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气球,黄色的拱门,五彩的飘带,渲染得现场十分热闹。虽是春末,阳光已经十分炽热,加上汹涌的歌咏声、叫卖声、推挤声,赛歌广场一片沸腾。
与所有民族性庆典活动一样,南都歌圩有着传统沿袭的一套规矩,看似纷乱,实则井然有序。不同年龄段的男女,不同职业特色的人群,各列其位。肖可语发现自己被簇拥在一群年轻女性中间,四周都是浓妆艳抹的面孔。
她抬头仰望,近午的太阳无遮无拦,照得人头晕目眩;巨大的气拱门,搭配鲜艳的图腾,在半空中颤颤巍巍,投下庞大的阴影,正好罩着五彩的歌台;民族鼓乐在不停地敲着,响声穿透广场上空。她心里突然涌起感恩的情绪。是的,她还能呼吸,还活着。这真是奇迹。
走在最前面,穿着民族服装的老妇开始领唱的时候,肖可语检查了一下腰部的伤口。衬衣上有一片红色血迹,伤口很小,只是擦破了皮,已经不再淌血。
她把衬衫下摆重新塞进裤腰里,伸直脖子观察四周。广场的外围扎了一圈警戒带。她知道,如果凶手跟进来的话,他或者混在男性歌手群里,或者被堵在外围。现场有当地干部在维持秩序,外围有两个穿制服的,看不清是辅警还是保安。
这是一个小型活动,当地警方大约没有参与。
响乐在最后一声“砰”的鼓点里沉寂,整个广场顿时鸦雀无声。肖可语闭上双眼,陷在脂粉幽香里。歌台上,一对老年男女唱起了阙歌。
此时,达摩躲在歌台后面的阴影里,沿着木架的过道缓缓向前。他在警戒带刚要拉起时,退出了男性歌手群。这次追杀越来越有意思了。肖可语就在里面……他感觉得到。这次他不能再手下留情,否则,不仅违背指令,还会让肖可语逃出他的手心。
他慢慢走着,一行一行地辨识着歌手群里的女人。歌台边缘,扎满了各色绸带,飘飘忽忽,时不时地拦住他的视线,缠住他的身子,阻止他的脚步。这真是个愉快开心的地方,达摩想,过一会儿,有个美丽的女人死在舞台上,不知当地人做何反应。
肖可语挤在欢乐的人群里,低低地埋着头,躲开外围的视线。周围的女孩好奇地瞪着她——在这欢庆的日子里,她的举止打扮实在令人惊异。
“我是被人逼着来的。”肖可语深表歉意地解释道。
她必须与周边的女孩们搞好关系。刚才,她瞥见歌台后面现出了那个熟悉的人影。原木的歌台空空落落。是他!他就在这里!
虽然夹在众女孩中间,可她明白自己很容易被发现——她的灰色外套夹在这些五彩缤纷的衣服中,就像花海里的一株绿植。她想换上民族服装,身边的女孩看似穿了几层彩衣,换一件给她无伤大雅。可她说不出口,只得微微弯着腿,把身子躲得更低些。
旁边的女孩皱着眉头,半带讽刺语气地问:“你好像挨了打?你真是被逼来的?”
肖可语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孩,满脸青春痘,人却和善。“谢谢你关心。”
女孩见她客气,柔婉地看了她一眼,说:“其实你大可不必俯就谁,想怎样就怎样,谁还能包办婚姻?”四周的女孩纷纷看过来,有人嘘了一声。
肖可语闭上眼睛,把身子缩得更低些,不知道这个仪式要持续多久。她从小就接受排队教育,入警后,队列是家常便饭,但从来没有感觉哪一次列队仪式如此冗长。
但不冗长又能怎样,仪式一结束,各自分散,各自上歌台,她就得落单。她穿得如此显眼,子弹必直奔她而来。
她明白,这一刻别无选择。人群开始往前移动,以民族语言唱起了歌。肖可语夹在中间,微弯的双腿抽筋般的痛,她实在比周围的女孩高出太多。忍耐一下,她想,再忍耐一下。她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沉默了几分钟,肖可语突然感到有人在推她。抬头一看,满脸青春痘的女孩正站在她后面,不耐烦地等着往前走。
肖可语突然感到一阵恐慌。“怎么办呢,脱离人群,还是随大流?”她示意女孩从身边挤过去。女孩有些生气,紧紧地抓着五彩外套的下摆,身子朝后一挺,让肖可语看到身后的人都在等着移动。肖可语这才惊觉左右两列女子早就走了,三面空****的。
仪式不可能结束!这是怎么回事呢?
抽签仪式开始了。三列女歌手正沿着台前的过道往歌台上走去。
躲无处躲!
