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永别了,兄弟们,抗战到底!”
秦智勇指着长山,对大家说:“押着他!撤!”
老杨一把抓住长山的衣领,拎着就走,长山挣扎着不肯走,突然他向着村口方向,扯起嗓子喊了起来:“太君!太君!快来呀!他们在这儿哪!”又用学会的日语喊着,“天皇万岁!天皇万岁!”
秦智勇勃然大怒,拔出匕首,走向长山,抓住他的衣领,一刀捅进了长山的胸膛。
长山:“天皇万——”
长山的喊声戛然而止,身子缓缓倒在地上。
突然,秦智勇身后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喊:“长山——”
秦智勇回头一看,长山娘扑了过来,身后跟着长山媳妇儿和冬梅,长山娘和长山媳妇儿扑倒在长山的尸体旁,大哭起来。
秦智勇不禁大吃一惊,呆呆地愣在那里。
长山娘哭喊着:“长山啊——你睁开眼啊——”
长山媳妇儿哭喊着:“他爹啊——你让俺们娘儿俩咋活啊——”
七叔和一些村民站在远处看着,七叔抹着眼泪。
这时,村口传来几声枪响,子弹从大家头上飞过,村民们听见枪声四散奔逃。
大家抬头望去,已能看见远处村口外,日本兵正向这里扑来。
董团长焦急地喊着:“智勇!别愣着啦!快撤!”
秦智勇还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长山娘。
长山娘突然哭喊着向秦智勇扑去:“你还我的儿子——”
长山娘话没喊完,就昏倒在地上,冬梅哭喊着抱起长山娘:“婶儿!你醒醒啊!”
老曹背起董团长就跑,黄信田和周广仁紧随其后。
老杨一把拉住还在发愣的秦智勇:“快走!”
秦智勇如梦方醒,跟随大家向村外撤去。
冲到村口的日军部队正是岩井中队。岩井挥着军刀:“快!一定要抓住他们!”
黑田指挥士兵向村子里冲去。
长山媳妇儿看见岩井、黑田带着部队过来,手指着秦智勇他们跑走的方向,哭着说:“他们往那边跑了!”
岩井看了一眼长山的尸体,对黑田:“快!追!”
冬梅和长山娘抱头痛哭。
秦智勇一行人疲惫不堪地走在山间小路上,黄信田用猎刀砍了几根粗树杈,作了个简易担架,和老曹一起抬着董团长。
秦智勇显得有点儿失魂落魄,周广仁和老杨走在后边,两人小声地嘀咕着。
周广仁不无忧虑地说:“排长回去咋跟栓子说啊!”
老杨不以为然:“咋说不行,我把你哥杀了,因为他是汉奸,说完了。”
周广仁:“这么简单?”
老杨:“有啥复杂的?汉奸就该杀,”说着改用戏腔,“自古‘汉贼不两立’!”
周广仁:“这可不是唱戏!”
老杨:“当然不是唱戏!这他妈是打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啥人情可讲!要是让那小子去给鬼子报了信儿,咱们几个还不被鬼子给包了饺子?”
周广仁点点头:“说的也是啊。”
老曹向四下看着,发着牢骚:“在山里都转了一天一夜了,连户人家都看不见,再这么走下去,不用等鬼子追上来,我们先饿死在这大山里了。”
突然,老曹看到前边半山坡上出现两间茅草屋,屋顶冒着炊烟,他指着茅草屋,惊喜地喊:“快看!那有户人家!”
大家都来了精神。董团长:“秦排长,去那里休息一会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秦智勇:“是。”
一行人向茅草屋走去。
茅屋里住着一户苗族人家,老老少少七、八口人正围坐在火坑边,火坑上吊着一个罐子,罐子里正“咕嘟咕嘟”地煮着米,一家人穿的都是破破烂烂的衣服。
秦智勇一行人走进屋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坐在妈妈的怀里,惊恐地看着他们。
秦智勇对着坐在中间的一个老人恭恭敬敬地说:“老爹,我们能在这里歇歇脚吗?”
屋子里的人都惊恐地看着他们。老人:“我们什么吃的都没有了,都被你们抢光了,就剩下这点儿米。”
秦智勇:“我们是打日本鬼子的,不是坏人。”
老人表情漠然:“我分不清日本人、汉人,对我们来说,都一样啊!”
老曹火了:“你个老东西,胡说什么?”
