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十点钟,龚夕照准时出现在郭怡臻的病房门口。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休闲装,看上去精神不错,双眸澈亮,一副要来干活的架势。
他到达病房门口时,她已经办理完出院手续,一切准备就绪,此时正扶着行李箱站在床尾等待着他。
两人四目相接的那一刹,那场昨夜猝然点燃的火苗似乎回光返照了一刹,但很快又被现实的天光大亮扑成灰烬。
龚夕照走向她,将准备好的措辞取出来做解释:“郭小姐,我哥公司临时有事,召唤他回去开会,只有我来。我已经打好车了,司机在楼下等。”
他站在她面前时,毫不犹豫地俯下身,接过她手上的行李:“我来吧。”
将他的手搭上她行李箱拉杆的那一刻,两人的手指在不经意间产生短促的相交,但很快各自抽回原位。
“走吧。”他的声音充满蓬勃的朝气。
郭怡臻没有再推让,跟在他的身后下了楼。
她对龚夕闻的工作不算特别了解,否则,她会知道,没有人有能力召唤龚夕闻回公司参会。
周末医院里的人不少,走廊里穿梭着来探视亲属的男女,几乎每间病房里都传出起起伏伏的交谈声,其间也混杂有哭声或者笑声。
两人走到电梯间,郭怡臻摁了一下电梯向下键。
龚夕照的目光滑过她那根纤细修长的手指,回味着刚才柔软且温暖的触感。
电梯很快便到了,从里边倒出一大群人,原先塞得满满的空间内顿时空空****。
两人先后走进去。
出租车司机在医院大门口等待,两人走出门时,他正悠闲地将手枕在窗边抽烟,在一片逐渐散去的白雾中瞥见客户时,他立刻将烟掐灭,下车来帮忙搬运行李。
不计等候时间、如此殷勤奉献,郭怡臻想,龚夕照一定给对方开了一个很理想的价格。
两人共同坐在后排,依旧一左一右。
熟悉的画面,但画面中两位主角的心境却跟初识时迥然不同。
从医院到A大的距离并不算太远,虽然是周末,但大约是这个点大家几乎都在家里补觉的缘故,车流并不多,因此,出租车很快停在了学校门口。
司机帮忙从后备抬出行李箱,递给龚夕照;龚夕照接过行李箱,单手撑着拉杆,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快速地支付给司机车费,不给郭怡臻抢付款的时间。
出租车开走后,两人并排走向学校里。
这一天的阳光温而不燥,伴随有轻轻浅浅的微风。
A大校园面积大,绿植丰富,镶嵌在绿叶间的花朵盛开得曼妙,其实,不仅是当下的季节,学校里四季的景象都蔚为壮观。
龚夕照有意放缓了走路速度,想让跟在身边的郭怡臻走得慢一些。毕竟,她虽然出院了,但未必代表身体彻底痊愈,还需要悉心保养一段时间。
在女生宿舍楼下时,郭怡臻本想让龚夕照送到这里为止,可龚夕照却先她一步走到楼管处,用超乎他本人意料的请求语气道:“阿姨,我可以帮我朋友把行李抬上去吗?她刚出院,我不放心她搬重物。”
或许是因为他长得俊逸,不像惯于使用下三滥手段的登徒子,又或许是他立刻诚恳地补充道:“就十分钟以内,马上下来。”
总之,宿管阿姨同意了他的请求。
龚夕照回头朝一脸犹然愣神的郭怡臻眨了眨眼,透着丁点“奸计得逞”的意味。
他的确是出于帮她的目的,但在庞大的目的之下,蛰伏着他想多陪她一会儿的私心。
郭怡臻跟在扛着行李上楼梯的龚夕照身后,步子缓慢地拾级而上。她的身体已经安康,正常行走情况下并没有觉得异样,但为了遵医嘱,她避免让自己走得太快而产生疲惫感。
走到宿舍门口时,龚夕照礼貌地转过身,背对那扇略有些斑驳的木门。
郭怡臻接过行李箱,推回宿舍。
这是间四人寝室,总共有四张书桌及单人床,左右各二。书桌在一层,单人床在二层,每一侧都在两张桌子间放置隔板,较好地维护每个人的隐私。
郭怡臻回到宿舍时,只有舍友赵婧在。
赵婧正坐在书桌前用电脑看剧,通过外放的声音判断大概是一部韩剧。
见郭怡臻进门,她按下暂停键,站起身,走向她:“怡臻,你回来了。”她歪过头看了一眼门外那脊背直挺的背影,不免有些诧异,“那个人是谁?”
郭怡臻将行李箱推到衣橱旁,没有要立刻整理的意思:“我朋友,帮我拿行李上来。”她拉了拉没合拢的衣橱。之前住院得急,是齐楚楚来宿舍帮她拿取的衣物,一件外套被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她弯腰拾起,走向阳台,放到属于自己的洗衣盆上。
赵婧跟了出来,脚步匆匆,语气充满好奇:“男朋友吗?”