肖可语搜了搜身子。口袋里只有回去的路费,和一块手表。她全部掏出来,跟周边的女孩商量。谁给她一件外套,这些东西就归谁了。
一个女孩眼馋地盯着那块标着外文的手表,迟疑地看了看她。肖可语将钱和手表一把塞进女孩的彩色小包。女孩犹豫地脱下外套,里面仍是丝勾的彩衣。
抽签得一个一个进行,而且得面向广场展示自己的签号。
达摩心里一阵窃喜:看你往哪里躲!
他继续向前挤,很快选择了一个适合瞄准的位置。他的拇指在外套口袋里拨动着手枪,消声器稳稳地装在枪口上——有了它,枪声会如咳嗽般轻微。这一刻早该来了。追了这么长时间,肖可语总是异乎寻常的走运。现在,达摩不想陪她玩了。
男女分列,签抽得很快。达摩紧张地寻找着那件灰色夹衣。然而,所有签号报完,灰夹衣却没有出现。
肖可语不见了。
大约四十多名女性排在歌台左侧聆听老妇讲解规则。达摩不知道肖可语是否也在其中。他扫视着那群人的侧面,准备从二十米外开枪,然后趁乱逃走。
歌台上面,老妇不以为然地盯了一眼肖可语。虽然她能够理解现今的女孩对对歌的游戏心理,可那也不能成为她不认真穿衣的借口呀。
肖可语屈膝弯腰,低着头,一脸警觉地打量着四周。达摩一定也在寻找着她,寻找人群里那独特的一个。她蜷缩了身子,希望那件五彩衣遮得住她的白色内衣和灰色牛仔裤。然而,五彩衣是丝织镂空的,长仅及腰,不仅遮不住裤子,而且露出了内衣的缕缕白色。
规则讲解完毕,女孩们分散开来寻找自己的歌伴,彼此热烈地聊起来。慢走一点!肖可语心里祈祷,不想她们这么快就散开,甚至离开歌台。但是,对歌就要开始,歌台要清场,磨磨蹭蹭占着台,确实很讨人嫌。
就在这时,达摩发现了那条不配套的灰色牛仔裤。
“看你往哪里逃!”他自言自语道,“你的死期到了。”
达摩沿着左侧的警戒线朝歌台前走。谨慎不是他的风格。他要对准肖可语连开两枪,然后从右侧插过去,混进看热闹的人群,抢走项链,再离开。他抓起上膛的手枪。
“去死吧,肖可语。”
主持人手持话筒走上歌台,轻轻“咳”了一声。台下走动的停下脚步,说话的寂然。肖可语却看见一道金属的亮光闪过眼前。不好,有人拔出了手枪。
说时迟,那时快,她像踩在起跑器上的运动员,突然听到了发令枪响,本能地向前腾跃而起。主持人吓得往后一退,话筒从手里脱落,飞到空中,坠在广场水泥地板上。台上台下一片惊慌失措。
肖可语一下子扑过警戒线。无声手枪发出咳嗽般的声响,射出一颗子弹。肖可语侧身一翻,子弹打在她身旁的水泥柱上,溅起些微火星。很快,她越过警戒线,但左侧的小楼挡住了去路。那是广场管理处的办公室。
肖可语在走廊里绕了一圈,只有楼道一个出口。她感到自己失控般的蹬上台阶,侧身往二楼的办公室躲,但铁门紧锁。她只得继续往楼上跑,腹部一阵刀绞般的疼痛。一会儿,她跌跌撞撞地上了三楼,穿过一条无人的通道,沿着铁桥往前跑。
应该是到了另一栋楼上。肖可语不辨方向,只感到浑身疼痛。
广场上传来一阵阵尖叫,身后响着追赶的脚步声。她猛地穿过一组双开门,跌跌绊绊地冲进一个书房模样的屋子。屋里窗帘严实,阴沉沉的,但书桌上摆着一台电脑,闪着幽蓝的光。左侧还有一条门,里面大约是张大床,**铺着被褥。
肖可语摇晃着停住脚步。她没有往里面走,里面一定没有出口。这时,她听见了杂沓的脚步声。“见鬼!”
突然,左边房里跑出一个身穿睡袍的中年妇女,恐惧地望着她。那位妇女如一只偷腥被抓的猫,两颊绯红。
“帮我出去!”肖可语喊道。
妇女本能地愣怔了一下。大约也听到了门外的骚乱声,红红的脸庞瞬即变得煞白,指了指电脑旁边挂着的一块帘子。那是跟窗帘几乎连在一起的帘子。帘子后面,藏着一扇门。
两年前,她因婚外情跟丈夫闹离婚,分居后独自住进这个小套间。但她厌倦了邻居异样的目光,便在这里装了条门,直接从消防梯出入。