董团长:“算了,走吧。”
一行人走出了茅屋,继续上路。
周广仁抱怨着:“肚子好饿呀!要是有个煮鸡蛋吃就好了,在栓子婶儿家连口饭都没吃上——”
老杨从后边踢了他一脚,周广仁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大家把目光投向秦智勇。
秦智勇一个人在前边默默地走着,长山娘撕心裂肺的哭声不断回**在他的耳边。
河西村村外的山坡上,长山娘站在长山的坟前,长山媳妇儿抱着泰平和冬梅站在她的身后。
寒风吹起长山娘头上的一缕白发,泪水在她满是皱纹的脸颊上划过。
七叔走过来,对着坟头,满脸懊悔地说着:“长山呀,你不听我的话啊,非要去找日本人,我要是死活拉住你就好了!”
长山娘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七叔:“他七叔啊,长山为啥要去找日本人?”
七叔欲言又止,继而结结巴巴地说:“他——他想去报告——说——说有赏钱……”
长沙城内,栓子和一些轻伤员围住刘参谋。
栓子:“刘参谋,董团长是被鬼子抓去了吗?”
刘参谋忧心忡忡地说:“警卫排的弟兄连同许排长都被打死在公路上,只有董团长下落不明,看来是凶多吉少啊。”
栓子:“侦察排有消息吗?”
刘参谋摇摇头:“还没有。古班长,带上几个弟兄,跟我走,一定要找到团长!”
栓子:“是!”
周广仁和黄信田抬着董团长,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地走着。
董团长悲怆地:“两位兄弟,把我放下,你们走吧。”
秦智勇听了忙跑到担架旁,董团长:“智勇啊,你们已经尽力了,别管我了。”
秦智勇难过地说:“团长,我们要死死一块!我们就是死也要把你抬回长沙!”
黄信田:“对!团长,我们一定把你抬回长沙!”
周广仁:“到时候您给我们各升一级,再多关点儿饷就行了。”
几个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老杨和老曹换下已经疲惫不堪的黄信田和周广仁,继续抬着董团长向前走去。
董团长苦笑着说:“我可能再也回不到长沙了。”
老杨突然气喘吁吁地说:“排长,那有个山洞!”
大家向山洞望去,秦智勇:“进去看看!”
一行人向山洞走去。
夜幕降临,苗族老人一家煮好了饭,正要吃,突然闯进来一群日本兵,用刺刀指着他们。
小男孩害怕地躲进妈妈的怀里,女人搂着孩子惊恐地躲到丈夫的身后。
岩井和黑田走进屋,岩井四下看了看,走到小男孩身边,温和地抚摸着小男孩的头。
黑田一屁股坐到火坑边,伸出双手烤着火:“啊!真暖和啊!”说着又脱下皮靴和袜子,把脚伸到火坑边烤着,“真舒服啊!”
黑田一眼看见躲在丈夫身后的女人,不禁眼前一亮,色眯眯地盯着她清秀的脸庞,女人的丈夫瞪着黑田。
岩井走到老人身边,蹲下身来,对老人用中文和蔼地说:“害怕地不要,我们要在这里睡觉,饭地有?”
老人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刺刀,哆哆嗦嗦地从火塘里翻出几个烤熟的红薯,递给岩井,岩井满意地笑了。
岩井和黑田狼吞虎咽地吃起了红薯。
老人端起酒坛子倒了一碗酒,恭恭敬敬地端给岩井,岩井疑虑地问:“这个什么?”
老人:“米酒,招待客人的。”
岩井摇摇头,推开了酒碗,老人面露不悦。黑田接过老人手中的酒碗,尝了一口,点点头,赞叹地说:“是酒啊!队长。”
黑田端起碗一饮而尽,老人满意地点点头。
黑田放下酒碗:“真是香甜爽口啊!队长,虽然比不上家乡的酒,可在这荒山野岭,能喝上一口也真不错啊!不尝尝吗?”
黑田不客气地拿过酒坛子,又倒了一碗。
岩井冷冷地说:“黑田,别喝多了。”
黑田端起酒碗,又色眯眯地看向苗族女人,女人害怕地抱起孩子走出茅屋。
黑田看着苗族女人的背影,把碗里的酒一口喝干。
小岛坐在屋外,女人抱着孩子从他身边走过,小岛向孩子做了个怪脸,孩子把头扭到一边。
山洞里,董团长躺在干草上,周广仁靠在洞壁上睡着了。
董团长吃力地坐起来,慢慢地从枪套里掏出手枪,使出全身力气用枪把在山洞石壁上刻起了字……
苗族人家的茅屋外,黑田和士兵中山正窃窃私语。
黑田打着酒嗝,醉醺醺地说:“中山——那个女人真俊啊——嗝——荒山野岭的,没想到还有——嗝——这样的女人啊!”
