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敏朝那个方向看去,蓦然一惊。

“那不是今天演讲的学姐吗?”

“龚夕照怎么会认识学姐?”

“他们是一起在等车吗?”

卓敏抿了抿唇,有些生硬地别过头,尽量收拾好脸上的情绪:“可能是亲戚吧。”

这是她第一次看龚夕照与异性站在一块,且站得如此接近。平时,龚夕照总是习惯性与女生划开些距离,即便两人是同桌,有时一不小心手肘碰到一块,他也会如同触电般迅速将手抽离,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做其他事。

她一直觉得这是种君子般的美好品质,对异性的尊重。可此刻她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只是他愿意接近与否的问题。

“我打算买个新的文具盒。”

话题又绕了回来,她们一行女生朝公交车站走去。

太阳伞下陆续站进不少等车的人。眼前的车辆太多,几乎已是水泄不通。龚夕照站在郭怡臻的身侧,两人越靠越近,手肘顺其自然地贴在一块。

笼罩着地面上的余晖逐渐暗淡,夜色徐徐占据天空。

入夜的风裹着薄凉。郭怡臻穿着一套初秋装,针织上衣与牛仔裤,迎风时,不自觉打了个哆嗦,但她依旧镇定自如,并没有双手抱肩发表感叹,只当那阵风与她无关。

龚夕照目睹她的反应后,犹豫了三秒,从书包中取出校服外套递给她:“你穿上吧。”

见她微微有些迟疑,他补充道:“我也没打算穿,放包里还挺重。”

略显青涩的关心。

郭怡臻嫣然一笑,接过外衣,披到身上:“谢谢。”

外衣上有少年清朗的气息,像能传递阳光的温度,抵挡住初秋劲头不大的夜风。

但单凭这件外套,如果熬过隆冬?

她总是习惯提前计划,做考虑周全的选择。

所以这件外套,仅是外套;这份关心,仅是关心。

龚夕照的思想比她简单清澈得多,并没有如同她那般绕入迂回曲折的考虑中。眼前依旧是密密麻麻的车辆,天越来越黑。

“你回来学校演讲几年了?”他随口问道。

“两年。”

“哦。”他若有所思。她初来那年,正巧是他高三那年,像是一阵恰迎他而来的缘分。

两人在原地等了约二十分钟,郭怡臻发现司机竟取消了订单。无奈,她只能重新叫车,但这个时间段叫车更加艰难,系统排队了二十分钟才等来一辆还需二十分钟才到达的车。

天已经彻底黑透。

尽管晚高峰时期的交通总是拥堵,甚至于有些混乱,但城市总能以时间为药给予疗愈,车流逐渐稀疏,晚风逐渐凉爽,霓虹之下的热闹愈加活跃。

回到家后,晚餐已经准备就绪。龚夕闻没回来,据说有饭局。两人先吃了饭才上楼。

龚夕照让郭怡臻先在房间里等自己。他需要先洗个澡,让清新的水流拂去一身的黏腻,他可不愿以这样的状态坐在郭怡臻身边。

洗完澡,在回房间的路上,龚夕照接到来自林宇的电话。

他按下接听,倚在龚夕闻房门口的围栏边:“喂。”

在他荒废的那年高三生活里,林宇是他最好的哥们儿。虽然两人经常一块打篮球、玩手游以及翘课,但林宇自知没有龚夕照那样资产雄厚的家庭背景,任性颓废之后无可依,因此,回到家后,夜深人静时,该念书还得念书。虽然高考成绩不算优异,但至少考上外省某本三院校,预定一本学士学位证书。

林宇迫不及待朝龚夕照喊道:“龚夕照,我想死你了!我告诉你,大学生活真的潇洒又美好,尤其是像我这样在异地读大学,我爸妈的手再长也捞不到我。既然你都决定复读了,还有家教,要不要拼一把,明年考过来找我?”

龚夕照转了个身,虽然依旧依靠在围栏上,但面向一楼空****的客厅,“我的目标是A大的独立学院。”

“二本?龚夕照你牛啊。”林宇的声音忽然兴奋起来,“上回去找你,看你那么认真,回来以后越想越不对劲,你一个学渣怎么就突然这么配合?居然还愿意找家教。这几天我仔细一想,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想泡你的家教?”

不得不说,林宇大概是这世上除了龚夕闻之外,最了解他的人。

龚夕照并没有被揭露心事后的羞赧与扭捏,只回头瞥了一眼房间门,确认郭怡臻没有出来后,镇定问他:“你觉得帮我辅导的那个女生怎么样?”