郭怡臻摇了摇头:“不是啦。”
赵婧双手抱在胸前,叹了一口气,一副吃瓜未果的模样,据她对郭怡臻性格的了解,如果真是男朋友,她不会故意隐瞒,既然否认,那便是猜错了。
“请他进来坐坐呗,我们宿舍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还没等郭怡臻回答,赵婧先一步离开阳台,走向宿舍门口,朝龚夕照喊道:“哈喽,怡臻的朋友,进来坐坐吧。”
每张床都有床帘,舍友们将不便示人的物品都放在床帘内,此时明面上并没有需要故意遮挡的东西。
龚夕照回过头,望向正站在身后,大概是郭怡臻舍友的女生,迟疑了片刻后,他没有拒绝,只是问:“真的方便吗?”
赵婧原先从门口站着的背影判断,这至少是个身材及形态都很好的男生,没想到对方帅气的正脸更是锦上添花,让她原先沉浸在剧情里泛起涟漪的心境刹那变成惊涛骇浪。她立刻侧身,为他让出一条道:“很方便,非常方便,进来吧,站外面反而会吓到其他宿舍出来的女生。”
龚夕照被她说服,在对方邀请下走进宿舍里。
“你是怡臻的朋友啊?是我们学校的吗?之前从来没听怡臻提过。”赵婧迫不及待倒腾出满腹的问题。
“我跟她是朋友。”龚夕照回答得不算腼腆,坦**大方,他坐到赵婧推给他的椅子上,“我不是A大的学生。”
他瞥了郭怡臻一眼。
郭怡臻正在洗一条抹布,大概打算将许久没使用的桌椅擦拭一遍。她听见了室内的对话,但并没有表现出在意,也没有插嘴。
赵婧继续问:“是隔壁大学的?读什么专业?”
龚夕照如实回答:“我读高三。”
赵婧显然吃了一惊,心里原先建立的浓稠兴趣恍若突然被掺杂了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子,让原先的激动如何飞驰都磕磕碰碰:“看……看不出来啊。高三,那应该还没成年?”
21岁的她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罪恶,像在蛊惑一位未成年的弟弟。
“成年了。”龚夕照补充道,“我是复读。”
陈述完这个事实,他为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个曾经非常不待见的词语而吃惊。
赵婧“哦”了一声,不自觉安慰道:“这也很正常,高考很吃运气,一次失利不要紧,再战一年一定会考出理想成绩的。”
龚夕照低头苦笑。他没有勇气告诉别人,他失利的那一年成绩多么不理想。
“我们加个好友吧。”赵婧像是缓缓反应过来,知道对方已经成年,那么原先觉得沉重的枷锁便可瓦解,她是浪漫主义爱好者,深知有些人可遇不可求,凡事多个机会总好过空白,“我是怡臻的舍友,汉语言文学系大三年级赵婧。”
龚夕照没有拒绝,他拿出手机,与她互相留下联系方式。
既然是郭怡臻的舍友,或许能从她朋友圈探知有关郭怡臻生活的片段。
“我叫龚夕照,我把名字发给你。”他一边在屏幕上打字,一边说着,“我还以为你们是同一个专业。”
“学校师范类的总辅导员支持我们打乱专业住一块,互相学习教学技巧嘛。”
郭怡臻已经走进宿舍里擦拭桌面,她并没有冷漠地投入自己的世界中,而是顺势插了句:“婧姐可是省级大学生教技比赛的冠军,是我们三个争相学习的对象。”
龚夕照借郭怡臻说话的势朝她的位置探过去:一张干净整洁的书桌,排放着整整齐齐的台灯、笔筒、笔记本,书架上塞满书,书脊大多贴有“数学”二字。
真是位热爱专业的姑娘。
“真厉害。”虽是在夸赞赵婧,但龚夕照的目光依旧贪婪地在捕捉郭怡臻生活的痕迹。
桌底下整齐地摆放着三双鞋:一双淡灰色的拖鞋、一双洁净的白色帆布鞋,还有一双黑色包头素面高跟。
从没见她穿过高跟鞋,从这双鞋的整体结构上看,偏职业风,大概是买来应付特殊场合的。
“运气运气。”赵婧摆摆手,“还不是因为这个比赛要满十八岁才能报名?以你的能力要拿名次绝对没问题的。哎呀,说起这个,怡臻你快十八岁了吧?”
龚夕照的思绪被郭怡臻的十八岁生日拽回原位。
是快了。
“快了。”郭怡臻感叹,“时间真快。”她拿着抹布走向阳台,打开水龙头,清澈的水流冲掉抹布上的污秽。
“该长大了,十八岁,二十岁,三十岁,毕业、就业、结婚,每一桩都像上了翅膀一样飞过来。”赵婧无奈叹了口气,这些话题实在沉重,她不想过多思考,不如趁当下做些让身心愉悦的事,以后的事等行至了再说。
她转向龚夕照,正想挖掘些新的话题,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响起。
她接起电话:“喂?哦,好,你放在一楼的外卖架上就行,谢谢。”
她挂断电话后,现实的饥饿感冲破对身边这位男高中生的探知欲,又或许是因为刚刚想起关于郭怡臻年纪的事,让她意识到这对朋友年纪更相仿,外形上似乎也更搭配,她便索然无味地站起身,说道:“我去拿外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