中山笑嘻嘻地说:“是啊大人,大家看的都流口水了。”
黑田趴在中山耳边耳语了几句。
中山有些为难:“可是队长大人……”
黑田附在他的耳边:“等队长睡着了再……”
中山点点头。
山洞外,秦智勇、黄信田、老杨、老曹手里拿着采集来的野果、野菜,兴冲冲地向山洞走来。
突然从山洞里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声。秦智勇四人一惊,忙向山洞跑去,遇到从山洞里跑出来的周广仁。
周广仁边跑边哭着:“团长——团长——他——他——”
秦智勇迎上去:“团长咋啦?”
周广仁哭得说不出话来:“他——他——”
秦智勇来不及细问,他推开周广仁,向山洞跑去,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山洞里,董团长静静地躺在那里,头歪向一边,手里还紧紧地握着手枪,血从他的太阳穴上的弹孔里流出来。
秦智勇站在董团长的遗体前,流下眼泪:“团长啊,你不应该啊——”
其他几人也跑了进来,都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董团长的遗体。
突然石壁上几个模糊的大字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永别了,兄弟们,抗战到底!
大家都低下头,缓缓地摘下军帽……
一阵女人凄厉的哭喊声惊醒了已酣然入睡的岩井,他翻身坐起,拔出手枪,冲出茅屋。
茅屋外,黑田和中山正撕扯着那个苗族女人的衣服,女人拼命地挣扎、尖叫着,女人的孩子扑上去,狠狠咬了黑田的手,黑田一脚把小孩踹倒,小孩爬起来跑了。
睡在屋外草丛里的小岛和其他士兵也被惊醒了,都吃惊地坐了起来。
黑田和中山已经撕扯掉了女人的衣服,这时,小孩领着自己的父亲赶来了,这个健壮的苗族汉子手持猎刀,冲过来,大吼一声,手起刀落,砍死了中山,又一刀砍向黑田,黑田头一歪,刀砍在他的肩膀上,黑田一声惨叫,苗族汉子举刀再次砍向黑田,女人突然看见岩井正举枪向丈夫瞄准,忙大喊一声,冲过去挡在丈夫的身后,一声枪响,女人倒在血泊中,苗族汉子大吼一声,举刀向岩井冲去,岩井又连开两枪,打死了苗族汉子。
苗族老人跑过来,大喊着:“日本鬼!日本鬼!”
老人向黑田扑去,黑田举枪射击,打死了老人。
老人的其他亲人冲出茅屋,手持刀斧,向日本兵冲来,日本兵用刺刀把他们都捅死了。
黑田捂着受伤的肩膀,翻过中山的尸体,喊着:“中山!中山!”
黑田像疯了一样爬起来,一手捂着流血的伤口,一手举着枪,四处乱闯,大声嚎叫着:“那个小崽子呢?还有个小崽子!在哪?我要杀了他!一个都不留!”
此时,小岛正抱着小男孩伏在茅屋后的草丛中,小孩的嘴被小岛的手紧紧地捂着,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悲伤。
岩井拦住黑田,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骂道:“这是什么时候,你就不能收敛些吗!马上集合队伍!”
黑田立正:“是!”
草丛里,小岛的手紧紧地捂着小男孩的嘴,附近传来一个日本兵的喊声:“小岛!小岛!谁看见小岛了?”
又一个日本兵的声音:“小岛的枪在这儿,人不见了。”
紧接着又传来黑田的喊声:“小岛!小岛!”
小岛抱起小男孩,发疯一般向密林深处跑去,身后传来更多的呼喊声:“小岛!小岛——”
黎明的霞光照射进山洞里,董团长的遗体上覆盖着枯树枝,秦智勇和战友们立正站在遗体前边。
秦智勇举手敬礼,口中喊道:“敬礼!”
战友们齐刷刷地举手敬礼,秦智勇:“礼毕!”
一行人告别了董团长,走出山洞,继续上路。
不知不觉,走到中午,疲惫不堪的老曹对走在前边的黄信田发着牢骚:“老黄,你带的路对不对啊,咋越走越难走啊!”
