你不想第三盘再输了吧?”

这话说得有道理。苏羽知道自己和第二盘比起来的确手生了一些,要不然不会在五番棋里面和周鹤洋打成三比二险些把国手的头衔丢了,于是默默地点点头,但还是说:“但下次也给我留点面子,在外人面前你别那样行不行?”

这让陈好无话可说。中国三千年文化传统就是男主外女主内,实际上要不是当时陈好一肚子气也不会就这么自作主张。等王文达和老聂走了之后她明白了王文达的那个表情心里就后悔了,虽然拉不下脸来跟苏羽道歉什么的,可也不敢再发小性子,密密的陪着小心。

现在苏羽旧话重提,陈好也知道他为难,只好说:“算了,反正你也不靠着这个比赛等米下锅,就当是锻炼身体出国旅游好吧?行了行了,这个话茬子咱们谁也别提了,你好好准备比赛吧。”

苏羽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反正现在突然没了比赛都是被非典闹得,谁也不能说他言而不信出尔反尔,回来等见到李世石他们再解释就是了。

想到李世石,苏羽就想笑:这小子和古力一样是个能闻善舞的主,只不过在天份上的确比古力要高一些也更用功一些,所以现在韩国已经有了一种说法叫二李,或者叫大小李,认为李世石已经有能力接李昌镐的班成为下一个韩国的代表人物来面对世界围棋。

这件事情就有些麻烦了。苏羽现在作为中国棋院的领班是无论如何不能看着李世石在各种比赛上不断打击国内棋手的热情的,况且上次成了李世石刀下鬼的就是朱钧,当时朱钧失落的样子可是让苏羽心疼了一阵子。

再者,围棋这个东西自信心和经验是极为重要的,拿过世界冠军的人和没拿过的人即便水平相差无几可在比赛的时候所表现的气势却是截然不同的,尤其是越到关键的重要比赛那没拿过的就更容易腿肚子转筋。这在老百姓嘴里叫作就差那么一哆嗦,哆嗦过去了便是金光大道通罗马,没过去的就背着越来越重的包袱越来越难翻身。当年苏羽被李昌镐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也是如此。

所以于公于私,苏羽都不能看着李世石和崔哲翰他们如此呼风唤雨而无人能制。如果可能的话,他有必要在决赛之前把所有外国选手一扫而空来保证中国人的夺冠,让周鹤洋古力黄奕中赵星甚至朱钧他们都有机会进到决赛里面体验一下那种番棋甚至夺冠的感觉,那对于成长可是很有好处的事情。

不过怎么保证自己的对手都是国外棋手而能让他们和自己会师决赛呢?会师的事情想当年自己也干过好几次了,可怎么就是想不起来是怎么会师的呢。苏羽敲敲自己脑袋发现自己真的想不起来之后,就问陈好:“那个,当年有几次会师决赛,都是我跟谁啊?”

谁知道。陈好那几年只是一个小初段,根本没资格跟队参加国际比赛,再加上对于那些高段的战绩也不怎么关心,自然不记得了。

于是苏羽问身后的赵星。可赵星当年也是初段,也不知道。无奈之下只好去问常昊:“当年我记得有几次比赛咱们都会师了。你还记得当时的事情么?”

常昊看了看张璇,挠着脑袋回忆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苏羽放弃了,准备等抽签之后看看形势再说。

反正对于敌人是要坚决的镇压,甚至踩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才能给中国棋手一个更好的发展环境。苏羽看着对阵表上对羽根直树的第一轮比赛,默默地盘算着:不论如何,这次一定要保证中国人夺冠。

可他似乎忘了老祖宗有个成语叫作拔苗助长。他这么做,就算让古力他们夺冠,对于成长就真的有好处么?

不过他并不愿去想这方面,在他的心里面,似乎有一种不太一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