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夕照感觉到身边有人落座,还没转头看是谁,便听见熟悉的轻柔女声在耳边:“那瓶橙汁多少钱?我转给你。”
龚夕照微微侧过头,回答她:“赵宇豪出的钱,你问他。”
“嗯。”卓敏将头转了回去,但没有要移动座位的意思。
感觉到两人的手肘碰到一块,龚夕照有些不自然地朝后一靠,将双手垂在椅子旁,避开摩擦。
演讲快开始了,会场内浸满**,讨论声越来越响亮。龚夕照再抬头望向台上时,郭怡臻正与另外两位优秀毕业生在说话,脸上不时浮现浅浅的笑容。
他太过于专注台上的风景,以致于过了片刻才发现身边坐着赵宇豪。
他纳闷:“你不是坐中间做题去了吗?”
赵宇豪挑了挑眉:“我发现两位优秀毕业生学姐都是大美女,所以临时改变了决定,不能让你一个人独享近距离的视觉盛宴。”
龚夕照白了他一眼:“肤浅。”
他环顾四周,发现不少原先坐在后边的同学都自发地向前排座位移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哎,这些人。”
卓敏忽然插入话,跳过龚夕照问赵宇豪:“赵宇豪,饮料多少钱,我转给你。”
赵宇豪摆了摆手:“请你喝咯,下次换你请我。”
卓敏还想说什么,却见段长踩着灯光走向主持台,开始维持秩序以便顺利进行演讲会。她只好将话吞回肚子里,乖巧地保持安静。
龚夕照抬起头,貌似将目光集中在段长的身上,实则余光都在舞台中央的郭怡臻身上。他的心跳莫名加速,将期待蔓延到血液中,如果面前有面镜子,大约能照见他双眸中闪耀的星光。
演讲的安排流程简单,三位优秀毕业生分别分享学习经验,再由学生向任意一位学长或者学姐发问。
轮到郭怡臻演讲时,她望着座无虚席的会场,没有丝毫的憷场,演讲内容简练、利落,不过分谦卑,不过分傲然,自信大方还透露着幽默,让人不由自主跟着她的思路朝前行走。
龚夕照忽然觉得,她实在是块当老师的料。
因为内容精彩又生动,以至于她的演讲结束时,不少学生感到意犹未尽。
赵宇豪慨然道:“这位学姐可真是才貌双全。”
龚夕照闷闷接了句:“对你来说可能是学姐,对我来说可不是。”
“这你可就说错了,”赵宇豪一副认真的模样,“既然说的是'学姐',那就不能以年纪论,而应以'学'论,因此,无论她的年纪比你我大还是小,在'学'之领域,她就算是我们的姐。”
龚夕照白了他一眼,腹诽:“谁跟你'咱们',我才不认她是姐。”
郭怡臻分明就是比他年纪还小的女生。
他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到郭怡臻的身上。她的演讲已经完毕,话筒已交给她身边的学长,此时正微微侧脸、宁静倾听身旁的学长分享经验。
会场内的灯光绚烂,而她坐在那里,比一切都鲜丽。
学长抑扬顿挫的演讲成了伴奏。
他如同入定般望着她,思绪飘扬千里。她是工厂里挺身而出,将他揽在身后的郭怡臻,是出租车前浑身瘫软,泪流满面的郭怡臻,也是每夜在柔软的灯光下将知识点细腻教导给他的郭怡臻。
更是此时此刻坐在台上,镇定自若、俯视他们的郭怡臻。
这一年,她会伴他走完这条被密密麻麻的文字、字母、公式堆满的道路,而一年之后,他便没有与她交集的光明正大的理由。他当然不甘心亦不愿意。
在他思绪徜徉的不知不觉中,学长的演讲已经结束。流程上进入学生提问环节。
这个环节的氛围偏轻松,不少平时喜欢哗众取宠的学生好不容易捕捉到表现的机会,各个争先恐后地举手。场面由原先的沉寂转入沸腾的喧嚣,其中不乏有些原先就不甚在意今天这场活动的学生趁乱畅聊起来。
学生的提问可以指定任意一位学长、学姐来回答。刚开始举手被选中的主要是些成绩突出的学生,问的多是些学习方式、记忆方式以及时间安排方面的问题。
或许是由于思维更敏捷、口齿更清晰,郭怡臻被选中回答的概率极高。因此,龚夕照拥有丰富的机会能够听见郭怡臻刚中裹柔的声音落入麦克风,通过音响传遍整个礼堂。
平等地被所有学生听见。
他虽是汪洋中迎风而行的船只之一,但当暮色四合,郭怡臻所在的方向只是他一个人的港口。
正正经经的提问结束后,一些不太板正的问题陆续被输送出来。
有位学生向郭怡臻提问:“郭学姐,请问你欣赏、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呢?”
那位学生甚至深深鞠了个躬,表现得彬彬有礼。不少学生憋着笑意,像在看好戏似的盯着台上的她。
郭怡臻却自然大方地笑了笑,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接过话筒镇定地回答:“成熟的。”
全场一片哗然。
紧接着又有其他学生向另外的学长、学姐发问类似的问题。海面上投下第一颗石子泛起波澜,连续投下三颗,则是剧烈波澜,场面喧哗得几近失控。
然而,龚夕照的神思却没有置身于其中,已全然被郭怡臻的回答勾走。
成熟的。
在这一群学弟中间,最成熟的不正是他本人?