黄信田自信满满地说:“放心吧老曹,这山上的一草一木,我太熟悉了,我从小就跟着爷爷赶山,从没迷过路。赶山懂吗?就是打猎,我们土家人赶山的时候,是有规矩的,不能滥杀生灵,冬天不打怀胎兽,春季不打孵窝鸟——”
老杨和老曹都捂起了耳朵,老曹近似哀求地:“老黄,哥求求你了,别说了!”
老杨起着哄:“不能杀啊,万物有灵啊!”
老曹大笑起来,黄信田回头狠狠瞪了他俩一眼。
秦智勇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老杨看着秦智勇凝重沧桑的面孔,突然“嘿嘿”笑了两声。
秦智勇诧异地问:“你笑啥啊?”
老杨笑着说:“排长,我想起你刚当兵那会儿的样子,这才几个月啊,你的变化真大啊!”
秦智勇凄然一笑:“还不满五个月啊。”
秦智勇的表情又变得凝重起来,走着走着,他突然摘下军帽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大家都慌了。
周广仁带着哭腔:“排长,你这是咋啦?”
老杨也有些动情:“排长啊,你现在是我们的主心骨啊,你要这样,我们该咋办啊?”
老杨说着也哭了起来。
秦智勇不再哭了,他用军帽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没事,突然想起了冯连长、孙参谋、董团长他们,还有死去的那些弟兄,都没埋啊……”
一行人又默然无语地上路了。
秦智勇边走边看着周围的环境,对黄信田疑惑地说:“老黄,这个地方好像来过啊。”
突然周广仁指着远处半山坡上的茅草屋,喊道:“排长你看,那个茅屋好像见过。”
大家都停下脚步,向茅屋望去。
老曹:“对啊,就是那个茅屋,我们进去过。”
老杨:“是啊,这不又绕回来了吗?老黄,你咋带的路?你们土家人赶山的规矩都是绕着圈走吗?”
黄信田也满脸疑惑。秦智勇:“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黄信田蹬了老杨一眼,向茅屋走去,其他人也跟在后边向茅屋走去。
走在前边的黄信田突然放慢了脚步,一副凄惨的景象出现在他的眼前……
茅屋外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血肉模糊的尸体,衣服被撕烂**着身体的苗族女人,眼睛依旧睁着,看着天空。
黄信田一动不动地呆立在那里。
老杨和老曹有说有笑地走过来。老杨故作认真地说着:“土家人规矩多啊!”
老曹笑着:“行了,你就别气老黄了。”
看到呆立在那里的黄信田,老杨诧异地问:“咋不进去啊?”
黄信田直勾勾地看着前边,大家顺着黄信田的视线看去,也都惊呆了。在苗族女人的尸体旁,黄信田捡起一顶日军军帽,他的眼里喷出怒火。
周广仁拔了些野草盖在女人**的尸体上。
黄信田看着满地的尸体,突然想起:“孩子呢,还有个孩子……”
黄信田扔掉日军军帽,在茅屋内外跑进跑出,四处寻找着,其他人也屋里屋外地找着。
老杨把日军军帽一脚踢出很远,骂道:“这帮畜生!落老子手里,活剥了他们!”
黄信田从茅屋里出来,向四下张望着,咬牙切齿地骂道:“连畜生都不如!”
老杨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就算不如畜生,可也有灵魂啊,也得——”
老杨突然发现黄信田正对他怒目而视,忙把后边的话咽了下去,黄信田一步一步地向老杨逼近,老杨向后退了几步,心虚地说:“黄信田,你——你想干啥?有气去找鬼子去,别冲我来!”
黄信田铁青着脸,一步步向老杨逼近,老杨一步步后退着。
周广仁上前想拦住黄信田,被黄信田一掌推倒。
这时,老曹突然大喊一声:“鬼子!”
大家抬头望去,在山坡下的草丛里,小岛光着头,没带帽子,站在那里正看着他们。
黄信田像疯了一样,向小岛扑去,边跑边拔出猎刀,小岛看着冲过来的黄信田,并不躲闪,表情肃穆地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神空灵地看着前方。
秦智勇大喊:“老黄!黄信田!”
黄信田跑到小岛面前,举起猎刀,一刀捅进小岛的腹部,小岛的身子慢慢倒在草丛里,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向旁边,黄信田望过去,在齐腰深的草丛里,那个苗族小男孩正呼呼大睡着。
其他人也都跑了过来,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小岛,又看了看酣睡的小孩。周广仁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起来,听了听,说:“还睡着呢。”
黄信田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小岛,拿刀的手微微颤抖着,刀掉在地上。
小岛看着周广仁怀里的孩子,慢慢闭上眼睛,嘴角挂着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