“你不应该叫人家老师吗?怎么就女生了。”

“回答。”龚夕照对林宇的抓错重点表示不满。

林宇瘪了瘪嘴:“挺漂亮的。”除了表面之外,他也没机会了解她什么。

龚夕照嘴角一弯,有种被别人夸女朋友的自豪感,语气中夹杂了几抹自信:“你说'泡'也不太正确,我们互相有点意思,但现在也学业为主,等毕业了再说其他事。”

“龚夕照你真行啊!”林宇惊呼,“我之前也没听你讲过,是高三毕业之后认识的吧?才几个月,就两情相悦了?”

龚夕照瞥了眼一楼的挂钟:“等你寒假回来见了面再聊吧,我刚洗完澡,要回房间了,她还在等我。”

林宇以一种十分夸张的音色道:“不是吧?说好的等毕业以后再说其他事,都在房里等你了?”

龚夕照这才意识到他所形容的情景有些暧昧,不禁笑了笑:“等我学习。”

挂断电话后,他抬起手扯了扯披在肩膀上的浴巾,走进房间。

他进房间时,郭怡臻正在书桌前看一道题,大概正在想该从什么点切入讲解。他镇定自若地将浴巾挂到衣橱旁的挂钩上,走向她。

这个周末,赵宇豪给龚夕照发了无数条消息,虽然询问的角度不同,但中心都是一个问题:你跟郭学姐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直到周一上午早读结束,通往第一节课的过渡时间才得以得到解答。

赵宇豪迫不及待转过身,直视着龚夕照:“照哥,你跟郭学姐到底什么关系?”

龚夕照本打算忽略他的提问,但终究避免不了,也就随口敷衍回答:“她是我的……以前的邻居。”

出于私心考虑,他不愿意别人知道郭怡臻有接家教的业务,当然,不是为了卷死同学,这座城市的优秀教师那么多,他们想找哪位找哪位,他希望郭怡臻只有他这么一个上门服务的学生。

卓敏微昂起头,说道:“听说郭学姐周末在补习班兼职,我打算去报名。”

赵宇豪双眼一亮:“我也去,我也去。”他歪头望向龚夕照,“照哥,你去不?”

龚夕照边从书包里将第一节上课的课本取出来,边回答:“不去。”

除了心理因素外,他早已打听过,郭怡臻在补习班并不直接上课,只从事辅助教学工作。他宁愿待在家里等着郭怡臻来找他。

卓敏心下顿觉爽朗。看来,他并不是很在意她。她完全无视了赵宇豪的存在,转身从书包里取出课本。

赵宇豪见没人再打算理自己,讪讪转回身。

高三的家长会安排总是如是密集。龚夕照通常是请假一次,遵从一次,如此循环。开学那一次,他已经替龚夕闻请了假,这回的无法躲过。

他将家长会的通知拍给龚夕闻。

没一会儿,龚夕闻回复:好。

时间定在周五下午。

体育课过后,龚夕照到卫生间洗了把脸,靠在走廊的围栏上朝下探去。

秋意已经浓烈,可见金黄落叶堆满地,风一吹便奏出飒飒响动音。

每场家长会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龚夕照则属于不悲不喜的状态,置身于一片喧哗之中,沉默等待晚霞。

龚夕闻管不住他。即便是在他曾荒废的高三那年,见他成绩单上惨不忍睹的分数,龚夕闻也只是微微叹口气,对他无可奈何。

也正是如此,他肆无忌惮地堕落,直到遇见郭怡臻。

“龚夕照。”

他顺着这道声音转过头,见是卓敏。

卓敏将一盒巧克力递给他:“待会儿帮我还给赵宇豪,我要去学校门口接我爸了。”

龚夕照了然地接过那盒巧克力。

这是赵宇豪用来“贿赂”同学的,他的父亲总喜欢向班里的同学询问赵宇豪在校的表现,因此,每回家长会前,他总会带点小零食来收买他的同学们,但他又怯于主动送巧克力给女生,于是便找后排的卓敏代劳。

龚夕照打开巧克力盒,见里面还剩下几块,取出一块,撕开包装,将浓黑的固体放到嘴里嚼了嚼。

甜味从舌尖引入,他的心情不由自主畅快起来,目光在人群中游离,见同学们脸上挂着不同的表情,忽然之间,捕捉到一张熟悉得令他顷刻之间心跳加速的脸。

当郭怡臻止步在他面前时,他才确信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郭小姐,你怎么来了?”他犹然沉浸在诧异之中。

郭怡臻的目光在那盒巧克力上停留了两秒,随后镇定回答道:“夕闻哥因为工作的事不得不出国一趟,让我来开家长会,也便于我了解你的学习进度。”

她刚拐入这条长廊,便看见龚夕照独自一人双手撑在围栏上。他身形颀长、容貌俊朗,极容易让人一眼便注意到。

还没等到她走近,她便看见上回收饮料的那位女生递给他一盒巧克力,他自然地接过,取出一颗拆开包装,优哉游哉地咀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