他蓦然想起上回装睡拽住她的手,如果她的性格真如齐楚楚所说,那么她没有立刻甩开,赏他一巴掌,或许是因为她并不排斥他的行为。
他的嘴角微微一弯。神思落定,才发现周围一片躁动。
赵宇豪忽然叹了一口气,惋惜地在他耳边说:“哎,怪我生得太迟。”
龚夕照毫不留情地接上话:“不迟也轮不到你。”
赵宇豪捂着胸口望向他,满眼悲痛:“照哥,你的话伤到我了!”
龚夕照身体微微朝后倾,用眼神示意另外一个方向:“让卓敏抚慰抚慰你,什么心伤不都顿愈了。”
赵宇豪的脸顿时通红,慌慌张张捂住他的嘴巴:“你小声点,别被听见了。”
各班班主任先后整饬纪律,交头接耳声逐渐消失。波澜被强制抚平,水面柔顺徐徐流动。
龚夕照转过头,避开赵宇豪的手,继续望向台上。
学长正在回答问题;郭怡臻神情自然地望向他。
龚夕照忽然朝四周张望了一圈,确保没有老师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给郭怡臻:等会儿结束了在校门口等我,我们一块打车回去。
发完这条信息,他再望向郭怡臻时,眼中多了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人头攒动的空间里,两人拥有同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他期待她的回复,心底因着这份期待无可平静。
直到演讲结束,他到厕所拿出手机时,才收到郭怡臻的回复:好的。
与昔日的老师道别后,郭怡臻站在校门口等待龚夕照。
还要五分钟才到放学时间,此时校门未开,但校门口已经挤满各种款式的私家车。这所中学没有宿舍楼,学生每天放学都要离开学校,保安已经习惯这样的场面,此时正站在路口指挥交通。
她站在印有文明标语的太阳伞下,眺望远方。
落日西沉,隐入群山,眼前璀璨的霞光携带着摄人心魄的华丽感,隆重的色彩使寻常的山河不再孤寂,反而有种轰轰烈烈的归属感。
悠闲的鸟儿飞向电线杆。
随着一声哨响,校门被打开了。
如织人流涌出校门,嬉笑声、交谈声、叫唤声顿时盈满周围。
龚夕照一向不喜欢跟人挤,平时都是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走出来的。
可今天不一样。他知道郭怡臻正站在校门口等待他。
赵宇豪通常是挨在前排挤出校门的,他的父亲每天都会开车来学校接他。父亲是位暴躁老司机,他必须尽快上车,好让他们能尽快驶离校门口,以免逢上片刻后的水泄不通。
而今天,他惯常与龚夕照道了别后,迅速钻进人潮,没想到龚夕照遽然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赵宇豪疑惑:“照哥,你今天叫的车来得那么早?”
龚夕照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没,还没叫车。约了人,在校门口等我。”
两人的步伐顺着人潮朝外走去,没有因为嘴巴上的工作而忘却脚上的。
赵宇豪大怔:“约了人?谁?照哥,你有秘密没告诉我啊。”
“别想太多,”龚夕照干咳了一声,“不是。”
现在还不是。
这一年,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考上A大的独立学院,到那时候,便能与隔壁A大上学的郭怡臻以另外一种身份相处,而非每夜挑灯的辅导关系。
赵宇豪的好奇心被生生撼动了,虽然赶时间,但他还是放缓了一些步子,跟在龚夕照身边,想看看在校门口等他的人到底是谁。
显示的结果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龚夕照出了校门后,一眼便看见正站在太阳伞下的郭怡臻的背影。他昂头挺胸朝她走去,心底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自豪感。
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比他当众进了一颗完美的三分球还要奇妙的感触,他一直以为自己属于那种内心寡淡的道人心态,没想到还是陷入这样的俗套。
最可怕的是,他竟没有半点挣扎或反思的想法。
他走到郭怡臻身后,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郭小姐。”
郭怡臻回过神来,转头望向他。
两人相顾一笑,纯粹因在茫茫人潮中的相逢而笑。
晚风恰来访,轻柔地拂过两人的脸庞,让这抹笑容增添温馨。
在人潮中目瞪口呆的赵宇豪不由得止住了脚步,直到父亲拉下车窗朝他大喊:“赵宇豪,你干吗?快点。”他才回过神来,匆匆朝自家的车跑去。
什么情况?
刚上车,赵宇豪便迫不及待打开后座上的手机,给龚夕照发了条信息:照哥,什么情况?
当然,这条信息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龚夕照走到郭怡臻身边,正要叫车,被她止住了。
“我已经叫好了。”郭怡臻指了指手机屏幕。
晚高峰时期,还是在这个地段,叫辆车至少要等二十分钟,她已经提前预定好。虽然经济不太宽裕,但也没抠门到这个程度。
龚夕照“嗯”了一声,朝她走近了一步,声音保持成熟稳重,不过多透露情绪:“估计还要一会儿,再等等吧。”
有小摊贩骑着三轮车穿梭在汽车间,校门口的保安挥舞着手中的警示牌示意尽快离开;三轮车在车流中缓慢而艰难地前行,致使空气中持续萦绕着孜然与麻辣混合的香味。
不远处的卓敏与几个女同学一块走出校门,众人正欣然交谈着待会儿要去逛精品店买什么东西。
“我要买一个新的钥匙扣。”
“我想换个新钱包,不能再买白色的,容易脏,不容易洗。”
卓敏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我要买几本新的笔记本。”
忽然,她身旁的同学拉了拉她的手肘:“敏儿,快看,那不是你同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